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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隐匿的眼泪

——“刺眼的灯光下,他的泪水混合油彩缓缓滑落,在所有人的尖叫中,哭了。”

【十七年前】

白马城就要迎来一年一度的“海神节”了,这是为了纪念“海神”伊西斯而诞生的节日。在前一天的晚上城里会举行各种各样有趣的活动,预先为准备到来的“海神节”炒热气氛。其中最让人期待的还是马戏团的表演,这对孩子们来说是最引人入胜的。他们满心欢喜地坐在巨大的帐篷里,当黑色的矮马跳舞时,他们欣喜若狂;当雄狮怒吼时,他们毛骨悚然;当穿着白色紧身衣的漂亮女郎在半空中荡秋千时,他们惊恐的大叫。

马戏团的后台里。

“变换姿态的旋转木马奔跑着,逃离一切纷争,兜兜转转在霓虹之中,晕眩的我们。”——小丑独自坐在角落处的道具箱上哼唱着,后脚跟调皮地敲打着木箱子,发出轻快的节奏感。

“嘿,小丑。该你上场了!”马戏团的工作人员对小丑说着,他竖起大拇指朝着身后比了比。

小丑默默点点头。

看,小丑出场了!

他刚在跑马道上跌跌拌拌地出现,孩子们就欢快地扯开他们的嗓门尖叫起来。孩子们大笑着,帐篷在他们的笑声中颤抖。他们笑得那么厉害,以致眼泪蒙住了视线。这个小丑可真了不起!他滑稽的表演是那样的扣人心弦。

小丑根本不说话。不过,小丑也用不着说话就能使表演妙趣横生。他在孩子们面前表演他们想看的哑剧,一会儿装小猪,一会儿装鳄鱼,一会儿装会跳舞的熊。装兔子的时候简直滑稽透了。

小丑的名字?不知道,或者那不是很重要,因为大家都只知道他叫小丑,根本没人晓得他的名字。每次表演完毕,小丑都会很安静也很快速地下台,然后在后台的角落里收拾他的道具与服装,等待下一次的出场。

一站又一站的演出,安静的小丑始终抱着他的道具箱,坐在堆满大小箱子的后车厢角落里。他没有招牌,也没有让大家记得他的名字。或许大家评论他的时候,只会说这个小丑还蛮逗的。却都没有注意到他面具背后的眼泪和孤独。

突然,这个小丑紧张起来——他发现一个头上扎着红蝴蝶结的小女孩。

小女孩和她的父母坐在跑马道的第一排。她是个长着聪明俊秀面庞的漂亮姑娘。坐在她身旁的父亲在大笑,母亲也在笑,只有这个扎着红蝴蝶结的小女孩不笑。

只有她一个人不笑。

于是他又为这个坐在第一排的小女孩卖力的表演起来。

小丑从来没有表演得如此卖力与精彩。

然而,无济于事。那个小女孩仍然毫无笑意,她瞪着滚圆而呆滞的眼睛看着小丑,双眸如清莹秀澈的泉水,正闪烁着荧光。小丑正突然感到一阵不知所措的悲戚和束手无策的恐惧,他真想中断表演。他觉得,如果这个小女孩还是那样看着瞪着他,他就无法再继续表演下去了。

——“你干什么呢?恍恍惚惚地?”

——“就是就是,不会表演赶紧换人吧!”

——“嘿!你慌张的样子真像一个可笑的八爪鱼!”

场边的观众纷纷开始喝倒彩起来。

嬉笑怒骂的洪水将小丑围困,左右摇摆着它的心神。他忐忑地走到小女孩面前,半蹲下来,有礼貌地问:“请告诉我,你不喜欢我的表演吗?”

小女孩友好地回答:“不,我很喜欢。”

“那么。”小丑问,“你为什么从来不笑呢?”

“请您原谅。”小女孩说,“因为我看不见你,我是个盲人。”

当时。整个帐篷里就像死一般的寂静。

这个时候,小女孩的母亲解释道:“卢娜从来没有看过马戏,我们给她讲了不少关于马戏表演得情况。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来,她很想知道马戏到底是怎么样的。”

“卢娜,你现在知道马戏是怎么回事了吗?”小丑郑重地问。

“是的!”卢娜高兴地回答,“我当然已经知道了。爸爸和妈妈给我解释了这里的一切,我听到了狮子的怒吼和小马的嘶鸣。”

就在这个时候,小丑对小女孩产生了好感。他深深鞠了一个躬之后,对小女孩说:“那么我能请你上台来么?卢娜小姐。”

小女孩听到后犹豫不决,坐在旁边的母亲则凑到她耳边轻轻蠕动着嘴唇,温柔地说:“没关系,去吧。”

小丑牵着小女孩的手,对她说:“卢娜小姐,请不要让手离开我,你要不停地摸着我,这样你才能知道我在表演什么。”

于是,小丑再次开始表演。他把刚才表演过的那套节目从头做起。

“现在小熊在跳舞。”当他在模仿小熊跳舞时,卢娜细嫩的小手抚摸着他,但是她的面容仍然保持呆滞不变。

虽然这可能是他毕生最困难的表演,但是小丑一点也不退缩。他又开始学鳄鱼,然后学小猪。渐渐地,卢娜的手指从他的脸上滑到了肩上,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嘴巴也张开了。

仿佛卢娜用她的小手看到了其他孩子用眼睛看到的东西,她在小丑装小猪的时候哧哧地笑了起来,笑的短暂而轻柔。

小丑看着露出微笑的卢娜,便更有信心地表演起来,他不再觉得自己的表演苍白无力。

“现在是兔子。”小丑说。同时开始表演他的拿手好戏。卢娜大笑起来,声音越来越响亮,她高兴得喘不过气来。

“再来一遍。”她兴奋地喊,“再来一遍!”

她的父母面面相觑,都欣慰地笑了,他们从未见过卢娜如此快活过。与此同时,在场的观众也纷纷响起了掌声。

——“喔唔!”

——“我的天啊……”

——“你是我见过最棒的小丑!”

可这些人口中的赞叹喜爱之词,小丑从不当真。

卢娜笑得气喘吁吁。她高喊:“妈妈!爸爸!现在我知道小丑是怎么回事了!现在我什么都知道了!”

小丑表演完毕,单膝跪在卢娜面前。她娇小细腻的手指仍在小丑脸上抚摸着。

突然卢娜吃了一惊。她发现这个伟大的小丑居然哭了!

但小丑知道,这次的眼泪跟以往的都不一样。他总是在舞台上卖力的独舞,滑稽地演绎着自己的忧伤,在帷幕后的冰冷,只有孤独知晓。在小丑的世界里他永远都是为了那些不知云云的观众活着,没有了他们,小丑就失去了意义。其实他一直期待着能找到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观众。然而这一刻,他想他大概找到了……

“我很开心,卢娜小姐。”小丑哽咽了。原本小丑应该把悲伤烂在心里,当他想哭的时候,也要把眼泪从喉管里咽下去,然后笑出来——这一次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流下眼泪。

“我也很开心!”卢娜咯咯笑道,“对了,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么?”

小丑听后,顿时一股暖流涌进心底里,他的眼眶更加湿润了。他兴奋地连忙答了两遍:“我叫德拉科!我叫德拉科!!!”在此之前,所有人只管叫他小丑,却从不在意他是谁。

“德拉科,你的表演真棒!”卢娜脸上洋溢着天使般的笑容,“你能到我家来玩吗?我家就住在圣艾伦教堂后面那栋最大的房子里。”

“你邀请我,我就一定会去。”

“太好了。再过两天就是我的生日了,到时候我还来看你的表演。”

“好巧,两天后刚好是海神节,到时候节目一定会是最精彩的。”

“啊,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一言为定!海神的孩子。”说着,在欢腾的掌声中,大手指勾着小手指,许下了约定。

小丑的面具出现了裂痕,但他认为这是天大的喜事,他找到了表演的意义,他想用尽所有的勇气和力气,生命中第一次为了自己不可预见的幸福去努力。

清晨,太阳把人们从各自的家里赶了出来,集市上已经是熙熙攘攘,拥挤不堪了。

夏佐走在集市上,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声音。讨价还价,介绍价钱的,卖了货叫倒霉的,买了后呼上当的,都汇成了“嗡嗡嗡”。他颠了一颠肩上背着的麻袋,袋子里头装着几只已死的野兔,这是他今天忙了一大早的成果。

“咣当——”

夏佐把麻袋扔到屠宰档口的砧板上,问:“多少?”

屠夫用刀拨开麻袋,往里面瞥了一眼,“十枚银子。”

“怎么才十枚银子?”夏佐厌恶地撇撇嘴,“我足足跑了两座山才逮到的。”

“你不看看,这野兔又瘦又小,年纪倒不小,肉质肯定又硬又柴。我收下了,还不一定能卖得出去呢!搞不好还砸手里。给你十枚银子,你就知足吧!”

其实夏佐也颇为无奈,这附近的野兔也被他猎杀的七七八八了,剩下的都是些品相不怎么好的。看来从明天开始得跑远的地方狩猎了。

“老板,多给点,多给点。你看我为抓只兔子我容易吗我?我裤子都划破了。”

“得了吧,谁不辛苦?我整天宰牛宰羊我不辛苦?”

“十五?要不……十三?”

“不行!不行!”屠夫不耐烦地吼道。说着就将十枚银币像撒豆子般抛撒在砧板上,有几枚还滚了下去,“爱拿拿,不拿滚!别烦着我做生意,看到桥头下那个傻子没?他是聋的,你去烦他吧!”

夏佐叹了叹气,只好把台上的银币装进口袋里,然后再躬下身子捡起地上的银币,嘴里还振振有词,“吝啬鬼,活该你一辈子当屠夫。”

不巧,夏佐的小声嘀咕被屠夫听见了,他举起刀冲了出来,“嗯?你这小兔崽子刚说什么呢?”

“没……没啥。”夏佐把剩下的银币放进口袋后拔腿就跑。

在夏佐的身后,屠夫还不停地朝他叫嚷道:“那袋兔子也就值八枚银子!要不是可怜你那身患绝症的老母,我才不会给你这么多,真是好心没好报!”

夏佐拐过一个弯来到另一条集市上,嘴里长须一口气,便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坐了下来。他掂量着口袋里的银币,果然还是觉得太轻了。自从全国严格实行野生动物保护法开始,猎人这个职业已经不吃香,许多能卖上好价钱的动物都不能猎杀捕获和贩卖。以前一头雌性麋鹿能卖上一百黄金,而麋鹿角能卖上八百黄金,品相好的都是上千黄金的。而如今,只能猎杀一些不值钱的野兔过日子。唉,还不如自己烧来吃算了。这么一想,这换的十银币还亏了呢。

“夏佐先生?”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夏佐头顶处传来,他便抬起头。这个男人带着黑色兜帽,帽檐非常的低,只看得见鼻子嘴巴,还有下巴处的胡渣。

“你是?”夏佐站起来。这会轮到黑帽男子仰望夏佐了,他的个子实在是高,即便黑帽男子的身材也算高大,但在夏佐面前却成了小矮人。

“不方便透露,反正名头不重要。”男子嘴角微微上扬,也不知道此时黑暗里的瞳孔到底是什么眼神,“重要的是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

男人拍了拍夏佐的口袋,“你也知道吧,最近猎人们都不好过啊

“嗯,对。”

“这么点钱怎么够养活自己呢,更何况你的母亲还重病卧床,治病需要很多钱对吧?你还很年轻,也不想母亲过早地离开你不是吗?”

说到这里,夏佐眼眸里像是突然闪过一道寒光似的,立马警惕起来,“我并不认得你,而你又是怎么知晓我家里的事呢?”

“随便打听一下不就知道了,白马城的居民都很热情不是么?”

“打听我?想必有什么事要找我?”

“没错,既然这样我就直说了。”男子走近几步,故意压低声音,“如果你把维斯家族从这个世界上抹去的话,你将得到一份丰厚的报酬。”

“你让我去杀人?!”夏佐惊诧地望着黑帽男子,关于这个委托他显然是没有心理准备的,“维斯家族?是竞选市长的热门候选人诺曼·维斯……他们一家?”

“没错。”男子点着一根雪茄,朝着夏佐的脸上吐了一圈烟雾。

“太可笑了,你让我单枪匹马去猎杀一个家族?”

“我曾经也有想过组建一支猎人队伍,不过还是觉得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黑帽男子拍拍夏佐肩膀,“但不要担心,我对结果进行了充分的推算,我对你的专业能力很有信心,我是信任你才把这个委托交给你去做的。”

“不,这不是能力的问题。对于这种事情,恕我不能帮你了。”夏佐根本不想卷进危险的政治斗争中,一旦踏入将会无法抽身。像他这种无背景无钱财的普通人,只会沦为别人手中的棋子而已。而棋子从头到尾只有死亡这一个悲哀的下场。

“不明白吗?这是在帮你自己。事到如今,你还是不为自己的母亲着想吗?你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你母亲遭受病痛的折磨,然后一天天衰弱下去,直到失去呼吸吗?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不孝的儿子。现在的情况是你很需要钱,但仅仅靠打猎兔子挣的钱能改变什么?什么也不能。你是骄傲的猎人,活成这个样子,我都替你害臊。”

“你这是道德绑架!我是猎人,但我不是杀手!”尽管自己内心的独白告诉他,母亲的病痛之路上终于能看到曙光了,那还在等什么?答应他啊。但是得用一个家族人的性命去换取母亲的性命……这种感觉就像被关在密室里。在走投无路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道门,只要轻轻踏出去,就能逃离这个黑暗压抑的密室。但讽刺的是,大门的另一端偏偏却是万丈深渊。

男人走到了夏佐的背后,说:“随你怎么说。反正改变命运的机会已经摆在你面前,看你怎么选择了。是维持做人的原则,还是拯救你的母亲。不用想都应该知道选哪个吧?正躺在病床上的可是你母亲……”在黑帽男人说这番话的时候,在他长袍之中伸出了一杆枪,死死抵着夏佐的后背。然后用娴熟的手法迅速地将夏佐的枪拔出,放入自己的腰带上。

夏佐突然感受到一股阴狠的寒冷从背后传来,他真后悔选择在这个无人的角落歇息,才让这个男人肆无忌惮地用枪来威胁自己。他无奈地闭上眼睛,上下蠕动的喉结无不在透露出紧张的思绪。他聆听着自己的心跳,是否还能像从前那样纯粹?片刻之后他睁开眼,他明白人是不可能一辈子待在黑暗的密室中的,有时为了摆脱命运的枷锁,尽管前方是万丈深渊也要毅然决然地跳下去。

已经记不清母亲上一次露出微笑是什么时候了,四年前?还是五年前?或许更久。真的好想再次看见母亲露出微笑时的样子……他在想,这个机会溜走后,还会出现吗?答案是否定的,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把握住这个珍贵的契机。于是他不再犹豫,开口问:“我能拿到多少?”

“一千黄金。”

“我要加倍,两千黄金。这样才够医治我母亲的病。”

“呵呵,很好。两千就两千。”男人露出了邪魅的微笑,“不过你这个人还真是诚实,我要是你就再加一千。”

“啊,不过啊。”正要离开的黑帽男人回过头,“你要是失败了……你应该知道什么下场的对吧?”

随后,黑帽男人带着笑容逐渐消失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中。夏佐却呆坐在原地,久久不愿离去。

初心易得,始终难守。

“我回来了。”

夏佐带着早餐回到家,“你看我买了你最欢的葱油饼。”

“今天怎么好像稍微晚了些。”夏佐母亲的声音软绵无力。她想从床上撑起来,无奈她连这点力气都没有。

“我来。”夏佐连忙走过去,把母亲扶起,再用两三个枕头垫在她的背下,让她半躺在床上。夏佐望着母亲毫无血色的虚弱面容,心里涌起一阵酸楚。

夏佐的母亲脸上蜡黄,没有一点血色,枯萎得如同干瘪的黄菜叶。消瘦的脸颊上,两个颧骨像两座小山似的突出在那里。

“先吃早餐吧。”夏佐撕下一小块葱油饼送进母亲的口中。

她咀嚼了几口,蠕动着苍白的嘴唇说道:“这葱油饼比我做的差远了。”

“那是,我就没见过谁做的葱油饼有比您做得好的。”

“唉……只可惜啊,我现在做不了。你呀,小时候还没灶台高呢,我一煎葱油饼你就踮起脚趴在灶台边上看……”她自顾叹道。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居然还记得。”

“记得……都记得呢……”夏佐母亲一双悲凉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天花板,灰白色的墙漆像极了绝望。

“最近打猎的收入好像不怎么好吧?”

“额……的确是这样。不过不用担心,我找到了一份捕鱼的工作,要比打猎有前途多了。”这是夏佐第一次在母亲面前撒谎。

母亲眉头一皱,“捕鱼那里有前途了?你爸不也是水手?你爸飞黄腾达了么?依我看捕鱼啊水手什么的都差不多。”

“诶呀,别聊我的工作了。你还是多关心下自己吧,别老是刻竹筒刻到大半夜的,有病人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的么?”

竹筒杯子,在竹筒外围刻一些雕花图案。这是卧病在床的夏佐母亲唯一能做的事情。她本来是一名手工艺师傅,小玩意做的特别好看。于是她就做一些竹筒杯子卖出去,用来补贴家用。但夏佐发觉这竹筒杯子是越做越小了。

“不赶紧做多一点,我怕没时间了啊。”

夏佐对母亲这种自暴自弃的话语已经非常厌恶了,甚至有点生气,“瞎说什么呢!过几天我就请来全国最好的医师,带上最好的药。到时候你的病一定能好。”

母亲没说话,她默默地别过头,眼神呆滞地盯着墙壁。夏佐没有将那件委托告诉她,她始终以为这是儿子对她的安慰。

夏佐走出屋子,坐在门前的石头上。他用毛巾仔细拭擦着这把跟了他八年的手枪,在阳光的照耀下,银色金属雕花闪闪发亮。他明白这一次猎杀的任务有多重要,成功了就能有钱治母亲的病,失败了不仅母亲的生命无法保障,自己也有可能遭遇不测。但他愿意冒这个风险,一切为了母亲,再危险也要赌一次。

做完这一单,就收手吧。

海神节当天,感觉似乎所有居民都从家里出来了,每个人都欢乐喜庆地融入这个祭祀海洋之神伊西斯的庆典。

街道上处处悬挂着光亮的铜灯银烛,还有四处搭建起来的庆典戏台,以及提着庆典主题的小玩意四处奔跑的小孩们。欢快而喜庆的庆典乐章回荡在整个白马城的上空。

广场上搭建的马戏团帐篷内人声鼎沸,所有人都期待着这一年内最为精彩的马戏团表演。同样,德拉科也极为期待着,期待着与卢娜重逢的时刻。当小丑已经十多年的他,从未有过像今天这般强烈的表演欲望。

德拉科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在后台化好妆,默默等待出场。面对镜子,他很努地的笑了笑……

此时,工作人员踉踉跄跄地挪进后台,这种重大节日会允许他们喝一点,但明显他喝过头了。醉醺醺地朝德拉科说着那一成不变的话语:“嘿!小丑,该你上场了。”

德拉科整理了一下装扮,带着笑容往舞台上走去,这是今晚马戏的高潮部分。与此同时,在帐篷之外,也迎来节日庆典的高潮,天边已经逐渐响起烟花盛典的巨响了。

城里观景台上早已人山人海。无数的烟花随着清脆的声响接连不断地升入空中,一团团盛大的烟火像一丛丛花朵盛开,并飘散着五光十色的粉末,使得寂静的夜空一下子成为了璀璨的星河,似乎就连月亮也笼罩上了一层迷蒙的腥红。

而在城里的某处的宅邸内,在夜色中显示出一股骇人的寂静。在这烟火光芒未能照耀之处,弥漫着一种死亡的冰冷。

深不见底的黑暗里,一阵阵庞大的脚步声,像是巨大的鼓点,越来越近。不断刺激着卢娜·维斯的神志,她仿佛被死灵的斗篷笼罩着一样,惶恐不安。双眼失明的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只知道她父亲诺曼·维斯和母亲弗洛拉的尸体正直挺挺的倒在她跟前,她抚摸着母亲的额头,上面被开了一个巨大的血洞,正往外冒着赤红色液体。

在此之前,诺曼和她的妻子弗洛拉正在房间内换衣服,准备带卢娜到广场上看马戏,毕竟这是女儿卢娜要求的生日礼物。

就在准备打开房门时,他们意外的发现,门居然从外面锁住了!他们使劲地叫唤,发现并没有人理会他们,仿佛房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样。就在两人疑惑之际,一声巨响打破了古怪诡异的气氛,无数冰晶碎裂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一个高大的黑影像一道鬼魅突然从窗户中一闪而入,撞破的玻璃碎片散落一地,冰冷的月光洒在玻璃碎屑上,散发出令人绝望的寒冷。还没等诺曼·维斯来的及反应过来,只见黑影迅速地抬起手中的枪,随着“砰”的一声巨响。瞬间他眼前一黑,就笔直地倒了下去。

“啊!!!”

弗洛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惊了,她的心脏犹如无数尖锐的荆棘穿过。她冲到丈夫身边,发现诺曼生命已经随着瞳孔的扩散而消失殆尽。她恐惧地抬起头,那是一把雕刻着银色金属雕花的燧发枪,此刻正像死神伸出的魔掌一样,瞄准着自己的脑袋。

她望着漆黑幽深的枪口,心脏被恶魔紧紧握住,强大的恐惧使她丧失了所有的神志,以至于都没发现黑影人握着枪的那只手正在瑟瑟发抖。弗洛拉慌张地冲向房门,但门已经从外面锁住,里面的人根本打不开。绝望一步步的逼近,生命正在倒计时,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理智已经在窒息的恐惧之下,荡然无存。弗洛拉疯狂地抓挠着门,似乎要把门挖出个洞来。她的癫狂令在场的黑影人都惊住了,她的指甲盖十个有七个都被挠脱落下来,沾染着鲜血的手指在门上留下一道道深深的带血的划痕。她脸上出现一阵痛苦的痉挛,用一种绝望无力的眼光看着黑影人。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弗洛拉心想。我的丈夫啊,我的孩子啊……谁能告诉我,我们做错了什么?谁能告诉我今晚发生了什么?谁能告诉我?谁能救救我……

希望如风中残烛,湮灭无踪。

黑影人迈着幽灵般的步伐,走到弗洛拉面前,一路上留下一个个带血的印记。只见恶魔般的手缓缓举起,随着一声枪响,弗洛拉没办法再思考了,生命的时钟在此刻戛然而止。她的眼睛始终是睁开着,却永远也看不清这浑浊的黑暗。泪水犹如毒药,流过她的脸庞。

夏佐摘下黑色的兜帽,额头上冒出了许多汗珠,盯着自己颤抖的手,一遍遍地问自己。这一次,我究竟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可我觉得我完全已经成为了一个恶魔了啊!心里不由的散发出一股恐惧,这是他对自己的畏惧。他望着弗洛拉从脑袋里迸射出的脑浆,咽喉里涌出一阵恶心,人和动物还真的不一样……为了不让巨大的愧疚和恐惧冲没自己的理智,他安慰自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为了救母亲,我必须这么做,维斯家族的牺牲是为了让一个善良勤恳的母亲重获新生,相信你们也应该会理解我吧……

又是砰砰两声枪响,夏佐连同门外的锁一齐打碎。正当他走出房门的时候,竟惊讶的发现还有一个小女孩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夏佐。

吵闹欢腾的马戏团帐篷内,德拉科竭尽全力为观众们表演,场下也响起阵阵掌声。依旧还是那些熟悉的舞步,那些模仿秀。但他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卢娜的身影,连他们的爸爸妈妈也没看见。可能迟到了吧,还会来看我的表演的,没关系。可能她碰到了一点小麻烦,没关系的。

等德拉科表演完所有节目后,卢娜依旧没有出现在帐篷里。她食言了。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而已,他心想着,却越想越失落。

他假装眼前这不是舞台,而是那个坐在第一排,叫着他的名字的小女孩卢娜。他环顾着巨大的圆环形观众席,只觉得场内的欢呼声像极了咒骂,怎么所有人都好像在职责呵斥卢娜呢?难道这是我内心真实的想法吗?精神恍惚的他突然间脚下失足,掉下了高台。

很痛……很痛。

那一瞬间,观众们则响起了更为热烈的欢呼声。

他艰难地从地上坐起,然后开始哼唱起来,一直唱到“有个漂亮的女孩”时,在刺眼的灯光下,他的泪水混合油彩缓缓滑落,在所有人的尖叫中,哭了。那样的脸看起来狼狈不堪,但观众以为这是小丑在即兴表演而已,大家笑的更开心了。

小丑哭了,观众笑了。

德拉科安静地步下舞台后,观众们都高喊:“小丑,你的表演太棒了!”

他穿过后台的帷幕,路过的工作人员喊道:“干的不错小丑,你最后那一下摔倒之后的哭泣,就跟真的一样!”然后拍了拍德拉科的肩膀,“哈哈哈,准备好下一场的表演吧!”

德拉科抬起头看了工作人员一眼,眼神里突然有一道光闪过,像是想起什么紧要事情一样。他猛地推开工作人员,逃出帐篷,往远方圣艾伦教堂的方向奔去。

“嘿!你去哪里?!接下来还有一轮表演呐!”

“这是妈妈?”卢娜在弗洛拉凝固着绝望的脸上摸索着,“她是怎么了?她为什么不说话?而且她脸上怎么这么多……水?”卢娜越说下去就越觉得发毛骨悚然,她的手上已经沾满了弗洛拉的鲜血。

“你妈妈困了,她睡着了。”虽然夏佐平静地述说着,但内心早已像海啸般狂躁。什么意思这是?这突然出现的小女孩,是要让我的罪孽变得更加深重吗?

“不是的,妈妈生病了,她生病了!”卢娜焦急地喊道,其实她也知道妈妈是遇到什么不测了,但她不敢再往下猜测,“你救救她吧,求求你救救她吧……”

夏佐扳开撞针,缓缓抬起手,枪口在空中不停地颤抖着,“那……那谁又来拯救我的妈妈呢?”欲望不断地冲击自己的理智,竟忘了发现自己开始结巴了。

卢娜往夏佐声音的方向用手摸索着,夏佐这才认识到她是盲人。突然间卢娜摸到一个圆管一样的东西,表面还散发着余温。尽管她没见过枪,但她知道这跟爸爸说的一种叫枪的东西一模一样。听爸爸说,这是人类有史以来最邪恶的发明。它一旦出现,就会有人被夺走珍贵的生命。

卢娜眼泪簌簌落下,再次哀求道:“请你……救救妈妈吧……”声音朦胧而细微。

望着卢娜可怜无助的眼睛,夏佐突然心软了下来,犹豫不决。这个小女孩也是有母亲的人啊,谁也不希望母亲死去。对啊,我也是……

“对不起。我也是走投无路,我不杀了你,我妈妈也会死……”

卢娜呆住了,瞳孔里闪烁的是让人心碎的悲伤。风从破碎的窗户外吹进来,有些冷,有些凉。身体瑟缩着,心也在颤抖着。她不想死,一点也不。尽管自己眼中的世界没有任何色彩,但周围的人尽可能努力的为自己的世界赋予五彩斑斓的颜色。曾经有一个美好的梦境在心里一点点构筑着,但今晚的一声声巨响毫不留情地击碎了它……随着一阵刺骨的冰冷穿透过心脏,梦境四分五裂,生命沉入夜幕。

与此同时,夏佐的心也在滴答滴答地流着血。无边的罪恶爬上了他的脊梁骨,并深深地扎根。

刚刚发出的枪响吸引了正在朝宅邸方向赶来的德拉科,这一刻,心里的警钟在不停地敲响着。他连忙跑到维斯家族的宅邸,正好赶到大门的时候,门也刚好被推开了,夏佐正从屋子里走出来。夏佐愣住了,顿时显得很慌张,因为此时的自己正是杀人犯,却偏偏在逃跑的时候被陌生人看到了面容,这简直太蠢了!于是他猛地将德拉科推开,迈开步子飞快逃离了宅邸。

德拉科也顾不上这么多了,而且枪声是从这栋房子发出的,刚才那个男人很有可能是杀人凶手,但他心里只有卢娜,只想知道卢娜现在怎么样了。

一进到房子里德拉科就瞠目结舌,他惊出一身冷汗,目光呆滞地杵在原地。此时,整个空间充盈着死亡扭曲的气息,简直是比停尸间恐怖百倍的场面。仆人们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地板上,维持着逃跑的姿势。其中还有两个白发苍苍年迈的尸体,大概是卢娜爷爷奶奶吧,他们每个人都死不瞑目。面对如此惊恐的场面,德拉科显得不知所措,他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画面,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找到卢娜。惊魂未定的他压抑住内心的狂恐,迈着颤抖的脚步上楼去寻找卢娜的踪迹,一股前所未有的不安感围绕着他,心里不停地默念着——卢娜不会有事,卢娜不会有事,卢娜不会有事……

果不其然,在二楼的房间内德拉科找到了卢娜的尸体,她的胸口盛开了一朵绝望而艳丽的红花。同样倒在房间里的还有她的母亲和父亲。

望见这般惨烈的景象,德拉科无力地瘫倒在地上,绝望得像掉进了无底的深潭一样万念俱灰。悲愤的怒火在心中熊熊燃烧着,他很想去追上刚才的那个男人,却发觉早已走远。他无奈地留下了悲怆的泪水,他明白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叫他的名字了,那拥有名字还有什么意义?从那时候起,连他自己都忘记了曾经有过“德拉科”这样的一个名字。

热闹集市的声音渐渐充盈着耳朵。夏佐经过一段时间的逃亡,来到了城中心的街道上,这里人多好掩藏。突然间他惊奇的发现,在人群之中有一个人被扣押在马车上的牢笼里。放眼望去,竟然是那个委托他猎杀维斯家族的黑帽男人,不过此时他不再戴着黑帽了,他上身被剥得只剩一件裤衩,实属狼狈。他从人群中的闲言碎语知晓,这个人似乎是个大贵族,使用金钱和权力暗中操纵市长选举已经十余年了,如今终于被“乌鸦”们逮捕,听说要被关押在帝国最为恐怖的监狱【卡布维缇】。他这一辈子可算玩完了,传言被关押在那里的犯人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来的。

夏佐此刻心里一惊。他被逮捕了,那我应得的报酬岂不是泡汤了!维斯一家人也白死了!自己还要背负罪孽一辈子!他气不打一处来,刚想冲上去质问那个男人,却幸好及时收住了。我现在是共犯,如果他连我也捅出来就大事不妙了。夏佐咬着牙,举起拳头狠狠地砸在墙壁上,留下了带血的凹痕。他愤懑地发泄着内心的怒火,然后非常不甘地甩头离去。

夏佐回到家,看见家门口就在眼前,家里头还有母亲等着他去照顾呢,想到这心里便安心了许多。他安慰自己,或许连诸神都告诫我这钱不该拿吧,没有这笔钱也要好好的生存下去不是么?他本以为这场风波会暂时消退,殊不知紧接下来的才是将他的意志彻底冲垮的惊涛骇浪。

母亲自杀了。

她将之前做的竹筒杯子一个个叠上去,叠的很高很高,然后在最上头绑着用来刻雕花的刻刀。她用这把长长的“刀”割断了头顶上异常笨重的铜制吊灯绳索,吊灯坠落,正好砸中了她的脑袋。长期饱受病痛折磨的她,其实早已丧失活下去的勇气。所以才会选择在今天儿子不在的时候了解自己的生命吧。

夏佐崩溃了,即便赌上了性命,也没能拯救母亲。

他的脑袋天旋地转,两眼散光,沉重地跌坐下去。今晚所发生的事情,令他的灵魂凝结成一块巨石,从云端一步步坠落到深渊之下,随着一次次的打击,最终化成了粉末。

他觉得什么都完了,什么都远远地把他遗弃。只有在他僵硬的脑子里,画着一个个悲哀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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