赵小六的足跟已经开始站立不稳，十月的北境寒风狂暴地灌进她的鼻腔，好像随时都可能被从中将她劈开来，那一身浅蓝衣袖翻飞着蹭蹭作响，仿若两柄刺薄刀刃，不断切割着她的全身血肉。
“家世背景这种鬼东西，本公子才不会放在心上，流匪之女也好，名门淑媛也罢，这辈子我都只会娶你一人，爱你，敬你，护你，不让人欺负你！赵阿绵，我喜欢你！喜欢到连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寒风中，她仿若看见了沈誉，那个亲手为她戴上珊瑚手镯的翩翩公子，那个直到死前最后一刻，还在唤着阿绵的人。
不是雍城，不是尧姜码头。
从一开始他们的目的都是玄丰山庄，只是玄丰山庄，那一座富可敌国的府邸。
吐血昏迷前的瞬间，她看到了北燕今年的第一场雪，她看到了明铮从禁军中飞来抱过倒下的自己，她看到晟家四人复杂混沌的眼神面容，她看到了她的父王狰狞着面目大喊着她的名字。
碧澄的雪空云色洁瑕地倒映在那双伤眸中，依旧纯澈而美好，明丽而清透。
“姑娘如此匆忙，难不成是赶着去投胎？”
“公子瞎了吗？看不出来我是在投毒？”
她看到了雪光与日光之中，那第三种绝色...他看着自己，明荡浅笑，流离姿彩。
*****
她不知道自己又这次睡了多久，只知道，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一片雪白，床边只有赵琅在守着她。
“小六！小六你终于醒了！”
赵琅像是刚哭过一般，声音十分嘶哑，“父王！父王！小六醒了！”
寝殿外的人几乎是失态一般小跑了进来，赵晔似乎已经等待了很久，他的发髻王冠，眉眼胡须都着上了一层银白的雪雾，“小”
“不！不！我不要见他！我不要见他！”赵小六捂着胸口，咳嗽不止，“我，我，我这辈子都不要见他！”
她抱着赵琅声嘶力竭地喊道，“姐姐你让他走！我不要见他！我不要见他！”
“小六...”赵琅痛苦地闭上眉眼，泪水顷刻之间泛滥成宅，她甚至能感受到床上之人冰冷颤抖的五脏六腑，正一点一点被这场伤痛撕扯，咬蚀，“小六...姐姐在这...姐姐在这...”
“报！喜报！启禀王上，长公主，魏武将军已在关华镇成功找到了玄丰山庄剩余的五成家底之财，如今已带着宁家三人的首级在殿外等着复命！”
“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赵晔低吼。
来报之人不知说错了什么，赶紧退了下去。
赵小六怔怔地看着殿外等候的魏武和他身后三块红帕下的头颅。
“我知道魏武将军的银甲军是专门负责姐姐的安全的，可是如今只有姐姐这个王储出面，才能平息雍城，尧姜码头和玄丰山庄之间的仇恨。不会很远的，我听宁乔说过，只要到了关华镇，便是宁家的势力范围了。”
赵小六惊惧地看着殿外，然后又看向自己如今正紧紧抱着的人，那一刻，那张苍白容颜像是跌入无间地狱一般可怕。
“啊！！”
赵小六惊恐地推开面前的人，蜷缩到床边的角落，“你...你...”
“对不起小六，对不起，户部亏空，燕州国库告急，我和父王，我和父王是真的没办法了！”
赵小六张大嘴巴，侧脸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像是懊恼着自己，她眼中水雾愈来愈盛，最终在汇成珠子的瞬间，彻底爆发，“啊-------------啊------------”
“小六...我”
殿外，魏武带着那三颗血红人头站在雪中正等着加封，寒风刮起其中一块帕角，宁乔血淋淋的头颅，便在雪光中折射出一道刺眼的光芒，像一把刀子直刺入她的眼肉之中！
“小六，小六我”
“啊-----------啊-------------”她匍匐在床上，拼命锤打着那张蚕丝琼花被，她撕裂着所有的力气，像是要将毕生的心力掏空殆尽。
“小六...”
“别过来！你们别过来！”她的双眼已经赤红一片，却执拗地将双眼睁得大大的，她指着面前的赵琅，嘴唇动了动，许久才发出声音，突兀一笑，“我怎么会相信你，我到底怎么会相信你们的...”
她不知道，这是她第几次吐血了，她只希望，就这样将全身的血都吐了去，然后死去，永远别再醒来。
她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世上。
是她错信了程齐和晟家兄妹，将尧姜码头一百二十六条人命推向了燕州的屠刀之下；
是她错信了赵晔赵琅，将本属于玄丰山庄，属于宁家的财富偷到了燕州，将宁延霆，宁信宁乔逼向绝路，枉死他乡！
是她错信了他们所有人，让她，让她亲手杀死了沈誉...
那个连夜策马百里只为买一碗糯米圆子给她的人，那个不顾性命将她从成砀山救出来的人，那个即便吐着血却还在她耳边说着我会带你走的人，那个在大婚前夜亲手为她戴上珊瑚手镯的人...
是她...
亲手杀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