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这桩婚事，不知道做不做数，但白婧还是成了七阳城百姓口中的秦夫人。
代千安也供给秦家酒楼一些水果，去秦家谈商业合作时将我也顺道捎上了。
我终于如愿见到了秦轩，他坐在书桌前，身形消瘦了许多。
五日之前，他还是那个将玉簪放在怀里笑得放肆的开怀儿郎。
可今日他端坐在那处阳光里，却瞧着像是身处寒冬。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表情，一袭玄黑，像是为某人悼念的哀歌。
我已将玉簪里的东西取出来了，想了想把玉簪放到他面前。
他猛地抬头看着我，哑声道：“这位先生可是见过木小妹？”
我点点头。
他又问：“木小妹离开之前，可有什么话让先生带给我？”
“她说，谢秦小哥当年桥下搭救之恩……”我将木子艾让我传达的话一一告诉他。
说完看过去，二十一二的男子，此刻跌坐在桌边，哭得像是个孩子。
他捂着脸摇头哽咽道：“不可能，不可能的，这不可能是木小妹说的。”
我站起身正欲离去，突然见他一直藏于袖中的东西掉落到我脚边。
那是一块灵牌，上书：爱妻木子艾之灵位，夫，秦轩立。
我弯腰将灵牌捡起来，用衣袖擦了擦它落地沾到的灰，然后放到他面前。
他还是捂着脸哽咽，我不知说什么安慰他，想了想转身告退。
我在门外看到了白婧，她红着眼眶瞪我，这我自然是要恶狠狠地瞪了回去，然后转身走出秦府大门。
白婧一直跟着我走到千安客栈，我坐下倒了一杯茶给她，她跺跺脚咬着唇坐下看着我。
“你总不至于是因为我见了秦轩难受吧。”我将茶推到她面前，问她。
她突然流下泪来。
我这个人，能见恶鬼，能见妖怪，独独见不得女子流泪。
一时间有些慌了，端坐着看着她道：“你别哭啊，不知道还以为我欺负你呢，你气我你打我一顿不就行了。”
我把手伸到她面前，“喏，打吧。”
她突然哭得更大声了。
代千安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我摊摊手。
上神站在楼梯口看着我，我朝他摇摇头，他便转身上楼进屋去了。
我没想到这白婧还是个喜欢喝酒的女子，只是酒量不好，这才一壶酒下肚，就醉了。
一边抱着我胳膊哭一边絮絮叨叨同我说话，“丑丫头，你说，这男子自古以来怎么都变心这般快？
这男子怎么都喜欢那种娇滴滴的女子？怎么都喜欢你这样丑的女子？你说，他们是都瞎了吗？你那个神仙夫君，还有秦轩。”
我……我可以趁她喝醉打她一顿吗？
“那个木子艾，她有什么好？她不就是陪了他两三年吗？我还和他青梅竹马，我们还自小订的亲事，已经……
嗯？二十多年了，我陪了他，已经，二十多年了。
这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他明明说过，此生非我不娶，说我是他最爱的女子，说只有我能做他的秦夫人。
我知道我家那时候趁他落魄和他家断了关系是不对。不过，我爹现在不是对他特别好嘛，这人，真小气。
再说，我可是我爹掌上明珠，来我家提亲的人那么多，我这不都没同意嘛。
以前年轻是我不懂事，那我可以给他道歉，我那时候哪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欣赏？
那离城城主西洲哪个女子不喜欢？哪个女子不想嫁？那可是才貌双全，对他的城主夫人又好。别说离城，就连西洲也无人不称句好的男子。
谁没个年轻不懂事的时候，他秦轩还老是逛花楼呢，他都能有二姑娘，能有红儿绿儿，就不许我有个欣赏的男子？
再说，我娘明明同我说，男子自古多情，就得这样欲擒故纵的。
我自小都是宠着的，怎么可能因为他丢了面子？我就是嫁给他，那也是便宜他了。
你说，丑丫头，你说，我做错了吗？他那晚说买了个玉簪子，要送给我。
他钱都花了吃酒去了，能买什么好东西？我又不是什么便宜女子，自然给他扔到草堆里去了。
丑丫头，你说，那晚他怎么就遇上了木子艾呢？
你说，那玉簪其实质地也还好，色泽也不错，我怎么就给扔了呢？不然玉簪是我的，他也是我的，秦夫人也是我的。
我真的很生气的，他把木子艾接回府中，他还是我过了十八要嫁的如意郎君。
世人道他总去花楼吃酒，我也就权当谣传，可他居然给明明白白接回府中了，我能不生气吗？
我脸都丢尽了，所有人都在嘲笑我，我那时真恨不得秦轩马上消失，恨不得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可我没想到我那些期盼有一天突然变成了现实……秦家落败，秦轩一时间落败至日日大醉，我娘趁机和他家断了来往。
我认真去接触那些她给我安排的世公子哥，我总感觉他们的说话很烦，他们的触碰也令我恶心。
我故意失约，却遇上了几个喝醉的壮汉，他们将我堵在墙角，他们嘴里都是恶心的话，我害怕地大叫。
那会儿正值深冬，下过雪的七阳城可冷了，没有人会路过那处角落。
我绝望之际看到了秦轩，他挺直了胸膛站在那儿，他说让我快跑。
我真的很害怕，鞋都跑掉了一只，我赤着脚不知跑了多久，我终于遇上了来寻我的娘亲。
我急忙上马车躲进她怀里，她问我为何如此狼狈，我不敢如实说，只告诉她我跑得急了些。
我总是梦到那天发生的事，我最后回头时，看见秦轩被壮汉一脚踢开很远，他吐出一口血。
我想，等过段时间，我得同娘亲给秦家说说情，求她帮帮秦轩。
我还想告诉她我这辈子就认定秦轩了，他对我好，和那些表里不一的世子哥都不一样。
他，挺好的。
可我还没想好怎么同娘亲说这事的时候，听说秦轩突然奋起，开始行商。
我买了好多衣裳首饰，我猜他肯定是因为那日遇上了我，所以才突然醒悟，他肯定是想恢复家业，然后再来向我提亲。
有朝一日，我白婧，也会成为所有人羡慕的女子。
可我等啊等，等了许久，眼看他一两年间生意越来越大，起高楼，坐轿辇，骑高马。
可却是全城皆知他要娶木子艾，他那个许了我二十年的秦夫人，要给木子艾。
我期许这么久，到头来竟是一场空？
我发誓，我那日是因为太害怕，所以没告诉娘亲让她派人救秦轩。
我发誓，我那日和木子艾说的那些话都只是故意吓吓她。
那只是我，最后的自尊而已。
我也不否认，我真的想过，我也真的同秦轩提起过。
可以勉强收木子艾当个侧房，我愿意与她共侍一夫，我还愿意对她很好，如同亲姊妹。
可秦轩没答应，他礼貌又疏远的回绝了我。
同木子艾说的那些话，都是我最后的自尊和骄傲，我自小受宠，可我输给了一个连字也不识的乡下丫头。
可我，我没想到……
她竟然真的离开了，竟然嫁给了那样一个老头，竟然……竟然还活活烧死在新婚当夜。
她说，秦小哥真的很喜欢我，说她愿意让我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说希望我日后做个好妻子，知他冷暖，为他煮汤。
她就不再插足我们，她有些陈年旧事要去面对。
她还说，我这般貌美清白，配得上秦轩。
我只当她挖苦我，我没想到，她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我也没想到，这个秦夫人，我当时错过了，这之后再给我多少无尽的岁月，我也不可能取代他心里那个木小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