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似乎不曾注意到座下躬身行礼的赵锦绣,只是扭过头看着小皇孙,“耀儿,可有和先生学过琴艺?”
小皇孙面带疑惑,不知道为什么皇爷爷没有准面前的这个姑姑起身,反倒是一直慈蔼地问自己话,可又想起母妃的教导,不可多舌,于是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良妃见赵锦绣一直保持着行礼姿势,而皇帝似是不曾看见的模样,美目中的一丝尴尬转瞬即逝。转过一贯温和的面容,对着小皇孙轻柔地说道:“耀儿喜欢琴艺的话,下面的姑姑弹得是极好的,让她弹来听听如何?”
小皇孙看向良妃,抓着皇帝衣衫的小手一瞬收紧,又缓缓放松,低着头没有做声,皇爷爷像是不喜欢这个姑姑,他不想惹皇爷爷不高兴,而且,他有些害怕这位娘娘……
看着小皇孙低着头不说话,他眼里皇爷爷不甚喜欢的这位宠妃笑意微僵,却只见皇帝将小皇孙抱起,换坐在另一条腿上,背对着她……
这时皇帝似乎才注意到行礼的赵锦绣,笑着让她起身,“朕常听你姑母谈起你,尤为善琴,今日便去弹一曲吧,让众人也饱一饱耳福。”
宋晴自回到宴席,便时不时留意着赵锦绣,此时听到皇帝的话,垂着的脸上漾开一抹讥笑,尤为善琴的人可还坐她身旁呢,宋晴转头看了眼阿元,却只见阿元正专注地吃着面前的佳肴……
“父皇有所不知,这尤为善琴者前一个月已经名震京城了,并不是锦绣表妹……”
这声音一出,赵锦绣登时僵在原地,脸色刷的一白,两只耳朵里顿时嗡嗡直响,全是表哥的这句话。
并不是锦绣表妹……
并不是锦绣表妹……
她先前还担心的是宋元会不会借着表姐的势趁机来踩着她表现自己,却没想到,踩她这一脚的不是宋元,不是表姐,而是她的表哥,是她的表哥……
赵锦绣此时只觉得自己周围全是讥笑的眼神,她似乎暴露在所有人的鄙夷之下,无处藏身,殿上的每一声言语都是凌迟她的刀刃,一道一道划在她的脸上,身上,满心的恐惧和委屈来回撕扯着她的神经,几欲崩溃……
上座的皇帝收回看向赵锦绣的视线,似乎对安王高宣之言十分感兴趣,扬声道:“哦?名震京城?是何人?”
高云阳看向安王的眼神,猛地划过一瞬间的阴翳,而安王并不在意落在自己身上的这几道视线,起身恭敬道:“回父皇,此人今日也在宴席上,”说着视线一转,望向阿元:“便是宋家大小姐,宋元……”
良妃见皇帝一脸兴味,看向安王的眼神里是鲜少见的不赞同,甚至藏着一丝众人都不曾察觉的紧张和害怕,奈何,她的儿子毫无回应。
阿元正细细品尝着面前的菜肴,却突然听到一旁宫女传话说帝妃传召,只得赶紧起身,由宫女领着来到皇帝座前躬身行礼。
“朕听安王说,宋家小姐一曲名扬京城,可有此事?”
“回皇上,小女不过献丑一曲,名扬京城一说,实在不敢当。”
皇帝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定南王,却不妨与之视线一撞,看向定南王的眼里满是揶揄。
“今日团圆佳宴,没有琴声助兴实在是一憾事,既有人向朕推荐你,便由你来弹一曲如何?”
高云阳正待出声,却在听到阿元的话之后,握着手中的酒顿时一怔。
“敢问皇上,这,可是皇令?”
似是不曾想到竟有人敢回问,还是这么一个问题,皇帝抱着小皇孙微一愣神,而后肃容开口道:“有令行事?无令便不遵了?”
声音沉郁,似乎若是面前的女子回答不好,下一瞬便是雷霆之怒,宴席上霎时落针可闻,人心惴惴。
片刻,阿元缓缓道:“琴艺之于小女,不为取乐,若是皇命,则却之不恭。”
清隽的声音在寂静的宴席之间响起,仿佛破空而出的箭矢,留下箭尾一声呼啸,犹在耳边……
座上皇帝态度不明,沉寂的好像只剩下宴席间的烛火还有心跳。
突然,一阵叮咚脆响,打断了这静止的时间,高云阳手中的酒杯脱手落于案上,又咕噜滚动一圈,边缘划出一道水迹,只见她猛然起身抚掌大笑,“你这丫头,学得可真是快!”说着,便起步走向御前,步履踉跄,路过安王的桌案时,竟是脚下一扭,不小心将桌上的酒水菜肴洒在了安王身上,不住地说着:“三皇兄,云阳失礼,失礼……”
安王顿时脸色不大好看,良妃皱眉看向高云阳的眼神也满是不耐。
一直注视着高云阳步伐微乱,像是酒醉的样子,皇帝眼里闪过戏谑,“难不成,这是云阳教的?”
“是啊!父皇,儿臣今儿才收的学生,您看她,学得多快!”说着打了一个酒嗝儿,嘻嘻笑着:“儿臣今天只教了她一招仗势欺人,没想到,竟是被她用在您这儿了!哈哈哈——”笑完后,又接着说道:“可这丫头也笨得很,仗着儿臣的势,却没想,儿臣仗的还是父皇您的势呢。”
良妃看着高云阳不成体统的样子,压着心底的怒气:“云阳!喝多了就赶紧醒醒酒去!”
“儿臣失礼,给母妃丢人了,儿臣这就给您赔礼!”高云阳笑着的眼睛里不知何时起了迷雾。
“她可没醉酒呢,瞧她,护人护得死死的样子,倒是有趣儿得很!”皇帝竟是大笑起来。
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一时之间,宴会的气氛再起。
皇帝看向阿元:“既是皇令,当有赏有罚,若名副其实,朕今日,便将孝文太后生前最喜的紫金檀木珠串赏你,若徒有虚名,不管如何罚你,你可都得受着。”
声音中的肃穆威严,让阿元心神一凛,答道:“谨遵皇命。”
“好!”皇帝看着阿元,眼里难得闪过一抹赞赏。
阿元坐在琴身之前的一瞬,仿佛无所顾忌,不去注意周遭众人窃窃私语,也不去留意投在自己身上那几道或多或少有些担忧的视线,也不去注意此时几近崩溃而在一旁无声无息的赵锦绣……
此时,她的眼里,不过面前一把琴,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