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卯时将尽。清瑜立在小香苑的花园子里，似乎是别别扭扭地站着，还在不断地调整姿势。
清瑜九岁起不再与母亲同住，有了自己的院子。小香苑不大，主屋耳房加起来住了清瑜跟玲玲，再加两个二等女使，未设有厨房。堂屋走下来还有个四十平的小花圃，其中铺了蜿蜒的石子儿路。清瑜大早起来，就想在这花园子里试试桩功。
说起来，从前从没往这边儿想，昨儿听舅舅跟爹的意思，我们家是贬谪到岭南的。那我老爹这排场……蔡家这住处明显不是官宅。老爹虽然没有妾室，但每个主人都独有着院子，主君的起居室基本就空置着。前院大门的知客，廊下的小厮，父亲身边的长随；后院各局的女使婆子，连我这个什么事儿都没有小香苑都配了两个二等女使……即便母亲是铁家的小姐，这也说不通呐，更何况钱塘铁家的小姐怎么会随便嫁了？
这么说，我这个姓氏，想必也是世家之流了？但是这能跟铁氏门当户对的“蔡”，我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呐……诶呦！糟了！
清瑜看着眼前的“演武失败”，翻了翻白眼疏解烦躁。这她熟悉的“演武”不是一回事儿了。
曾经玩家们管“演武经验”叫做“挂机经验”。因为开启演武状态后系统会辅助你的运动，感官上大致就像有人捉着你的胳膊腿儿一招一式地比划。在这期间你可以跟与你一块儿“挂机”的亲友聊聊天，或者调出论坛听听歌看看帖子——VIP用户可以“取消运动视角”，即暂时地把意识抽出你所“扮演”的游戏角色，这就是纯粹地托管挂机了，挂机经验是游戏内最容易获得的“升级材料”了，相应的，它的使用有很多限制，效果不如“战斗经验”那么强大。
所以清瑜不大习惯如今需求全神贯注的演武，她只能得到系统一些指示性的辅助，比如动作的幅度，姿势地标准与否。稍有分心就是失败，得不到任何奖励。
她深吸了一口气，收束精神，开启新一轮的尝试。
……“演武结束，结算奖励：EXP30”……
“咻——”清瑜长出一口气，轻轻跺了跺脚，感受腿部肌肉的疲劳感。不光是腿部，铁氏鹰爪功虽然名字简朴，但名号相当响亮，用玩家的话来形容就是高级武学，它的基础桩功锻炼得相当全面，清瑜全身都被汗液浸湿透了，难受得紧。
“这也太真实了！”清瑜喘着气调出属性面板。“没有‘玄感’，鹰爪功1级就需求挂机90点。”明儿再说吧，反正我是没力气了！
“玲玲！”清瑜对着院子口喊了一声，她早上安排玲玲在外头放风，以防打扰。
“诶！”院门外头蹦进来一个素花棉袄白绸裙的小丫头。
玲玲一进来，见清瑜在花园里石凳上坐下了，满头汗津津的，额前的头发都粘成了束“噔噔噔”跑进了屋子，不多时抱了件湖蓝色锦绣花开的大氅出来，给清瑜一裹，抓住清瑜的胳膊就往屋里扶。“我的小姑奶奶诶！这是什么月份呐，你折腾了一身汗就敢这么在外头！”
清瑜没回话，道理她当然懂，不过自己真的懒得动，所以才喊玲玲的嘛！
主仆俩进了屋，玲玲扶清瑜坐了，倒了热茶，又去了汤婆子给她捂着，接着说：“我去叫小寒姐姐烧水，方才大郎身边的年少来传话，要姑娘午时之前到书房去一趟。姑娘沐浴了，先去拜夫人，还要早些去见大郎才是。”
玲玲说完就又跑了出去。清瑜眉头一挑，取过茶碗轻抿一口：“爹找我？看来是有定夺了？”
清瑜缓步行与廊上，微微皱着眉感受身体各处传来的反馈。从前演武是每日两次的日常，超出完成的奖励会持续大幅减少，策划的描述就是习武当张弛有度，过度伤身，这下是货真价实了。清瑜泡完澡之后早饭都吃得出格地多，给玲玲瞧乐了都！
“今天就先一次吧，看看晚上能不能舒服点儿。”
清瑜迈进拾微斋的时候，见自家爹爹正在编络子。桌前立着个青衫蓝帽的青年人，对清瑜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蔡明远不等清瑜见礼，起了身对女儿招手，示意她坐到书桌前来。
清瑜眨巴眨巴眼，见老爹面色不错，看见自己就有笑意，心下有底，乖乖绕了过去，到蔡明远的位置坐下。
桌上摊开一个小匣子，匣中细绸上摆着两枚玉佩，几条络子。老爹方才就在系这个？
清瑜扭头看向右手边的爹爹，蔡明远以目光示意，扬了扬下巴：“你看看。”
清瑜转回来伸手取过一看，这两枚玉佩，其中一只与昨天舅舅赠自己的一般无二，“云中探爪”的“钱塘铁”；另一枚却是印章般的方形，一面雕一朵浪花般的印记，一面是正楷的“吴中蔡”。
吴中？苏州？名剑楼？即便知道了自家郡望，清瑜还是想不起来丁点儿“吴中蔡氏”的名声。按说不应该啊，能跟六扇门铁家联姻的家族，怎么可能默默无闻呢。这既然都有郡望了，哪怕自己不是江南道混的，也不至于一点儿都没听过吧。
清瑜正思考着，蔡明远伸过手来取了那枚“云中探爪”。他把玉摊在左掌，右手缓缓挼过玄色的络子，开口到：“你舅舅送你那只，要仔细收好了，不过轻易莫去解了它悬的带子络子。那原是你外祖母的，乃是御制的物件。平日里，戴这只就是。”说着，又把它放到清瑜的掌心里。
“这是你娘的那只。”
清瑜慢慢把手掌握紧，轻轻“嗯”了一声。
蔡明远又指着清瑜另一只手说：“这就是咱们蔡家的物什了，你也带在身上。”
清瑜闻言一顿，抬头问道：“爹爹要我去钱塘？”
蔡明远似是平淡地应了声是，稍作沉吟开口补充道：“你若能经老太太教养，便再不会有人说闲话。”
不会？不敢吧！哪个吃了一桌子熊心豹子胆的嚼梁老太太的舌根子！
清瑜腹诽了一句，思索了一下，复开口问：“爹如何安排的？女儿何时去，爹什么时候升迁，升至何处？”
“爹仕途变动，如今只是消息，仍有变数，尘埃落定至少要等半年三月，你不必操这个心。你这两天就开始收拾，不日便随你舅舅一同启程，车马至衡州换水路，自湘江入长江抵余杭。路途遥远，恐费时靡久，要注意身子。”
这一番话说得清瑜有点儿懵。
不是，我懂个锤子的地理呀，以前有地图哒！有任务寻路哒！不过问题不大，有舅舅在又不需要自己认路。
清瑜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了，一股别离的伤感和对未来的恐慌突兀地氤氲在她胸腔里，这是属于“她”的情感，清瑜总算明白了“感同身受”究竟是个什么词儿。她平复着心绪，久久不吭声。
蔡明远清朗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缺有些低沉，有些哽咽：“你娘亲也同去……瑜儿，你是陪娘回家，你要坚强。”
有什么东西从胸口冲上来脑袋，弥漫了眼眶，清瑜光彩熠熠的眼睛飘上一层破碎迷蒙的雾，晶莹的泪珠无声的挣脱睫毛的束缚。
蔡明远伸出自己的大手，包裹住清瑜的小手，她的手里攥着铁悠的“云中探爪”，就好像一家人在一起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待得清瑜渐渐收束了情绪，蔡明远拍拍清瑜的肩膀：“好了好了，说了要坚强些，爹还有事交代呢。”
清瑜取了帕子拭了拭眼角，猫叫似得嗯了几声，听得蔡明远挑了挑眉毛嘴角微翘。
只见他俯身把住书桌最右端笔架下一个卷轴，朗声说到：“清瑜，你且听好，我吴中蔡氏传家所恃有三。一者，阅微草堂万卷藏书，汗牛充栋，教化圣贤之道；二者，碧波惊涛掌功恢弘精妙，赖以安身立命；三者，静心观澜诀克己练心，神异非常！”
话至此处，蔡明远徐徐将卷轴向左拉开：“咱们不在吴中生活，爹也没想过让女儿吃寒窗之苦，圣贤书便罢了。我儿将远行，咱们父女总有年许不得相见，武学乃精巧危险之事，为父怎么也不敢传了你惊涛掌任你自己摸索修行。”
别啊爹！我不会有事的，不就攒经验的升级的事儿嘛！一门高级武学摆在自己面前，却碰都碰不了，清瑜感到现实很骨干……不过，碧波惊涛清瑜可不是毫无印象，它竟是吴中蔡氏的传家武学？这其中定有什么奥妙！
“何况，你母亲已经穿了铁家的鹰爪功给你，到钱塘后自然不会少人指导。是以，这观澜诀，便是为父临行前予你最后的礼物了！”
蔡明远手腕轻轻一甩，终于把卷轴完完全全地摊开，入目是一幅大江激浪，汹涌奔腾的图景。这张大江图不似凡品，细看之下，许多处并非笔墨成就。清瑜伸手抚过一片银白色的浪花尖，清凉而致密，像是什么织物，绣在这图上的。
突然之间，清瑜眼前一恍惚，她察觉不对，猛得偏头把视线从图上移开。喘两口气的功夫，视野便恢复了。
蔡明远按住清瑜的肩膀，温声说到：“莫急，很快便能适应了。”
清瑜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仿佛是吓到了。蔡明远没再说话，伴着清瑜的呼吸轻微而有节律地拍着她的后颈。
清瑜当然不至于被吓到，她只是被旁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老爹说话的时候，她正在看眼前浮现出的系统提升——
“检测到武学‘观澜诀0/6’，是否学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