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数日便是要过年了,可年前的关中却是没有半点喜庆的气息,反而处处流露着一股难以风干的悲伤。
无数双眼睛都透过自家狭隘的四角窗户望着妄无止境的大雪,脸上都流露着一抹难以掩饰的忧伤,以及一股淡淡的绝望。
这种天气压根就没给人活下去的希望,大雪更是望不到头,只求老天能怜悯一下关中百姓。
随着一天又一天,传来的噩耗也一天堪比一天严重,这才一个月的时间,周围的几个村子就冻死了几十号人。
终于在今天的早上,韩家的大门再次让人给敲响了,进来的是村头的三叔。
不过村里大多数人都是称呼他三滑子,之所以这么叫他,是因为他在家里排行老三,素日里行事颇为滑头,故而有了这么一个小名。
三滑子的到来让老爹很是意外。
韩不成招呼进门后,没闲聊几句就说出了此次前来的原因,“韩老爹,听说你家这个冬天是村里过的最舒服的,不但天天有火烤,还有充裕的粮食。”
老爹虽是婉言的笑了笑,但眼神中却是流露着浓浓的自豪,“贫苦人家哪有好日子过,只是临冬前的细作准备的充实点了而已。”
“韩老爹可别谦虚了,这事全村都知道。”
这下老爹有些意外了,“全村都知道?”
三滑子点了点头,“是啊韩老爹,都说老爹你是个精明人。”
老爹笑了,真的由衷的笑了,没有人不喜欢成为风浪尖上的聪明人。
老爹是个十足的农家汉子,有些时候也需要虚荣心来衬托自己,像是走在背手晃悠在村里的大道上,听着扎堆在一起夸奖自己的良言美句,感觉磕了一包摇头/丸一样,身体跟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并且还是深深的陶醉进去,无法自拔。
这时,三滑子又道:“韩老爹,听说你家过冬的柴火有些过裕。”
老爹不由愣了一下,尔后瞟了眼身旁的韩不成,这才回道:“是有一些。”
“那韩老爹可否先借于我,这天简直是不给百姓活路啊,没了柴火就只能等死了。”
老爹看着搓着双手的三滑子,正寻思着要不要借给他,这时韩不成却是开口说道:“三叔,不知你是怎么知道我家柴火的?”
三滑子看着韩不成笑着说道:“这话不是你在下雪之前给村里大伙说的嘛?”
韩不成又道:“那三叔可还记得当时小子的原话?”
三滑子眼珠子转了转,而后道:“你当时不是说这个冬天谁家柴火不够了,你家的可以外借给他。”
三滑子这名字还真不是白叫的,处处打着小算盘,韩不成也没继续跟他周旋下去,而是说道:“三叔,你可还记得我家山坡上的那片小树林?”
三滑子倒是点了点头。
“那三叔可知道那片林子是作何作用?”
“韩老爹不是打算用它来给你换门婆姨回来?”
“老爹确实是这样打算的,但是为了能挺过这个冬天,就全部给砍成干柴了。”
三滑子一愣,随后扭过头看了眼身边的韩老爹。
韩不成又是说道:“那三叔认为我家会将这片林子的柴火借给别人?”
三滑子没说话,老爹也瞬间明白了过来,但是没插嘴,将这件事的主动权交到了韩不成的手上。
“三叔,一文钱一斤柴火,你觉得如何?”
“一斤柴火就要一文钱?”韩不成的话像是把他吓了一跳,要知道这个年头一斗米也不过才三文钱。
韩不成说道:“三叔你应该这个此一时彼亦一时,柴火就相当于性命,相信村里还是有不少人能够接受这堆柴火的。”
韩不成说的没错,三滑子也知道,一文钱一斤柴火虽然卖出了平日里的数倍价格,但是今时不同往日,钱跟性命比起来压根就不能通论而言。
三滑子看了下韩老爹,最后又将目光投在韩不成那张青涩的脸庞上,事情超出了原先的打算,或者说,压根没想到韩老爹会有这个一个灵醒的儿子。
而且,不是听说他这个儿子是个败家玩意儿吗?
前段时间还骗他老爹去跟隔壁村地主家的儿子干那些没名堂的事,可从刚才那番话来看,其实不然啊。
也不知道是哪个挨千刀造的谣。
没办法,瞧韩小子的这番语气,不掏钱是拿不走这堆柴火的。
卖了七十斤的干柴,又给老爹挣回来了七十文钱,老爹很高兴,将钱收好后,就开始给韩不成做饭。
上次的熏肉并没有全部卖给刘管家,也给自个儿留了几块,毕竟是年关了,没有几块像样的肉这个年可过不好咧。
老爹小心翼翼的从房梁上割了一块下来,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调子,显然老爹现在很高兴。
而原因也自然而然是因为韩不成这个瓜怂。
如果不是这瓜怂的脑子灵活,倒也真的借给三滑子这滑头了。
爷俩围着土灶,烤着火,一人手里端着一碗稀饭,韩不成嘴里嚼着一块熏肉,这时老爹问道:“娃子,你说这天气啥时候是个头咧?”
在不知不觉间,老爹似乎接受了老道士这个无须有中的人物。
韩不成扭过头看了看窗外鹅毛般的大雪,沉吟了下,随后道:“起码还有大半个月,直到年初了才有可能放晴。”
“还有大半个月?”韩老爹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更是流露出一股不敢想象的神色,“老天爷真的是不给关中百姓活路啊,听说隔壁村头的刘老汉,为了一家人的口计,将耕种的老牛推着摔死了,就为了挨过这个冬天。”
韩不成没吭气,尽管他是来自于后世,能未卜先知很多事情,但也无法忤逆上天的能力。
而且,自己的二弟的头上都挂着一把镰刀,哪还有过多的心思去关注别的事。
听着老爹的话,韩不成有的只有同情,他也知道一头牛对于一个庄家户的含义,但为了一家人能在这场大雪灾中活下去,就只能含泪这么干了。
根据大唐律法,杀牛是得挨官司的,所以只能让牛意外死亡,这畜生看起来五大三粗的,但命格却是脆的很,从一个稍微陡峭一点的田埂上跌下来,十有八九就一命呜呼了。
而据韩不成所知,长安城一位姓程的国公爷就特别喜欢吃牛肉,并且自家的牛也总是容易摔死,并且还极为有规律,半个月就必须摔死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