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甫一进门，便见父亲端坐在堂前的椅子上，脸色发黑，怒火隐忍，早就蓄满了足足的火药，就差一点儿火星子了，不巧，她这颗火星子回来得迟了些。
这场景，还真是熟悉的很……阿元看着一旁的姚静，心里冷嘲一声。原来变了的也不只是她自己，姚姨娘不也懒得装了？
“倒是不知，我的护卫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罪，要这般兴师动众。”阿元直直地看着宋戊郢，眸色冷凝，转身之时，却又粲然一笑，只这笑声里夹杂着风寒霜雪，有些凌厉：“不如先把家法请上来？省的一会儿忘了。”
宋戊郢猛地拍桌，生生将一句“大逆不道”怄回了肚子里。
堂下坐着的宋晴却是一抖，似乎被吓得厉害。
这动静惹得姚静脸色一冷，没出息的东西，还妄图得什么尊贵！
归鸿站在一旁担忧地看着阿元，却只见自家小姐仿似不觉，素手轻扬，轻轻抚平微皱的裙角，然后腰背挺直地端坐在椅子上，一身素衣，却生生晕得浓墨重彩。小姐……心下一松，终是稍稍放下了心。
阿霜看着自家小姐单薄的身子骨，竟也能撑起一方天地，又是骄傲，又是心疼。小姐这样子，只怕是真生气了……
“你的护卫，不如你先问问他，区区一个护卫，凭何见主不见礼！”宋戊郢一脸铁青地瞪着阿元，怒声道。
阿元悠悠转过头，眉眼温和坚定地看着孑立的墨色身影，嘴角上扬，一字一顿道：“廖飞，你可曾见主不见礼？”
围着廖飞的家丁衣衫挂彩，战战兢兢不敢上前，这人身手厉害，不是他们这些小小护院能敌之人。恍神间只听得所围之人朗声一句：“廖飞不曾！”
“父亲，您可听到了？”阿元脸色一转，冷冷看着堂上之人。
宋戊郢正为着刚才阿元一眼不曾看向他，竟是只看着一个护卫，心中气急，又见阿元转脸便没了好脸色，心口一刺，怒气更甚。
“你就这般袒护一个护卫？好得很！”
阿元对着一脸怒容的父亲，正色道：“父亲，是您说我的护卫见主不见礼，可阿元进门，独他一人行礼，倒不见这些丫鬟对着嫡出大小姐见礼，您又怎能独独苛责廖飞一人？”阿元眼风微微扫向姚静，嘴角溢出一丝笑：“再说，而今廖飞之主只我一个，您要他对谁见礼？”
姚静看着阿元的眼神，微微一凛，目光幽幽投向宋晴身后。
空气里突兀地响起一声：“大小姐，求您还阿朱姐姐一个公道！”
阿碧低头重重磕在石板地上，打破一片静滞。连带着众人的视线也直直投在阿元身上。却只见那一袭白衣的素影头都不曾低下过，仍旧注视着堂上。
阿菂听着咚的一声，身子一缩，心想，这小丫头是有多想不开，觉得这主儿好欺负？
空气焦灼却又异常平静。
阿碧忍不住抬头，却发现眼前之人，压根儿就没看她，心里一缓，这次必须赌对啊……脸上却是忿忿：“大小姐——”
“姐姐，就算您贵为嫡女，也不能视人命如蝼蚁啊。”宋晴眼怀悲悯打断了阿碧，心中却没来由的怒火中烧。看着阿元如玉一般温润却冷凝的脸，脑海里映出了另外一张绝色面孔，明明差了十万八千里，却不知怎的竟也能重合起来，凭什么！
“原来你的丫鬟在你眼里竟只是蝼蚁？”阿元凤眼弯弯，轻讽了一声。
阿霜看了眼阿菂，却见阿菂也看着她，两人心照不宣，真狠啊……却不见归鸿微垂的脸上挂着一抹浅浅的笑。
阿元说着又低眉看向跪着的阿碧，凤眼碎玉般清冷孤绝：“你跟我求一个公道？你难道不知公道自在人心？这东西可不是说求就能求来的。”抬起的眼神又是一转，深深地看向宋晴：“不过，你家小姐都视你为蝼蚁了，想来你的公道也不可能在人心了，那今日我便帮你一帮。说说你求什么公道？”
宋戊郢看着堂下景况，怒火稍平，只眉头越皱越紧。
阿碧听得阿元的话，蓦地湿了眼眶，伏在地上的手缓缓收拢，既已做了选择，若能为阿朱求得公道，死又何惧？
“奴婢…要告姚姨娘，草菅人命！”
阿碧此话一出，空气里顿时一片吸气声，静得有些骇人。
宋晴手微微发抖，看向姚姨娘。却只见姚静眼中愤恨一闪而过，苍白的脸上流下两行清泪……
“想我虽是一个姨娘，竟也能由得丫鬟污蔑？”说着一手捂着胸口，似是心痛难忍。
堂下之人一时犹疑迷惑，刚刚不是还说是这护卫见色起意，不曾得手遂杀害了丫鬟，连证据都搜出来了，也确实在他房里搜出了死去丫鬟的小衣，这才惹得老爷大怒，这怎么又是姨娘？草菅人命……想着顿时一个激灵。
“荒谬！那先前丫头指认这护卫时，你怎不说！”宋戊郢等着阿碧，厉声喝道。
阿元凤眼儿闪着幽光，落在一旁的姚静身上。
阿碧出乎意料地很平静：“回老爷，阿香方才所言才是真的污蔑！阿朱姐姐真正的死因是因为——”
“老爷——老爷——奴婢知道凶手是谁！”阿碧话未出口，便见阿桔惊惶的身影跪下，尖利的嗓子划过。
阿碧死死地瞪着阿桔，正要开口，便听宋戊郢喝断，指着阿桔：“你说！”
“凶手…凶手是…是阿黛！”阿桔似乎不敢抬头，身形颤得厉害，连声音都在发抖：“奴婢，奴婢亲眼看见，是…阿黛捂死了阿朱。那天…那天晚间，阿黛说她要出去一下，她平常都歇得早，所以奴婢有些好奇，便悄悄跟着去了，不曾想，她却，她却生生捂死了阿朱，惊慌之下便往回跑，奴婢看见，看见她的帕子掉了，只当时奴婢…奴婢吓坏了，趁她还没回去，便先跑了回去……”阿桔脑子里只剩下了姚静那又湿又冷的一眼，身子止不住地发抖，不…她不想死，没有证据的……
阿元低下头，一脸冷然。还真是一出好戏，可惜你们不该对她身边的人下手的……
众人看向阿黛，阿黛只是微微皱着眉，缓缓走出跪下，平静道：“要是如此说的话，奴婢便也知道凶手是谁了……”
宋戊郢看着眼前闹剧似的一幕，又看着阿元微弯的脖颈，细细地碎发落在脸颊上，静谧美好，心口一刺一刺地微痛，一瞬觉得他果真是老了，竟也能被人生生蒙蔽，终究是心大了呀……这孩子也有了要护的人，是他，是他对不起她。
护院们面面相觑，那这护卫还需要围着么？原谅他们已经有些看不懂了。
廖飞望着阿元低垂的眉眼，心情一时复杂得很，似乎有些明白，为何他自来了京城就再不曾见过自家小姐在太爷身边时，带着霞光般飞扬舒朗的眉目，连裙角都变得沉重得很。
一身黑袍，孑然而立的护卫，倏地抬起头，瞪着屋顶，缓缓稀释着眼角的泪，是他大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