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收拾局面的人是迪克兰。大约午夜十二点半,腚狗打来电话,语气中满是沮丧和不安。
“很抱歉把你吵醒了,迪克兰,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现在闹得像一头牛。”
“谁闹得像一头牛?”迪克兰挣扎着让自己清醒过来。
“弗兰琪。你听不到她哭吗?”
“她怎么了?你最后一次喂她是什么时候?是不是要换尿片了?”迪克兰提醒他。
“我什么也没给她换,什么也没给她喂。我就只是在这里坚守城堡。他要我做的也就是这个。”
“他在哪儿?诺尔到哪里去了?”
“哎呀,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守一下城堡,听起来多容易啊,结果可太美好啰。我在这里守了六个小时了!”
“你没打他手机?”
“关机了。迪克兰,我该怎么办?上帝啊,她小脸又红又亮。”
“我十分钟后就到。”迪克兰说着,一边从被窝里爬出来。
“为什么啊,迪克兰,你这时候要出去吗?你又不是值班,要随叫随到!”菲奥娜也醒来了,反对他走。
“诺尔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迪克兰告诉老婆,“把孩子留给了腚狗看着。我必须去处理一下。”
“老天啊,诺尔可从不会这么做的!”菲奥娜很震惊。
“我说也是啊,所以我才要去看看。”
“丽莎呢?”
“很明显不在那边。菲奥娜,你睡你的。明天两个人都不能上班就没必要了。”
他很快便穿好衣服,走出了家门。
他为诺尔感到忧心——真的,非常担忧。
“上帝保佑你,迪克兰。”看到迪克兰进入公寓,腚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迪克兰熟练地给孩子洗屁股、扑爽身粉、换上新尿片,然后量取、冲调、加热奶粉,一系列动作天衣无缝、一气呵成。腚狗在一旁看傻了眼。
“我可永远也做不了这个。”他赞叹地说道。
“你当然可以做到的。等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就学会了。”
“这一切,我要留给那个女人去做,可还不知道她会是谁呢……”腚狗自我招供。
“腚狗,我的老伙计,要是我就不会依赖这个念头。如今时代不同了。听我的没错,所有事情都要男女双方分担。而且这也完全正确。”
弗兰琪已经彻底安稳了。他们现在唯一的要务就是找到她的爸爸。
“他没说要去哪儿,我就以为那大概也就一两个钟头。我还想着,他是回父母家中拿什么东西去了呢。”
“出门之前,他是不是对什么感到焦虑不安?”
“我觉得他有点魂不守舍的。他给我看了墙上贴着的所有号码……”
“那看来,似乎他是准备整夜待在外面,你觉得呢?”
“上帝啊,我可说不准。也许,这可怜的小子被车撞了呢,那我们就都错怪他了。他说不定躺在哪家医院的急诊室呢,手机也摔烂了。”
“有这个可能吧。”
迪克兰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他感到相当确定,诺尔是又喝上酒了。这家伙已经挺了有几个月,表现一直很棒。到底是什么让他又变了呢?更紧迫的是,他们怎么才能把他找出来?
“腚狗,你回家吧,”迪克兰叹气道,“你守城堡守得已经够久了。现在我来吧,我会守到诺尔回来为止。”
“你觉得,我们要不要给这名单上的什么人打电话?”腚狗不想前功尽弃。
“都夜里一点钟了。把大家都惊动了也没必要。”
“是啊,我料想也是。”腚狗仍然不情愿离开。
“腚狗,等找到诺尔了,我会给你电话的。我会告诉他,不是你自己要走,而是我逼着你回去的。”
这一句说到了点子上。腚狗只是不愿损害自己的名声而已,怕人家说他未经许可便擅自离岗。现在,他可以问心无愧地回家了。
迪克兰低头去看弗兰琪的小床。小东西继续安宁地睡着,就像他自己的儿子在家中睡得那样香甜。但与眼前这个可怜的宝宝弗兰琪相比,在乔尼·卡罗尔前方的,是一个远为安全的未来。迪克兰在一把扶手椅上安顿下来,一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已经是这个时候了,诺尔能在哪里呢?
都柏林城区的另一侧,诺尔在一个棚屋中睡着了。
怎么到的那里,他毫无印象。他能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大概是在一间酒吧中吵了一架,人家不肯卖酒给他继续喝。他懊恼地离开了一会儿,然后愤怒地发现酒吧拒绝他再次进入,而那一带附近也没有别的酒馆了。他于是漫无目的地走动,走了似乎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天冷了,他就决定先休息一会儿再回家。
家?
走进圣加拉斯弯月道23号的房子时,他可一定得小心翼翼——然后他突然震惊地记起来,自己已经不再住那里了。
他住在栗树街运动场这边,与弗兰琪和丽莎在一起。
回到那里时,他甚至必须更加小心翼翼。他喝成这样,丽莎会震怒的,而弗兰琪或许会被吓到。
但丽莎不在家啊。他现在想起了这一点。心猛地狂跳起来。孩子怎么办?他可是从来不会把弗兰琪单独留在公寓里的,怎么会呢?
不,他当然没那么做。他记起腚狗到家里来了。
诺尔看看手表。那已经是几个钟头之前的事了。几个钟头了呀。腚狗还在那里吗?他不会是已经联系了莫伊拉吧,他会吗?哦,求求上帝,拜托了,加拉斯圣人,求求天上的不管哪位大神,千万可别让腚狗打莫伊拉的电话。
一想到这里,他感到的不仅是心理上的恐慌,而且还有生理上的不适。他意识到,自己真的是要生病了。为免给这个花园棚屋的主人带来不便,诺尔出来走到路上。然后他感到双腿极其无力,无法支撑住自己,于是又走回了那棚屋,在昏醉中失去了知觉。
尽管很不舒服,迪克兰还是在椅子上迷糊了几小时。曙光降临时,他意识到诺尔还没回来。他去给自己弄了一杯茶,思索接下去该怎么办。
他拨通了老婆的电话。
“今天莫伊拉是不是要去你们理疗所上班?”
“是的,但只有半天,她上午会在那里。你还不回来?”
“暂时还不行。记住,这件事你一个字都不要跟她说。我们要尽力帮诺尔掩饰过去,不能让莫伊拉知道。要拖住她,直到找到诺尔。”
“迪克兰,他人在哪里?”听上去,菲奥娜也被吓坏了,害怕出大事。
“大概在什么地方哭鼻子吧,我猜是这样……”
“听好了,希劳拉和艾登很快就会来咱家。他们会带走乔尼,然后去接弗兰琪,再把俩孩子一起带到他们女儿那边去……”
“我会等着,直到他们过来。我会把孩子准备停当,等他们。”
“迪克兰,你可真是个圣徒。”菲奥娜说。
“有什么办法?我们还能怎样呢?记住,确保莫伊拉什么都不知道。”
“绝不向‘集中营指挥官’大人透露半个字。”菲奥娜保证。
理疗所处于大惊小怪的忙乱状态,因为弗兰克·恩尼斯突然到访。
“你昨晚不是跟他出去了吗?他就没有给你透露半点信息,说今天要来?”希拉里问克拉拉。
“给我?”克拉拉带着怀疑反问,“这样的事,轮到我知道的话,那我肯定已是世上最后一个人了。他可一直指望着抓我的现行。目前为止,他还没得逞,都快要抓狂了。”
“看,他在那里对莫伊拉说着什么事呢,好像居心不良啊。”希拉里耳语道。
“这个,我们在她的考察卡上记下一笔,就看她对弗兰克说了什么。”克拉拉指示,“如果迪尔尼女士说了半句不合规矩的话,那就把她扫地出门。”
“让我去靠近点儿,听听他们在讲什么。”希拉里自告奋勇。
“真要去吗,希拉里,你可让我吃惊不小。”克拉拉说,假装出害怕的样子。
“你只管走开,我去近旁转悠转悠。”希拉里说,“做隔墙耳偷听人家说话,我可在行了。所以我才无所不知。”
克拉拉向着理疗所中央自己的办公桌走过去。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迪克兰。
“不要说出我的名字。”一接通他就立刻交代。
“好,没问题。有什么事?”
“莫伊拉离你近吗?”
“是,比较近。”
“能不能搞清楚她今天从你那离开之后要干什么?我还是先把事情跟你说明白吧。我们有一个朋友,他的孩子跟我儿子都是由大家共同照料的。麻烦就在于,他和孩子是莫伊拉的监管对象,莫伊拉对他挺凶,要求很严。他昨夜游荡出去喝迷糊了。我必须把他给拖回来,把事情给解决掉。无论如何,决不能让莫伊拉来这里,最迟要熬到明天。如果她发现出了这种状况,那一切就真的玩儿完了。”
“我懂了……”
“那么,能不能安排点别的什么日程,让她朝着那些事情去……”
“交给我吧。”克拉拉说,“你不妨乐观一点——也许你设想中的最坏局面并不是事实呢。”
“不,遗憾的是,我的猜想恐怕是再准确不过了。他的互戒搭档刚刚打过电话来。他正把这伙计往回弄呢,大概半个小时后能到。”
希拉里走上前来汇报“窃听”成果。
“他在盘问她,想多套出一些信息。比如,她是不是看到什么地方存在显而易见的浪费;又比如,健康饮食烹饪培训课对病人有没有用,或者这只不过是一种消遣罢了。你知道的,都是些他一直唠叨的常规事情。”
“她回答了些什么?”
“倒没什么出格的,但那也许是因为她,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吧。如果他把她单独找去谈话,天知道会从她嘴里问出什么来。”
“希拉里,多点信心好不好。我们在这里可没犯什么错误。不过,你倒是让我有了个想法。”
克拉拉走近弗兰克与莫伊拉。
“看到你们两个在一起,我这才想起来,莫伊拉跟医院主病区的社工组织还没见过面呢。弗兰克,也许你可以介绍她跟那边团队的一些人认识一下——今天就能顺便搞定吧?”
“唉,我手头上有大把的服务对象,有很多要去做拜访的。”
克拉拉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哎呀,莫伊拉,说真的,你什么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尽在掌控之中。可以想象,你把你负责的那些个案管理得井井有条,就像时钟一样精准。”
听到夸奖,莫伊拉看似颇为高兴。
“你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工作。你不得不多留心。”她说。
“对此,我也认同,”弗兰克出乎意料地发言了,“每个人都应该更留心,应该比现有的状态警醒许多,谨慎许多。”
“莫伊拉,我希望你能与医院的整个社工系统建立联系,有所沟通。不过,当然了,如果你觉得这有点难以接受……那么……”
克拉拉对局面的判断恰到好处。
莫伊拉与弗兰克约好在午餐时间碰头。克拉拉不辱使命,为诺尔、迪克兰,还有那个来自互戒协会的搭档,争取到了一点时间,让他们可以先行一步。
艾登与希劳拉·杜恩老两口带着乔尼·卡罗尔到来,把弗兰琪接走了。他们各推一台婴儿车,沿着运河散步,去到艾登女儿的家中。在那里,他们同时照料三个小宝贝——自家的外孙约瑟夫·爱德华,以及弗兰琪和乔尼。与此同时,艾登还给要报读大学的几个高中生上点拉丁文辅导课。
这是个宁静的、不慌不忙的早晨。卡罗尔医生为何出现在诺尔·林齐那里、在干什么,还有那个通常都全情付出、尽心尽力的单身父亲怎么没了踪影,即使老两口对此觉得奇怪,他们也不会说什么。他们关注的是自己的事情,关注的是杜恩一家人。有很多次,迪克兰对他们都很感激,很高兴他们能慷慨相助,但也从未比今天更为感激。这次的风波,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马拉奇到了门口。诺尔多多少少被硬架着才回来的。他摇摇晃晃、哆哆嗦嗦。他的衣服很脏,污迹斑斑驳驳。他看上去完全神志昏乱。
“他还醉着吧?”迪克兰问马拉奇。
“难说。可能吧。”马拉奇是个话很少的人。
“我去放洗澡水。麻烦你把他弄进去洗洗。”
“好的。”
马拉奇言出必行。他把诺尔推进浴缸的热水中,然后让水温不断降低,直至几乎变成冷水。与此同时,迪克兰把所有脏衣服扔进洗衣机清洗。他从诺尔的房间里找出干净衣服,又烧了一壶茶。
诺尔的目光现在没那么涣散了,但依旧一声不吭。
马拉奇也不说话。
迪克兰为三个人又都斟了一杯茶。他决意要让这沉默变得更为难堪、难受。他不想让诺尔轻易地蒙混过关。这家伙一定得明白一些道理,得到一些教训,找到问题的答案,或者是扪心自问的反省。
终于,诺尔问道:“弗兰琪在哪里?”
“艾登和希劳拉那里。”
“腚狗呢?”
“去工作了。”迪克兰回答得很简要,以此迫使诺尔再次开口。
“他给你打电话了?”他对着迪克兰点了下头。
“是,所以我才会在这里。”迪克兰说。
“你是他唯一一个联系的人吗?”诺尔声音很小,听上去像胆怯的低语。
迪克兰耸耸肩。“我不知道。”他说。
他想吓唬诺尔一下,让他冒点冷汗,让他以为莫伊拉也卷进来了。
“唉,老天啊……”诺尔说。他的脸几乎淹没在悲伤之中了。
迪克兰不禁同情他了。“嗯,既然没有其他人来这里,所以估计我是唯一接到电话的人。”他说。
“我很抱歉。”诺尔嗫嚅着,觉得愧疚。
“怎么说呢?”迪克兰插话道。
“我记不清了。真的记不清了。我觉得有点烦躁,我就想,喝上一两杯或许会好点,而且少喝点也没关系。我没想到事情会这样收场……”
迪克兰不出声,马拉奇也沉默不语。诺尔无法忍受了。
“马拉奇,你为什么不阻止我?”他问道。
“因为我在家里陪我十岁的儿子玩拼图游戏。我没听到你说你要出去。原因就是这样。”
马拉奇以前都没说过这么长的句子。
“可是,马拉奇,我以为你会——”
“当出现危险迹象,当我得到消息,知道你可能又会去喝酒,我就会来帮你。如果你完全是自作主张,自己决定搞出这一类的举动,可没有哪个圣灵来给我托梦,让我能预知你什么时候会出事了。”马拉奇说。
“我真不知道结果会是这个样子。”诺尔哀怜地说。
“你是想不到。你以为这会有趣又容易,跟电影里演的一样。我敢打赌,参加见面恳谈时,你大概还在想,那些活动算什么名堂。”
诺尔的表情显示,他确实有过那样的想法。迪克兰突然感觉到非常疲倦。
“从这里开始,往后要怎么办?”他问另外两个。
“这取决于诺尔。”马拉奇说。
“为什么是我?”诺尔叫道。
“如果你想试着从头再来,我会尽力帮你。但那会很痛苦,就像人间地狱。”
“我当然还要戒酒的。”诺尔说。
“如果你只是跟我玩猫鼠游戏,一旦我没盯着你,不烦你了,你就悄悄溜出去埋头滥饮,那样的话,根本没用。”
“我不会那样的,”诺尔哀告道,“从明天起,一切就恢复到前几个月直到昨天前那样。”
“你说明天是什么意思?今天有什么问题吗?”马拉奇问。
“那个,明天,全新的开始,一切从头开始。”
“今天,一切重新开始。”马拉奇说。
“但喝上两三杯伏特加就能先让我有点精神,然后咱们再洗心革面不行吗?”诺尔几乎是在哀求了。
“你是大人了,诺尔。”马拉奇说。
迪克兰开口了。“诺尔,我不能再让你帮着照顾儿子了。乔尼往后不会再被送到这里来,除非我们明确知道你改过自新,真的戒了酒。”他特意说得又慢又沉重。
“啊,迪克兰,不要落井下石好吧。我绝不会伤你儿子一根汗毛。”诺尔眼中含泪。
“你把自己的女儿留给腚狗好几个小时。不,诺尔,我不会再拿儿子冒这样的险。即使我愿意,菲奥娜也不会同意的。”
“一定要告诉她吗?”
“我想是的,要告诉。”
迪克兰并不愿这样做,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们没法再信任诺尔。既然他都这样想了,那莫伊拉岂不是更不会相信诺尔?
这件事的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还必须告诉艾登和希劳拉。”迪克兰说。
“为什么?”诺尔问道,很是忧虑,“现在我都要改了。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这么软弱。”
“你并不软弱,诺尔,你挺坚强的。我知道,你做到目前的地步,很不容易。相信我,我说的是实话。”
“不,我不能相信你,迪克兰。你喝酒一直很理性的,那是你的一种社交消遣罢了,晚上就只一杯,不再多喝。稳定,又有节制——这两样我从来都做不好。”
“你所承担的,比世上大多数人所能做到的已经更多了。我很赞赏你。”迪克兰简单地说。
“我看不起自己。我厌恶自己。”诺尔说。
“弗兰琪要慢慢长大,你这样说,能对她有什么帮助?振作起来,诺尔,她出生后的第一个圣诞节就要到了。整条街道都会来庆祝的。你一定要打起精神,调整好状态,来迎接这个日子。不要再自暴自弃、自怜自哀了。”
“那,希劳拉和艾登呢?”
“他们已经知道出了一点问题。我们可不能跟他们撒谎。诺尔,他们能应付这个的。老两口一生中经历的风浪何止这些。”
“还有其他人应该告诉吗?”诺尔看起来很戒备。这次经历也确实对他打击很大。
“有的,当然要告诉丽莎,还有艾米莉。”迪克兰很明确。
“不,求求你了。请不要告诉艾米莉。”
“没必要告诉你父母或者我的爸妈,或者任何类似这样的人,但艾米莉和丽莎是一定要知道的。”
“我还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诺尔伤心地说道。
迪克兰强迫自己开朗起来。“是会很快过去的,但与此同时,你能得到的帮助还是越多越好吧。”
“回到你的现实世界,去给病人看病吧,迪克兰。不要再为我和我的酒瘾烦恼了。你有你的正经事务要去打理。”
“有个人的女儿和我儿子同年同月同日生,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现实的?如果丝黛拉知道这次的事,她会怎么骂你?”
“谢天谢地,她不知道一切被搞成了这个样子。”诺尔诚挚恳切地说道。
“到现在为止,一切结果都还非常不错,以后也将会如此。只不过,根据你父母还有我爸妈这类人的看法,丝黛拉是肯定知道这一切的,也能完全理解。”
“这种神神鬼鬼、天花乱坠的废话,你也信?不会吧?”
“不是完全当真,但你明白的……”迪克兰含糊地表达他的观点,没把话说完。
“不,我不明白,一点都不。但如果一定要我告诉艾登和希劳拉的话,那我会跟他们说的。这样行了吧?”
“谢谢你,诺尔。”
当然了,迪克兰已经把有关诺尔的事情全都告诉了菲奥娜。一如往常,她保持着务实乐观的态度。
“听起来,他是被自己的行为给吓蒙了。”她说。
“是的,但我还是希望能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让迪克兰忧心的是这个。
“你自己都说了,是他行为失当。”
“但如果真是这样,过去这几个月,他行为失当出状况,哪怕是上百次都有可能啊,可他那么久根本没出去鬼混。他显然很爱那孩子。你应该看到他照顾女儿的样子了,做得那么好,简直不亚于任何一位母亲。”
“我知道,我看到他那样子了……大家也都看到了。这附近几乎有十多个家庭都把那孩子当成自家的,在这个关头,所有人都有必要再多出一点力。”
“诺尔对这个很介意,他不想让人们知道这次的事情,但他又不得不向大家坦白。在这之前,先什么都别说出去。”
“我保证守口如瓶。”菲奥娜说。
上午迪克兰·卡罗尔在外科值班。他耽搁了两个小时,所以哈特医生被喊去顶班了。
“穆迪·斯加利打过两三个电话来。他说你今天有一些检查结果要告诉他。”
“确实有。”迪克兰显得怏怏不乐。
“我想,可能是有点什么吧。”哈特医生表示同情。
“生活真他妈的狗屎,哈特,你说是不是?”迪克兰说。
“确实如此,但通常我才是说这话的人吧,而你总是说生活没那么糟糕的。”
“今天我不会这样说了。我要去穆迪家一趟。你能多坚持一会儿吗?”
“你希望我在这待多久我就待多久。不过,病人们已经不要我喽,他们都会问,真正的医生什么时候会回来呀。”哈特说。
“我打赌他们是这样的!有些病人现在还问我呢,说他们有什么什么病的,那毛病第一次发作的时候,我是不是已经出生了,而答案永远是否定的。”
穆迪开了门。
“噢,是迪克兰,有什么消息吗?”他说话声很低,不想让妻子莉琪听到这边的对话。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个情况,”迪克兰说,“医院的那些家伙太懒散了,他们说马上就好,其实肯定会拖拉到明天,拖拉到将来某一天……”
“所以呢?”穆迪问。
“我就想啊,我们还是先去喝一杯如何?”迪克兰说。
“这就走,我去把狗狗‘蹄子’牵着。”穆迪提议道。
“不了,我们去老凯西那里,还是别去你和我老爸常光顾的那家了——那里‘同好’太多了……没法说话。”
从穆迪脸上的神色,迪克兰能看出,他已经立刻意识到了消息不妙。
老凯西给他们上了酒。他随口提了提天气、邻里琐闻和经济的不景气,却都没得到回应,所以就识时务地走开了。
“不用兜圈子,直接讲吧,迪克兰。”穆迪说。
“穆迪,只是早期而已。”
“小兄弟,中午时分来喝酒,说明这已是足够糟了。你是要坦白告诉我呢,还是要我逼你说出来?”
“X射线的片子上看到有个暗影,扫描显示是小肿瘤。”
“肿瘤?”
“也就是说……一个小肿块。我预约了一位专家,请他下个月给你治疗一下。”
“下个月?”
“处理得越早,结果会越好,穆迪。”
“不过,老天在上,你是怎么这么快就能预约到专家的?我想,你手上等待会诊的病人名单肯定有胳膊长了吧?”
“我给你找了私人执业医生。”迪克兰说。
“可是,迪克兰,我只是个工薪族,那么高昂的费用我承担不起……”
“你几年前押注过一匹马,不是赢了嘛。钱都存在银行了——你告诉过我的。”
“但那是应急用的,以防天有不测风云……”
“穆迪,这次就已经遇上风云了。”
他拿起纸巾擤鼻子,搞得声音很大。眼下的这一切已经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他听到自己在说谎,而他感到自己这一整天都在撒谎。
“事情是这样的,穆迪,一旦预约成功了,你就不能取消。不管怎样,你都要付款的。”
“那岂不是太不像话!”穆迪显得很愤慨,“这些人,他们岂不是太贪心了?”
“制度规定就是这样。”迪克兰疲惫无奈地说道。
“应该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穆迪摇着头,表示反对。
“但你还是要去看专家的,是吧?告诉我,你去不去?”
“我只好去啦,因为你不能帮我取消这个。但迪克兰,你这次可有点太自行其是了吧,没问我就安排好了。如果那人要求我接受什么昂贵的、发疯的治疗,他可别想我再掏出一分钱!”穆迪发誓说。
“不会,看专家只是为了让他对治疗提出建议。只有一次拜访……”
“那就好。”穆迪嘟囔道。
“这种病情的具体信息,你可从没问过我半句。”迪克兰说,“我想说的是,其实也有多种方式可选择:化疗、放射疗法、外科手术……”
穆迪看着他,那样子就仿佛一个对此一清二楚的人,看见了一切也听到了一切。
“下个月,我不是会从那个家伙口中听到这所有的一切吗?他的劳斯莱斯可也有我出的一份钱喔。等到我必须接受那些治疗再去考虑,好吗?否则说了也没意义。”
“你说的也对。”迪克兰表示认同。他开始自问,这一天到底还有完没完。
及至莫伊拉到访栗树街运动场,事态已经平息了很多。
诺尔同意了今天不再碰酒。马拉奇带他去参加互戒小组的汇报会。没人指责他,大家反倒祝贺他回头是岸,欢迎他来参加活动。
恳谈会开到一半,诺尔想起来还没跟豪氏那边请假说今天不能去上班。
“迪克兰早就给搞定了。”马拉奇说。
“他怎么说的?”
“说了他是你的医生,你今天上不了班。说他是从你的公寓打电话过去的。”
“不知道豪先生会有什么反应呢?”诺尔满是忐忑焦灼。
“这个,迪克兰应该已经让他安心了吧。医生嘛,他说什么,你当然都会信的。再说了,这些都是事实啦。你没法去办公室,而他是在你家里。”
“看起来,他对这一切都挺恼火的。”诺尔说,“我希望他不会从此就跟我形同路人。”
“不会的,我觉得让他恼火的是别的什么事情。”
马拉奇很清楚,要有张有弛,有时要强硬而严格,有时则要宽容大度。
看到马拉奇也在屋里,莫伊拉可谈不上多高兴。
“你是来帮着带孩子的?”她问。
“不,迪尔尼女士,我是AA互戒协会的,所以才认识了诺尔。”
“哦,是吗……”她微微眯起眼睛,“来这里有何贵干呢?”
“我们一起参加了个恳谈会,地点就在街道另一头。我顺道来跟诺尔喝杯茶。这无伤大雅,对吧?”
“当然——你大可不必把我当成是什么恐怖的怪物。我来这里只是因为弗兰琪。碰巧我跟诺尔昨天有过充实而坦率的意见交流,所以我就以为,那个,正好看到你在这里,我就想了你可能是……我以为诺尔大概也许出了意外……情况就不太好了。”
“所以,现在你该放心了吧?”马拉奇问得圆滑又温和。
“弗兰琪很快就要回来了。我们要把小宝贝的东西都准备好……除非,还有什么问题吗?”诺尔说得很礼貌。
莫伊拉走了。
马拉奇转头对着诺尔。“真是让人精疲力竭。”他说。诺尔笑了,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笑。
大家都在准备弗兰琪和乔尼的圣诞派对。气球、拉花彩纸装饰等等,都充分详细地讨论过了。派对地点是栗树街运动场的公寓,因为这里有个挺大的会所房间,可以租来举办这类活动,丽莎和诺尔提前几周就预订好了。派对是不是会按计划进行?或者,诺尔身心都太虚弱,没法应付局面?
“我们必须全力以赴。”丽莎鼓励诺尔,“否则,将来翻看相册时,她会奇怪出生后的第一个圣诞节怎么没有庆祝。”
“她以后不会跟我们一起翻看相册的。”诺尔神色黯然,语气沮丧。
“你什么意思?”
“他们会把她带走的,那是理所当然的。谁愿意把孩子托付给我这样的人?”
“哎呀,那就要跟你说声多谢啦。我们所有其他人都在竭尽全力给她一个家,要多谢你的配合啦。”丽莎尖酸地讽刺道,“我们可不愿这么轻易就放弃。诺尔,把宝贝抱到婴儿车里,我们这就去看看会所的那个房间。”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诺尔,是我,迪克兰。我们能不能把乔尼在你这儿放几个小时?可以的话,就是帮了大忙了。”
从诺尔失控醉酒到现在,这是乔尼第一次被委托给他。
诺尔明白,这是老邻居在向他伸出橄榄枝。但他同时更明白,这是一张信任票。他的腰杆现在挺直了一些。
“没问题,迪克兰,我们会带乔尼去看看那个房间,他的第一个圣诞派对就安排在那里。”他说。
他觉察到迪克兰也颇为高兴,为派对能照常举办而感到欣慰。
在圣诞日之前三天为两个小朋友举办派对,是家人亲友欢聚一堂的绝佳机会。圣诞当天,很多人都只是静悄悄地庆祝这个节日:放开胃口大吃烤火鸡,然后跟家人一起坐在电视机前消磨时间。而这次派对却是街坊们热闹聚会的好借口,可以戴上纸帽子尽情欢乐,并且还能假称这完全是为了小家伙们。
派对的大部分时间,两个小宝贝儿都只会呼呼大睡。
丽莎负责装饰会所,用的是大红与亮银两种颜色。艾米莉帮着她挂起了从教堂边上副堂借来的巨大的红色窗帘。腚狗·达根运来了满满一小车厢的冬青树——他只含糊地描述说冬青是从什么乡下弄来的。艾登与希劳拉精心装饰了一棵树,打算整个圣诞季都把它保留在那个大房间中。他们还将带自己的小外孙约瑟夫·爱德华来派对做客。而穆迪的外孙托马斯·马登斯·费泽尔也会“赏光”,但前提是,他不必去跟小宝宝们逗趣说话,也不会被安排在小娃娃们的餐桌上。
乔希和查尔斯思索着圣加拉斯的画像放在现场的装饰中是否合适,而丽莎巧妙委婉地为画像找了个地方。挂在那里,不至于看起来极为扎眼和荒谬。
西蒙和瑁德那天要去为一个私人聚会服务,所以就没法给这个圣诞派对做菜。不过,艾米莉安排了一顿晚餐:所有女士各带一道菜到场,鸡肉或蔬菜之类的都可以,而所有男士则要带酒水过来,同时还要准备甜点。不出所料,甜点都是从超市买来的各种巧克力食品——数量倒是多得惊人,可以吃到下个圣诞季。“甜点”被雅致地装进一个个纸盘子,堆满一张桌子。等主菜吃完,将会动用一台餐车将“甜点”运进来。
诺尔抱着弗兰琪,给她看所有那些圣诞装饰。小丫头一边吮着手指,不时发出尖叫来表达快乐,而诺尔看着她,疼爱不已。穿着小可爱的红色连身婴儿服,戴着小可爱的红色尖顶小精灵帽子来给小可爱的脑袋保暖,弗兰琪饱受宠爱,在大人们怀中被传来传去。跟乔尼一起,两个小宝贝也成为上百张照片中的主角。甚至连托马斯也被说服,加入了他所“鄙夷”的三个小娃娃,在一盘百果甜馅饼前来了张合影。
弗林神父带了个捷克人组成的三重唱乐队来助兴。他们在都柏林举目无亲,难免思乡之苦,所以神父安排了一系列类似这样的外出活动,让他们能够乐在其中,同时又能享受一顿美餐,拿到一笔适当的交通费,并且有一群观众来给他们捧场。
他们唱圣诞颂歌和其他应景节庆的歌曲,用捷克语也用英语唱。当唱到
有个马槽在远方
既非摇篮也非床
小小耶稣睡得香
睡在槽中多安详
时,大家都感受到了一种庄重静穆的氛围,每个人都将目光转向那两个甜甜入睡的小宝贝。然后,所有人都一起合唱接下来的一小节:
天上星星闪闪亮
星光齐聚马槽上
小小耶稣睡得香
头枕干草也安康
在场的每一个人,不管是信徒还是非信徒,都多少感受到了一种特别的圣诞气息,而这种体验是他们未曾有过的。
一月,一个寒冷阴沉的上午,迪克兰来到斯加利家中。
“你开车带穆迪去,那真是太好了。”莉琪说道,“他讨厌去银行,说那会让他感觉不舒服。他今天把自己打扮得狗模狗样的,但整个早上都不安生,像关在笼中的狮子。”
“哦,不用担心,莉琪。我自己本来就要去那里,我也很乐意有穆迪结伴同去。”
迪克兰意识到,与专家预约问诊这件事,穆迪没有对莉琪透露任何风声。穆迪身上穿的大概是他最好的西服,还打了领带。迪克兰看着他,没法不注意到这位大伯近来已经变得多么瘦。奇怪的是,莉琪竟然没发现这一变化。
他们开车前行,没说话。穆迪握着空拳,一路用双手的手指对敲着。迪克兰则在心里演练着自己要说的话——当哈里斯先生向穆迪传达实情时,他该说些什么,而那些拍的片子、扫描图像和检查报告已经对迪克兰明确宣告了穆迪的病情。
他们先到了银行。迪克兰兑现了一张支票,而这只是为了做给穆迪看,证明他去那里确实有事要办。穆迪从自己的储蓄中支取了五百欧元。
“虽然他是‘见钱眼开’的什么哈里斯,但这个老贪财鬼也不能收这么高的费用吧。”他说着,一边小心地将钞票放进钱包。
随身带着这么大笔的现金,穆迪不高兴。但令他更不高兴的是,要把这笔钱交给那贪婪的专家。
事实表明,“贪财鬼”哈里斯先生是个和蔼可亲的人。他也非常乐意迪克兰能加入诊断咨询。
“如果我不小心开始讲医学术语了,卡罗尔医生可以帮着翻译成通俗易懂的大白话。”他微笑着说。
“在我们那条街长大的人当中,迪克兰是第一个成为真正的专业人士的。”穆迪引以为豪。
“是这样吗?我也是我们家第一个上大学拿学位的。我敢打赌,你家墙上肯定挂着张尺寸超大的照片——你的毕业照。”看起来,哈里斯对此的兴趣是真诚的,不是逢场作戏。
“这张照片占据了家里圣心耶稣壁灯的位置。”迪克兰咧嘴笑道。
“好吧,斯加利先生,我们不能再聊美好的往事了,省得浪费你的时间。”哈里斯回到正题,“你去圣布丽吉德做了检查,他们给你的肺部拍出的片子也非常清晰。这里没什么灰色的朦胧概念,都是黑白分明、一清二楚的。你的左肺这里有一个大肿瘤,还在扩散之中,你的肝脏中也有继发性肿瘤。”
迪克兰注意到桌子上有一个玻璃水瓶,还有一只玻璃杯。哈里斯为穆迪倒了一杯水。穆迪一声不吭,极为沉默。这绝非他常有的状态。
“那么,斯加利先生,现在,我们要考虑的就是怎样才能最好地处理这个状况。”
穆迪仍旧一言不发。
“手术有没有可能?”迪克兰问道。
“没有,到了现阶段就不用考虑了。现在要选择的,就是用放射疗法还是化疗,另外就是在家里还是在临终关怀医院接受姑息护理。”
“什么叫姑息护理?”长久沉默之后,穆迪开口了。
“就是指有些护士在经过相关培训之后,专门来护理像你这样的病患。她们都很出色,非常善解人意,对这方面的事情也了如指掌。”
“她们自己也得过这种病?”穆迪问道。
“没有,但她们都受过良好的培训,在护理其他类似病人时也学会了很多,比如病人想要什么,以及怎样才能为你提供最高质量的生活之类的。”
穆迪思考了片刻。
“我想要的生活质量,就是活得足够长,跟莉琪生活在一起,能再次看到我所有的孩子们,能看到那对双胞胎有稳定的生意或不错的工作安排,能看到我的外孙托马斯·马登斯·费泽尔长成一个像样的好小伙子。我想要牵着我的狗狗‘蹄子’去我常去的酒馆,多年以来,我都在那里跟我的同好们碰头。每年我还要去看差不多三次赛马。那对我来说就是高质量的生活。”
迪克兰看到,哈里斯将眼镜摘下了一会儿,专注地用镜片布擦拭着。等他调整好情绪,可以开口了,他说道:“这些事,你还是可以有相当多的机会去做,在一定时间内是能够做到的。我们预期会这样。”
“但不会活得很久很久,是吧?”
“不会是很久很久的时间,斯加利先生,不可能很久。所以,重要的是,我们怎么去利用剩下的时间。”
“到底多久?”
“很难说得很准确……”
“那是多久呢?”
“按月说吧。也许六个月?或许更久一点,如果运气不错……”
“那么,多谢您了,哈里斯先生。我必须说,你说得已经很清楚了。虽然值不了几百欧元,但你很坦白,也很和善。我究竟该付您多少钱?”
穆迪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放在桌上。
哈里斯看都没看。
“不,不用,斯加利先生,你是我的同行卡罗尔医生带来的。我们有个传统,同行来问诊咨询,从不收任何费用。”
“可迪克兰他没有任何问题啊。”穆迪说道,感到颇为困惑。
“你是他的朋友,是他带你来的。他原本也完全可以带你去其他专家那里。请你接受我们的这个规矩,这是正常的程序,把你的钱包收起来吧。我会写诊断报告和治疗建议给卡罗尔医生,他会把你照料得好好的。”
哈里斯先生送他们到电梯口。迪克兰注意到,他对前台接待处的姑娘摇了摇头,而那姑娘正准备开出账单。迪克兰的呼吸因此更轻松了一点。现在,他要做的全部事情就是让诺尔坚持戒酒,此外,更为紧迫的是跟穆迪回家,帮着他向莉琪说明情况。
谢天谢地,哈特医生能让医院那边正常运转,直至他回到外科门诊。
他走进家门的那一刻,菲奥娜就知道出了问题。
“迪克兰,你脸色白得像纸!发生什么事了?是因为诺尔?”
“菲奥娜,我爱你,也爱乔尼。”他说道,同时在桌边用双手托着低垂的脑袋。
“啊,老天!迪克兰,出了什么事?”
“是穆迪出事了。”
“他怎么了?发生了什么情况?看在上天分上,请你告诉我……”
“他只有几个月可活了。”迪克兰说。
“不会吧!”她大惊失色,以至于不得不赶紧坐下。
“但就是这样。今天上午我陪他去看了专家。”
“我还以为你送他去银行的。”
“这样做,是为了让他取钱付给专家。”
“穆迪去看私人专家?老天,他肯定会很不安的。”菲奥娜说。
“我逼迫他去的,但专家没收费。”
“他到底为什么那么做?”
“因为穆迪是穆迪啊。”迪克兰说。
“他得把这事告诉莉琪。”菲奥娜说。
“已经告诉了。当时我在那里。”迪克兰看上去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情况呢?”
“跟你能想到的一样凄惨,还要更糟。莉琪说她还有太多事要跟穆迪一起做。她打算明年陪他去利物浦看全英障碍赛马的。你明白的,菲奥娜,穆迪是永远去不了安特里的赛马场了。”
然后他就呜咽着抽泣起来,哭得像个孩子。
瑁德与西蒙是在穆迪和莉琪身边长大的,他们对那以前的生活都几乎毫无记忆。听到消息,他们也极为伤心。
“他其实还真的不算是老人呢。”瑁德说。
“如今长寿的人多,六十岁都可以说是中年。”西蒙赞同瑁德的意见。
“记得我们给他做的生日蛋糕吗?”
“是啊,六十华诞。”
“我们必须推迟去美国。”瑁德说。
“不能推迟啊。人家不会给我们留着工作的。”西蒙很是焦虑。
“还会有其他工作机会的。你懂的,往后,将来,会有的。”
但西蒙不想轻易放弃。“瑁德,这次机会是这么好,穆迪也会希望我们抓住的。我们可以挣到大笔的工资。我们可以给他汇款回来。”
“穆迪什么时候看重钱了?”
“我知道……你说的对。我这么说,其实只是在为自己找借口,真的。”西蒙坦白道。
“那么,我们试着在都柏林生意好的餐厅找点零工做。”
“人家不会要我们的。我们经验不足。”
“哎呀,乐观点,西蒙,为什么这么垂头丧气的。我们做过私厨服务的那些人对我们评价都很高,都愿意强烈推荐我们。我打赌那些餐馆会收我们的。”
“那从哪里开始呢?”
“我觉得我们应该先来点小投资,在昆廷斯、柯尔姆或安东之类的餐馆吃上一两顿。你知道的,这都是些高档的馆子。我们把就餐经历当作调研考察,留神看那里的情况,然后再回去求职。”
“可怜的穆迪处于这么糟糕的状态,我们现在去那些地方点菜,看上去可有点没心没肺吧。”
“总比跑到地球另一边去好点。”瑁德说。
他们决定从塔拉路的柯尔姆开始。他们点了菜单上最便宜的东西,但随手记下店里的每一个事项:服务生上菜的态度和方式、他们怎样向客人推荐试饮的酒水、奶酪端上餐桌的样式,还有奶酪是如何根据顾客的意愿并结合服务生的建议来切片的。
“我们最好先研究了自家的奶酪,再来尝试这里的。”瑁德低语道。
“看,这里的老板在那边呢。”西蒙指向餐馆的主人柯尔姆。
他走到两人的桌边。
“看到年轻客人光临本店,真是高兴。”他说道,表示欢迎。
“我们自己是做私厨餐饮的。”瑁德突然说道。
“是吗?”
西蒙感到懊恼。他们本来的计划可不是这么快就亮出底牌的。现在暴露了自己,使他们看上去不是真正的顾客,而更像是探子了。
“我们有非常好的从业经历,客人都乐意举荐。不知你能否收下我们的名片,万一店里人手不足的时候可以联系我们。”
“谢谢。我当然会收着名片的。那个,我问一下,你们跟斯加利—费泽尔餐饮,也就是‘红羽毛’私厨的嘉茜·米切尔是有关系吧?”
“是的,是她教我们做菜的。”瑁德自豪地说。
“她嫁给了我们的一位堂哥,尼尔·米切尔。”西蒙觉得点到为止,不必再去过多解释这些。
“哦,是这样啊,既然是嘉茜教出来的,你们肯定很棒!但我这里暂时没什么事。我合伙人的女儿安妮,就是在那边的姑娘,她刚开始在店里做,所以目前人员配备挺充分的。不过呢,我会把你们的名字记在通讯本上的。”
然后他回了厨房。
“他人很好。”瑁德低语。
“是吧。我希望他现在不至于就去跟嘉茜核对我们的信息。她正为穆迪的病情烦着呢,听到我们来这里吃饭,那会显得我们有点狠心。”
他们最终决定对穆迪进行化疗。到了这时候,圣加拉斯弯月道的每个人都听说了他的事,也热心地提出了各种各样的“偏方疗法”。乔希和查尔斯说,穆迪对圣加拉斯雕像的关注和贡献,有目共睹,加拉斯本人也认可,会在上面向神替穆迪求告几句的;哈特医生说,不管哪天晚上,只要穆迪想去酒馆,他都乐意当专职司机。哈特不泡酒馆,他会先开车回来,过后再去接穆迪;艾米莉则在斯加利家的花园里种上了耐寒的常青灌木,以此来给穆迪散心。
“可是,艾米莉,转季时我还会在这里看到它们活过来吗?”他有一天问道。
“哦,别悲观,穆迪。历史上的那些伟大园丁一直相信,总有人会看到他们的成果的。就是这么个道理。”
“说得不错。”穆迪若有所思,把自哀自怜的念头先抛到了一边。
迪克兰自己的父母则必定在每天肉档收市后还留有半条小羊腿或者几片里脊肉牛排。
嘉茜·斯加利现在每天来娘家探望,经常带着吃食。
“老爸,这些三文鱼小馅饼我们做得太多了。妈,如果你能吃掉一些,那就是帮了我的忙了。”
嘉茜常常拉着儿子托马斯一起来。这是个活泼好动的小小少年,给外公穆迪带来不少快乐。
实际上,一切都比迪克兰此前所预期的要更好。他之前担忧,一贯开朗快乐的穆迪会陷入消沉抑郁的泥潭。但结果好在根本不是那样。迪克兰的爸爸说,穆迪还是酒馆里的活跃人物,是那里的“生命与灵魂”,还是喝跟以前同样多的啤酒——理由是,反正现在酒精无法对他造成更大伤害了。
迪克兰给专家哈里斯先生写去短信:
我带穆迪·斯加利去贵所咨询时,你实在是太友善太亲和了。关于费用,你的慷慨免单令我们感激不尽。我想,你或许也愿意听到一些好消息吧;穆迪的状态挺不错的,情绪正常,精神饱满,基本上每一天过得都算开心尽兴。
你本人以及你对此病例的正面态度,无疑对目前的成果有着巨大贡献,我要致以最真诚的感谢。
迪克兰·卡罗尔
哈里斯先生做出了这样的回应:
卡罗尔医生,你好。
很高兴收到你的来函。我有几个朋友经营着一间全科诊所,正想招募一位新合伙人。他们问我有无人选可推荐,我立刻便想到了你。诊所位于都柏林一处很雅致的地方,并提供住房。如果认为有需要,你也可优先购买此物业。信中随附一些详细信息供你参阅。
这几个朋友都是很好的人,关注民生疾苦。诊所位于富裕的街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病人就只是些闲出疑心病来的富人,有事没事地去查查身体。那里接待的还是忧心忡忡、真正有病在身的人,就如其他任何地方的病人一样。
如果你对此感兴趣,请告知我并发来你的简历资料。他们对我说了,只要合适,就会尽快敲定此事。
你的朋友穆迪·斯加利,我是不会忘记的。生活中,我们只会很偶然地才能遇到像他那样实实在在的大好人。这个人身上没有任何的伪装矫饰。
期待听到你的回音。
致礼
詹姆斯·哈里斯
这封信,迪克兰不得不来回读了三遍,然后才完全领悟。在整个都柏林,那都是最高端的私人执业诊所之一,而现在他正面临着机遇,可以在其中得到一个位置。旁边还有带大花园的独立大宅,乔尼可以入读富家子弟聚集的名校。这样的一个职位,他本来可能还要再努力十年才够资历的。但,竟然是现在!而他还未满三十岁!真是太出乎意料了。
收到信的时候,菲奥娜去上班了,所以迪克兰暂时不会跟她分享这个喜讯。艾米莉来过,她将乔尼接走,推到诺尔公寓那边去与弗兰琪碰面。今天上午,两个小家伙都会在旧货店那里,下午再送回来交给迪克兰的父母照看。这个育儿系统运转精准,一如时钟。诺尔看似也回到了正轨。
迪克兰在外科门诊的值班是从十点开始的,所以他还有空去穆迪那里看看,讨论一下临终关怀护理的事情。专业护士今天将第一次上门。迪克兰认识那位护士。她叫杰西卡,性格温和,经验丰富,受过良好培训,善于应对反常情况,能把意外处理得妥帖自然。任何可能需要的东西,她也能很机敏地预见到。
“杰西卡,他可是个很固执的人。”迪克兰提醒过她,“穆迪或许会对你说,他根本什么病也没有。”
“我知道这种性格的人。迪克兰,你尽管放心,我们会相处得不错的。”
迪克兰也相信杰西卡能做到。
莫伊拉在圣加拉斯弯月道东跑西颠已经有一会儿了。迪克兰出门的当儿,正巧遇上她。她和手上的活页记事夹看似早已连为一体——做了外科手术嵌到她小臂上去的吧。迪克兰没有哪一次看到她没拿着这玩意儿的。他对她挥了下手,继续前行,但她拦住了他。她心里显然惦记着什么事。
“你这是要去哪儿呢?”他随意地对付一下。
“我听说这条街上有套房子要卖。”莫伊拉说,“我一直想找个带小花园的房子。你知道那房子的情况吗?就在22号。”
迪克兰快速地想了想。那是一位老太太的房产,老太太即将入住老人院,但房子正好就在诺尔父母住处的隔壁,是不折不扣的比邻而居。诺尔可不会欢迎莫伊拉搬来。
“可能那里已经很破旧了吧。”迪克兰说,“房主差不多与世隔绝。”
“嗯,但那也许可以让价格更便宜点呀。”莫伊拉开心地说道。
她微笑时要显得好看不少。
“诺尔情况还好吧?”她问。
“实际上,莫伊拉,你可是比我还更常见到他的。”迪克兰说。
“是吧,唉,那是我的工作。但有时候他挺暴躁的,你没发现吗?”
“暴躁?不会啊,我从没发现这个情况。”
“就是最近有一次,他把我手上的记事夹打掉了,似乎想不管不顾地冲到屋外去。”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呢?”
“是因为一个叫腚狗·达根的人。腚狗被当成照看孩子的另一个人选。我就问这人的情况了,可诺尔却对我大吼,说那是个可怜的白痴大好人。他的用词非常粗鲁,相当令人难以容忍。”
迪克兰定定地看着她。所以,这就是那天晚上导致诺尔失控烂醉的原因。他几乎无法掌握好自己的情绪,因此没让自己立刻开口。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迪克兰?”她问道,“我有一种感觉,就是你们并没有把事情全部都告诉我。”
迪克兰抑制着,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不久,他就会搬走了,远离莫伊拉、诺尔和圣加拉斯弯月道。他提醒自己,千万不要爆发,不要留下一条令人困惑和糟糕的印迹。
“莫伊拉,我相信你有能力把这事处理得稳稳当当的。”他言不由衷地说道,“客户的心态难免有起落变化,我们的病人也是这样的,你必须习惯这个。”
“如果别人告诉你事情的全部原委,不加隐瞒,那是最好的。”莫伊拉说,“但现在我认为,有某样事情还没让我知道。”
“这个,等你发现真有什么事是藏着掖着的,你可要告诉我,怎样?”
迪克兰尽力在脸上浮起一丝微笑,然后继续前行。
他来到妈妈工作的洗衣房,亲了亲在旁边旧货店里的儿子。乔尼与他的密友弗兰琪坐在那里,两人都像“漂亮宝贝”品牌童装的实体广告中的模特。他们现阶段似乎最为迷恋不已、把玩个不停的,是自己的小手。
“谁是老爸的小乖宝宝呢?是谁呢?”迪克兰逗孩子。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异样。莫丽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中露出关切。
“迪克兰,你来这里是要拿什么东西吗?”她问。
“就是来跟我的儿子和继承人问声好啦,还要向我圣人般、天使般的妈妈,还有好朋友艾米莉,说声谢谢。有你们的帮助,我们的生活才这么轻松愉快。”
他脸上浮起笑容。这次是自然真心的笑容。
“这个,难道不是最起码的一点事吗?是我力所能及的。”莫丽很高兴,“我不是得到了每个母亲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吗?自己的儿子,现在还有孙子,三代同堂!一想到有些人连孙儿孙女都几乎没见着,我就感到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上帝托福了。”
这样的状况不会太久了,迪克兰暗中想道,心里自感黯然与无情。他接着去看穆迪与莉琪。知道杰西卡这天要来家中进行首次探访,老两口正在心平气和地争论着,应该怎样接待这位护工。
“我已经做好了一些烤松饼,但穆迪认为应该请人家好好吃顿饭。迪克兰,你的意见呢?”
“我觉得烤松饼就好了,以后哪天你们再提议请她吃午饭吧。”迪克兰答。
“她是已婚呢,还是单身?”穆迪问道。
“碰巧都不是,她是个寡妇。她丈夫大约三年前去世了。”
“但愿上天怜悯逝者,杰西卡肯定受苦了。”莉琪说道。表面上看来,她显然完全没有认识到,她自己很快也将成为寡妇。
“大概是吧,但杰西卡意志坚强、心胸开阔,将所有精力放到了家庭和工作上。”
“很明智的做法。”莉琪说,“我希望当年她也遇上了一位好医生,就像我们现在这样。”她信任而亲切地看着迪克兰。
“你说得再对不过了。”穆迪赞同道。
“不用这样,穆迪,你们都让我头脑膨胀,飘飘然了!”迪克兰说。
“这是值得的。我跟每个人都说了那个哈里斯先生,说了因为你是他的专业同行,而我又是你的老熟人,所以他就不收钱了。”
迪克兰感到眼睛后面有轻微的灼痛,热辣辣的。等到穆迪身故之时,菲奥娜与他已经搬去了都柏林的另一个街区,一个与这里截然不同的地方。不仅是穆迪和莉琪将失去他们喜欢和深信的医生,他自己的父母也会与儿子和孙子产生距离,各居于城市一隅。
去上班之前,他还跟乔希和查尔斯碰了个面。
“你家隔壁的房子要卖,对吧?”他说。
“是啊,告示牌明天就会挂出去。你是怎么知道的?”
“听莫伊拉讲的。”他回得很简短。
“天神啊,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那女人都能听到。”乔希说。
“她来过我们家里了,检查地板上有没有狗毛。她到底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天堂里?竟然认为狗不会掉毛!”查尔斯摇着脑袋。
“她考虑要买那房子。”迪克兰说。
“不行!”乔希很震惊,“上帝啊,那样她就等于是住到我们家里了!”
查尔斯还是摇头。“诺尔可不会喜欢这个……一丝一毫都不喜欢。”
“好在一直有迪克兰帮我们所有人顶着,来对付她。”乔希总是去看事情光明积极的一面。
但不会太久了,迪克兰暗自想道。
这天上午,外科的所有病人看似都需要向他倾诉点什么,给他讲一些故事,或者回顾一下在什么情形下他曾经帮过他们。这天上午得到的赞赏,假如迪克兰即使对其中的四分之一太当回事或引以为傲,那他都足以成为一个虚荣自满的人。他只是默默地感到奇怪,病人们怎么不选择另外哪一天来告诉他这些。所有的日子中,他们偏偏要在今天说出那些话,而这一天他正要决定改变自己的生活,离开他们。
他在安东餐馆预订了晚餐。他想要在一个高级点的环境中向菲奥娜宣布消息,而不是在与父母同住的那栋房子里,因为那里说什么话都可能会被爹妈听到一些。
“先生,您是怎么得知本餐馆的?”领班在电话中问道。
迪克兰本打算说是听丽莎·凯利稍稍提到过安东,但转念一想,他决定将这个信息只保留在自己的脑海中。
“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介绍。”他笼统地说。
“但愿我们的表现能达到您的期望,先生。”泰迪说。
“希望如此。”迪克兰说。
这一天看似相当漫长。一直要到七点,腚狗才会开车来接送他们。
两三周之前,腚狗去一间希腊餐馆参加了一个派对,结果踩到了地上的碎片。迪克兰用镊子从腚狗的脚底取出了一些可怕的尖利的碎渣。没有什么钱款的转手交易。在腚狗的人生中,一般都没有金钱易手的事,但他同意用自己的小货车提供四趟运送服务,来作为公平交易。这就意味着,告诉菲奥娜这个好消息时,他们两口子可以喝上一瓶香槟。
就在他下班之前,诺尔打来了电话。
“只耽误你三分钟时间,迪克兰,拜托了。”
“好的,说吧。”
“迪克兰,你一直都是好脾气。那是真实本性,还是装出来的?”
“有时候是装出来的,但有时候呢,比如现在,是真实的。”迪克兰笑了笑,鼓励对方说下去。
“那我跟你有话直说吧。我对丽莎有点担忧。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有什么问题?”迪克兰耐心又温和。
“一旦牵涉到这个安东,她就跟现实完全脱节了。我的意思是说,她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哪些不是。听着,我当然是知道的。我知道她会怎么来否认这个。她就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她酗酒了吗?或者是别的什么?”
迪克兰疑虑诺尔是不是像有些戒酒者那样,对其他人任何类型的饮酒行为都突然感到无法容忍。
“不,没这回事,就只是一种心理上的偏执。她还在设想着与安东共有的未来生活,但她那样只不过是一直在哄骗自己罢了。”
“这个真难办,我可以这样说。”
“迪克兰,她需要帮助。她会毁了自己的生活。你可得推荐个什么医生,让她去就诊。”
“我没给她看过病,而且她也没要任何人给她建议去任何地方看医生。”
“哎呀,迪克兰,你可从来都不是那种墨守成规的人。请个什么人……也就是,某个心理医生,请他看着她一点。”
“诺尔,这个我做不到。事情不是这样操作的。我不可能贸然地从路边冲出来说:啊,丽莎,诺尔觉得你前进的方向搞错了,所以,让我们换个目标,去拜访一位心理医生。”
“要解决问题,就应该走这条路啊。而且,说到底,只有你知道该怎么谈起这个话题。”诺尔在恳求他。
“可她至今没有什么出格的言行啊。你对这一切的感觉,当然有你自己的道理,但坦白说,外部的干预不可能会有任何的帮助。你自己就不能让她看明白事实真相吗?你可是跟她住在一起的——你们是室友啊。”
“这个是没错,但我说的任何一个字,有谁愿意听呢?”诺尔问道,“你一直倒是听的,当然不能否认你的贡献。你让我觉得自己多少算是个正常的人类,而不是什么疯子。”
“你确实不疯,诺尔。”
迪克兰心中嘀咕,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人不曾告诉他,他对他们是如何重要?
菲奥娜的样子美极了。她说她中午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同事芭芭拉想邀大家一起去午餐,顺便长聊一番,说说男人是多么难以理喻的复杂物种,但菲奥娜宣告说当天晚上要去安东餐馆跟迪克兰就餐,于是芭芭拉就说,跟菲奥娜谈男人的复杂性那是白搭,因为她的丈夫是男人当中的无瑕美玉,只可惜这样的丈夫总量有限,不够分配。
她穿了一身新衣服:一条粉色的长裙,搭配一件黑色小外套。俩人在餐馆被服务生领着入座时,迪克兰一直看着自己的老婆,满是骄傲。她看上去真是太漂亮了。她的格调不逊于在场的任何女宾。坐下后,他不禁用双手捧住她的脸,亲了又亲。
“迪克兰,你可真是的!别人会怎么看我们?”她有所介意。
“人家会认为我们很活跃,认为我们很幸福。”他满不在乎地说,而与此同时,他突然做出了人生中第二个最重要的决定。第一个决定是永远陪伴菲奥娜,直到世界的尽头。而第二个决定则颇为不一样。这一次他决定放弃什么。
现在,他不打算告诉她有关哈里斯先生来信的事了。甚至,他也可能永远不再会对她提及这封信。那个模糊的念头,突然之间,在他意识中变得如此清晰。
“我在考虑……我寻思着,我们是不是该买下弯月道22号的房子?我们可以把那里改造成我们自己的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