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西门的武士也真是把瞌睡这个本事练到炉火纯青，平时冷霜她们四个外出的时候，这守门的武士多数坐着打着瞌睡，今天倒是很精神抖擞，远远地站了起来，恭敬地朝着他们右膝下跪行礼。冷霜一愣，明明两人都戴着面具，他的面具还是她准备的，她没受过别人这么大的礼啊，再一看，顾惜柳手中的秋霜刀柄根本就是完全暴露在空气中，他戴不戴面具有何区别。
一个蒙着面纱的穿着素色衣裳的女人跌跌撞撞地走着，一下子便撞向了冷霜，她的面纱悄然落下，冷霜认得这是今早碰到的其中一个女奴，究竟是谁放了她们，那女人慌张地捡起面纱，朝她弯弯腰，便继续向前跑去，冷霜看着她的背影，沉思着。是谁这么大胆？是温沦吗？
两人一直走到人自醉楼，本来是要骑马的，但是冷霜觉得骑马这种交通方式有点招摇，便选择了步行。
人自醉楼的掌柜、小二们一向眼力过人，各个公子哥们的刀都被紧紧记在他们的脑袋里面，没点眼力，人自醉楼就不会成为洛城第一茶楼，虽说是茶楼，但是里面的卖得最多的却是酒水，毕竟是靠近武士殿，武士一忙起来，只有靠酒水解忧。掌柜一见到秋霜，便知道来者是何人，但一见对方戴着面具，心中便想，难道顾二公子想隐藏自己的身份，但是转头一想，隐藏身份的事情对信守府的公子来说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要是换了萧大公子或者周大公子，还说得过去，前者是真的低调，后者嘛，不过是为了和别的女人鬼混，思量几番，他便脱口而出，“顾二公子，里面请，特地为您留了最好的包间。”
一个高资历的管领脑子里同时盘算着今晚究竟应该备什么样的菜，同时一看，公子的身边只有一个21段的武士，看那束发，不能判断是否是男武士，他心想，倘若是龙阳之好，更应当保密，这保护措施根本不够，他急忙吩咐旁边的一个小二，将他们带到最隐蔽的包间，另外准备5个侍卫看守。
掌柜却是另一番心思，特么的，他们这些人能不能不要随便把女武士带过来，当他这里是什么地方，是吃饭的地方还是种菜的地方？
“很好，那还不带我去。倘若一会儿有人问起我，不要将我在那里透漏出去，知道吗？”语气一向的冷。
“知道了。”掌柜、管领们忙弯腰鞠躬，看来公子是偷偷跑出来的，这不是苦了他们，怪不得这一个近身武士都没有。
“叫顾夫人。”顾惜柳突然道。
掌柜、管领、小二们同时心中一惊，但又不得不同时尊敬地朝冷霜一声，“顾夫人。”他们见过大贵族，官家的公子们小姐们把武士偷偷带出来，但是没有一个这么大胆的，这不就是明目张胆地告诉他们，他们是在偷情。当然良好的职业素质让他们不能出现惊讶的表情，他们的心中真的只是想着这种事情怎么保密。
冷霜心里也是不断叫苦，他是想害她吗？这种事情随便被传出来，她还能不能做成一个刺客？她忙说，“不对，是冷姑娘。”
旁边的人脸上泛起了一丝惊讶，见过其他人来偷情的，但是没见过还带自报家门的。冷霜终于到自己的不对，但是已经没有机会弥补这个错误了。
由于顾惜柳是人自醉楼的常客，自然不用他出口，小二们都已经摸清他的口味，不过他们知道这顿饭要讨好的还是另一个人，冷霜见小二眼光在自己身上，便道，“那要一壶热酒。”
“请稍等。”小二点点头，便离去了。
顾惜柳将面具摘下，他真的是不习惯戴着些东西。
“你就不能把你的刀柄遮好吗？”
“可是我们不是要节省时间破案吗？你看现在不就节省了很多时间吗？他们怕的是我，又不是我的刀。”
冷霜觉得这个理由无可反驳，也不和他吵，便将自己破案经过简单和他说了一说，她是没想过要指望他。
“这事简单，待会去一趟巡历府便解决问题了。”
“可是我已经去了很多次了。”冷霜道。
“那你一会儿跟在我身后，看我怎么解决。”
冷霜想的是，他要自己学习他的说话之道，便点点头。她想着自己从前去之前每次都想好了有关众多利弊的说法，谁知那些小官只管着微笑，然后继续和着稀泥。
菜很快就端上来了，香味一下子溢满整个房间。这菜分明是不同于自己平常吃的那些。身后的侍女首先为她们盛汤，盛的是八菇豆腐鲈鱼汤，此汤被装在一个碧玉造成的汤罐中，颜色奶白奶白的，上面飘着几朵鲜红的花瓣。这汤含在口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香甜。小二笑着道，“熬汤的水是用的北方高山的雪水，糅合了南方的深山泉水。”
其他的菜也是绝妙的，比如冷霜眼前的菜是五汁烤鸭片，这道菜制作起来也无比的复杂，先用上好的蜂蜜把整鸭涂好，用木炭烤熟，然后去皮，将肉切成薄片，将肉片从上至下分为五部分，每部分涂上不同的汤汁，如浓鸡汤，黄蟹汁、鹅皮蜜汁、酸梅汁、梅花水，每片都放在黄瓜条上，这黄瓜条制作方法也是复杂，先将中间挖空，置入酸莲果肉、梨肉、荔枝肉，所谓人间美味不过如此。
冷霜先饮上一口热酒，顾惜柳慢慢夹起面前的糖醋鱼，他的食欲似乎不错，一连吃了几块鱼肉，看到此，小二舒了一口气，便退出房间。只留下两名婢女在房内。
冷霜猛然想起了温沦的话，“对了，那个长乐府的易灵好像已经来到了洛城，我今早碰见了温沦。”
“温沦？他来这里难道只是为了易灵吗？”顾惜柳的眸色一暗，淡淡道，“你是喜欢他吗？”
怎么又是这个话题？
她摇摇头，答道，“没有，我最喜欢你了。”可是他从来不知道喜欢他有多费劲，她也不图名分，问题是她不想活得惊心动魄啊？她是有想过，倘若当初不是他救的自己，而是温沦，那是不是会更好。当然这些想法自从在夏西府就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温沦来这里不过是担心你的安危。”
“我不想听到他的名字。”他脸上逐渐覆上了一层寒意。
“知道了。”冷霜点点头，盯着他的脸说，“你可曾知道，我每天都会想着你的脸。”这些腻歪透了的话，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也说的出口。
“真的？可是没人说我长得美。”
冷霜只当他是开玩笑，她看了一下他的脸，见他终于浮出笑容，便道，“多吃一点，一会儿可能要在巡历府花上点时间。”虽是这样说，她依然小口吃着饭菜，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在他的旁边会有一种拘谨，明明这对于她是熟悉的地方，而且两人都已经彻底坦诚相见了。
“是吗？”他拿起她喝过的酒壶想饮一口，冷霜见状急忙把酒壶夺过来，“不行，你不能喝。”
“为何？”
“这酒是我的，我需要酒来御寒。”冷霜心想，总不能说他是个病秧子吧。
谁知道他也没放手的意思，直接把那壶酒一饮而尽，然后盯着她道，“我想要的东西都是我的。”
冷霜点头表示同意，没理他，便继续用餐。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是那一晚以后，冷霜越发地觉得自己对顾惜柳使不出脾气来。她害怕他生气，害怕他再次生出什么毛病。
巡历府那些小官简直是见人下饭的天才，虽说是戴面具的人儿，但是秋霜的刀柄早就印在了公子排行榜上，小官舒眉展眼，一脸的奉承之态，“哎呀，顾公子，快进，快进，来，小人不知道公子今日会光顾小府。”
顾惜柳平声道，“我今天来是为了洛城的各殿的逃跑武士的名单还有去处。你和我说说，你要我等到何时？”
那小官吓得脸色一变，“请息怒，顶多两时辰。”便命侍从将她们引至一个厅室内。
“事情如此的简单，你竟然能在这事上耽搁这么久？”
“是，是，是。”冷霜心想，这年代就是有权力好办事，自己的努力竟然抵不上别人的一张嘴。
不一会儿，小官便嬉皮笑脸端来几块馅饼和两壶清酒，这与招待冷霜的时候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冷霜看着百思不得其解，她看了一眼顾惜柳，只见他已经摘下面具，神色淡然净手后便拿起一块馅饼，那馅饼一下子落下一小块饼皮在盘子上，小官一见，忙捡起饼皮吃了起来，顾惜柳和冷霜面色一沉，完全不懂他在干什么，边吃边说，“近日小官亲自到市集上买菜，发现菜价偏贵，不由得感叹百姓不易，便习惯了清贫，今日不知公子光临，为此无备上好酒好菜，请公子原谅。”
冷霜从没见过这种不要脸皮的人，她之前到巡历府吃的是什么，看到的歌妓算什么？
顾惜柳完全没摸清这人的套路，便默默吞下这馅饼。
冷霜便寻思一番，问，“官人说的可是真，家中都是你买的菜？”
“当然。”小官脸上笑笑，平静答道。
“不知近日羊肉多少一斤？鱼肉又多少一斤？海参又多少一个？”冷霜问。
小官想了一想，便正色道，“前年小官生了一场大病，大夫劝小官戒荤，故小官实在不知，请姑娘见谅。”
冷霜不甘心，便道，“今为何不见你的杨柳腰，粉脂脸？”
顾惜柳听闻，便淡淡一笑，“我今日来只是为了那份名单，你既然可为百姓放弃肉糜，如此爱惜民众，为何却让我的武士一连苦等，吃尽苦头？”
“小官已经命人在紧急理出那武士名单，公子请息怒。”说完便起身走出厅室。
“其实你能来真不错，可是一个城几十万人，要整理这个名单的确费时间。”冷霜想着，只觉得一阵饥饿。明明刚才已经吃饭了，为什么还这么饥饿。她拿起一块馅饼，大口吃了起来。
“你之前来这里可是受了一样的招待吗？”顾惜柳问。
“当然不是啊，我之前来这里，官人们可是尽力招待，上好的酒菜，上好的时果，还有歌妓侍候，不过，你也别气急，就像你所说的，我们今晚来这里只是为了名单。”冷霜道。
“不过，一会儿倘若齐焕他们找不到你，他们会上报给你爹吗？到时候我是不是又要死啊？”
“你不会死，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死，我还以为你不怕死？”
“我是不怕死，只是我死之前还需要完成一些事情。”
“何事？”
“无关紧要的事情。”冷霜又吃下一个馅饼，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越吃越饿。
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一个小孩，横冲直撞，一下子跑到冷霜旁边，拉走了她的面具，接着身后一个严厉的女声响起，“你这小子怎么能这样，信不信我把你煮成鳖鱼？”对于这种新奇的骂人方式，冷霜觉得很神奇，便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接着一个年约30岁的女人走了进来，女人并不认识刀，也不知道她们是谁，看了一下桌上的食物，便推测这两人或者只是一般的客人。便道“想不到那老家伙现在除了蓄养女妓外，还开始蓄养男妓了，这男妓长得还不错，他是花了多少钱将你买回来？”那小孩一见那女人，便吓得从房间逃了出去。
这是什么话？冷霜率先发话，“这位娘子，你可看清楚了，若是女妓，男妓，会随身带刀吗？”
“竟然还如此无礼，看来还没有试刑，春艾，你过来。”
接着一个约14岁的侍女走了过来，然后一脸乖巧地跪在那女子的身边，双手递上一根皮鞭，还没等冷霜和顾惜柳反应过来，那女子手中的皮鞭已经狠狠落在春艾身上，那春艾只是紧抿着嘴唇，但是却一声不吭。
“所以，你难道认不出信守府的玉佩吗？”顾惜柳实在是忍无可忍，他真的是第一次被人说是男妓，什么破案，一点都不像他想的那样。
“呵呵，你说你是顾公子，有何凭证？”
“有何凭证，我杀了你，不用判刑就是凭证，你要试一下吗？”顾惜柳真的是怒了，便严声道。
“小的不知是顾公子，请恕罪，但不知公子光临此地，有何赐教？”那悍妇终于低下声道，只是稍微弯腰，依然没有一丝毫的害怕。
“只是为公事。”
“既然公子在此了，那我也不便逗留。”说完便拂袖离去。
又等了一个时辰，小官终于把一份武士名单郑重交给顾惜柳，顾惜柳打开一看，这里面足足有90名武士名单。
这又查到何时何日？冷霜看到这些名单，就觉浑身犯困。
“把名单给我，我明天查吧。”冷霜道。
“你是不是很喜欢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反正你不是要的是结果吗？我让人调查就可以了。况且别人的查案能力比你的强，这样不是省时省力吗？”
“可是没有人一开始就会破案的，我也一样，说不定经历了我就会很强。”冷霜道。
“那为什么要花这样的时间。”
“你是不懂的，万一以后我们分开了，我还是要单独要面对这种问题啊，这种叫君子安而不忘危也。我的能力可配不上你的厚爱。”冷霜道。
“那你可以利用我飞身上枝头啊。”
“我怕从上面摔下来。走吧，我们去夜集买些香烛和香油吧。”冷霜道，这时候的他们都已经把面具摘下了，冷霜也是讨厌戴那些面具，简直是透不过气来，她真的只想好好和心爱的人一起游玩一番。
“倘若我以后要退居深山，你愿意随我去吗？”冷霜问。
“不愿意。”顾惜柳倒是回答得很干脆。
他就不能虚情假意一点吗？冷霜耸耸肩，“那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冷霜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决定了，再过10年，她就去隐居深山，反正那时候自己已经年老色衰了，然后在深山天天酿酒天天醉。
“糖耳朵，糖耳朵，30盘缠一串。”
“磁炮子，糍炮子，20盘缠一碗。”
“豆花，最香甜的赵四豆花。”
“吹糖，吹糖，甜而不腻。”
“荔枝伴江蛤，木签蟹肉，酱包鸭肉，无肉令人瘦。”
各地的叫卖声延绵不断。冷霜又觉得饿了，便走到那个卖酱包鸭肉的青年人那里，要了一包酱鸭肉，一包木签蟹肉，便付了帐，她把鸭肉递给顾惜柳，“吃点吧。但是别说话。”
“这是深归郡烟城的白绿母鸭，老黄木炭烤制，先用黄梅酒、酱油、芦菜、白山茶叶拌之，后蜂蜜浇之，不错。”顾惜柳轻轻咬了一口，便道。
那个青年人瞪大眼睛看着顾惜柳，“客官，你当真是神人，不错，此有小人佳作，不妨赠与公子。”说完便拿出一卷着的绢纸画作，摘下手套，双手俸给顾惜柳，冷霜替顾惜柳接过酱鸭肉。顾惜柳轻轻展开画作一看，只见上面画的是一群诗人围坐在一条清澈见底的河边半开衣衫在饮酒，中间的美食刻画得栩栩如生，有樱桃干果、酱黄瓜、烤羊腿、鱼饼、茶叶泡鲈鱼、雪蛤梨汁膏、四合糕、南瓜盅。甚至盅内的物品依稀可见，有猪肉、鸡肉、花生、杏子、山药。诗人后是一处竹林，空中飘着两只白鹭，画中右下角寥寥几笔用小草题着“韩恺”两字。
“这画妙极。”冷霜只能想到这么一句话形容。
韩恺笑笑，“何为妙极？”
“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且须伴美酒，乘风欲成仙。”冷霜便随口说道。
“不错，若是有幸结识两人，本人定深感荣幸，倘若两位明日到关鹤楼，吾愿意再为两位良人赠一佳作。”
“千金难买韩郎一画，今日能相遇，能得到韩郎的赠画，可谓是幸运之极，如此生受，他日若至寒舍，娘子和我定将好生款待。”顾惜柳重新将画作卷好，朝韩恺行了一个揖礼。
冷霜觉得从没有过如此的快乐，她脚步像飞燕一样轻快无比，拉着他穿梭在人群中，穿过小桥，走过树上堆着轻雪的泡桐，然后在香烛铺上买了一堆的香烛，沉浸在无比快乐的她是不会觉得今天的香烛比之前重了不少。
他们悠然地走在清冷的月光下，他们的双手偶尔碰到在一起，暖暖的，双手碰撞的地方像是产生一股暖流慢慢流向冷霜的心，她轻轻伸出左手扣住他的右手。那时她想，哪怕让她折寿20年，如果以后的每一天都和他一起，她都会心甘情愿。
一个慵懒的穿着黑衣的身影靠在前面的树下，冷霜心生警惕，右手握住了刀柄，那人一身黑衣，胸前一个大大的草黄色的虎首标志，带着黑色的面具，“公子，回去吧。顾大公子可是寻了公子半天。”声音淡淡的。
“知道了，我现在便回去。”
冷霜一见到是武士殿的武士，下意识地想把手缩回来。顾惜柳一下子抓住她的手。
“你走吧。”他道。
“不行，公子，现在夜已黑，我们必须护公子周全。”那人声音缓缓道，“公子放心，今天公子去了哪里，干了什么，我们绝不会泄露。”
这句话让冷霜心里有些不舒服，就好像她们干的是见不得人的事情。
“那不要让我见到你。”顾惜柳道。这些暗部武士几乎可以说是整天掌握着他、顾言安的去向。
“遵。”那武士点点头，便飞上墙头，不见了。
冷霜对那个人是谁一点都不好奇，她现在就只想赶快回去把身体泡在热汤上，好好享受一番。
她没有说话，继续和他享受着夜色的清冷安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