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羽思索半晌道:“之前我们来这里的时候,不是见过一个船家么……”
雪柔一惊,看着张羽。“你是说……”
张羽颔首。
他说的,正是方朝云,那也是他唯一能确认会帮助他们的人。
“你们……要过河?”
河岸边,站着一温润如玉的男子,正面带诧异的看向三人。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雪柔垂着头,面上似有愧色。
方朝云微微一笑。“这算什么麻烦。渡人过河本就是我的职责,上船吧。”
“多谢!”张羽一拱手,随着雪柔与孙亮,缓步上船来。
方朝云一撑船桨,小船在水面上荡漾出一道水纹,缓缓漂动起来。略带腥气的河风拂过每个人的脸颊,方朝云不禁看向微微蹙眉的雪柔,笑道:“这里的气味确实不怎么好闻,需要忍耐一下。”
雪柔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这河底的怨魂难道就要一辈子困在这里。”
方朝云沉默半晌,缓缓道:“你又何必为这些怨灵感到难过呢,须知他们哪个不是满手血腥。”
“神医姐姐宅心仁厚,你懂什么!”孙亮不由刺了他一句。
“神医姐姐?”方朝云饶有兴趣的看了雪柔一眼。
雪柔顿时红了脸。“没……没有……”
方朝云摇头失笑。“你这性子,与唐蝶可是大大的不像。”
“唐蝶?唐蝶是谁?”
孙亮在船上似乎极为活跃。雪柔却是垂首不语,方朝云仿若也自觉失言,一时也不知怎么说。孙亮见他们都不说话,心中更是好奇。
“是他们的一个朋友。”半晌,眼看孙亮还要再发问,张羽方才缓缓开口……方朝云亦是颔首笑道:“一个朋友……”
雪柔望了张羽一眼,见他苍白的面庞上已然渗出汗水,不由忧道:“公子你……”
张羽摇摇头。“无妨。”
“我看这位公子似乎受了很重的伤。”方朝云瞥了眼张羽,犹豫一下。“你们究竟……在鬼界做了什么……何以要走黄泉路这条道回去?须知黄泉路上凶险非常,比这三途河不知凶险了多少倍……”
孙亮接道:“这你就要问问他了!听说他是与阎王打了一架!”
“什么!”饶是方朝云温和的性子,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吃了一惊。
他不由看向雪柔。“你有没有受伤?”
纵然知道她不是唐蝶,但他还是爱屋及乌,眼中不经意流露的关心让雪柔为之一怔。“没事……只是公子他……”
“公子,恕我直言,你也太胡闹了!”方朝云语气中有了些薄怒。“你可知那阎王是何等的身份,你竟与他……即便你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可雪柔她……”
他尚未说完,便被雪柔打断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张羽摆了摆手。“他说的没错,是我考虑有失妥当。”他并无意去争辩什么,诚如方朝云所说,若非他一心咽不下那口气,或许,张雅便不会死……但有些事这样的,他若忍气吞声,莫非那阎王就会放过他们了吗?更何况,端木良与杏儿就死在他眼前,他如何能忍得下?
“但……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杀了他。”张羽对上方朝云错愕的眼眸。“你是说……你杀了阎王?”
这话说出来,方朝云自己都有些不相信。
“绝无可能!”孙亮抢道,他看着雪柔疑惑的眼眸道:“阎王乃是不死之身,这是鬼界每个人都知道的,你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雪柔道:“可我亲眼看见公子的剑贯穿了他的头颅……”
“这……”孙亮也犹豫起来,毕竟,那阎王的厉害,他也只是听闻而已。
但想到眼前这少年连阎王都敢杀,心中对他的敬畏不由又加深了。
“不管如何,你们需要赶快离开这里,想不到竟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方朝云不由加快了小舟前行的速度,小舟在河面如此晃晃悠悠的飘荡,终是能见到了对岸。“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方朝云看向雪柔,眼中有说不出的担忧。
雪柔对他欠身施了一礼。“此次多麻烦了……”
方朝云摇了摇头。“前面便是忘川,沿着忘川一直走,便到了黄泉路。”
他说罢,本欲撑舟离开,却又回身看着雪柔,眼中带着莫名的情感。“你……回人间后,要保重。”
尽管知道眼前人再不是唐蝶,但每次望见她的容颜,他终是忍不住……挥去脑中思绪,他心中轻叹一声,或许他与唐蝶,真的是有缘无分吧……“罢了……”方朝云一合眼眸,撑着小舟已然去得远了。
“神医姑娘,我们也走吧。”孙亮见雪柔眺望河畔,迟迟没有动身,不由催道。
雪柔缓过神来,不知为何,望着方朝云远去的背影,她竟有些不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暗念一句,看向张羽道:“公子,你还能走吗?”
张羽一路走来极少开口,一来是他性子如此,二来也是为了节省不必要的力气。他强忍剧痛道:“走吧。”
三人走在河水边,越走越见那河水渐渐变为一抹淡蓝色,仿若一条蓝色丝带在大地飘动一般。蓝色河水之上有零星黄色光芒闪烁,煞是美丽。
雪柔不由侧目看去。“好漂亮。”
“这里就是所说的忘川,是三途河的一条分支。”孙亮见雪柔神情,不由解释道。
雪柔笑道:“公子你看,这里与那三途河一比,可是美丽多了!”
她的纤手指着忘川河面,甜美的容颜上挂着藏不住的笑意。
张羽对上她满含笑意的眼光,亦是心情为之一松。他们二人自来鬼界之后,无时不刻不是提心吊胆。后来遇上那阎王,历经端木良,杏儿与张雅的身死,二人心情更是沉重不堪。如今骤然见到如此美景,便是张羽,也不禁心情稍有改变。
“据说,这忘川还有个传说!”孙亮见雪柔脸上充盈着笑意,不由想卖弄一下。
“传说?什么传说?”雪柔果然感到好奇。
“传说在忘川深处,住着一位长须的老者,他是监管冥界轮回的仙人。几千年了,这位仙人一直孤独地守在忘川边,目送着一个又一个灵魂进入轮回。但从没有开口讲话,因为灵魂们实在来去得太匆匆了。”孙亮缓缓开口“直到这一天,一位年轻诗人的灵魂来到了忘川,他为眼前的景色所深深迷恋,驻足不前。“年轻人。”仙人几千年来第一次开口讲话。“你还在留恋着什么,难道那苦难的前世,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吗?”
“前世固然苦短,然而,我毕竟是举国皆知的诗人,曾有过无比的荣耀。”
“呵……”仙人悠然地捋着长须,伸手指向远方。“看,他曾是有名的盐商,富甲一方;他呢,垅上耕农,一生贫苦。”仙人又指向另一边。“这是当朝宰相,权倾朝野;那个是恶名昭著的江洋大盗……如今,到了忘川,喝下这忘川的泉水,却一样都是赤条条的新生。富贵者,浮云也。”
“那么,人们为何还来去匆匆,对世间的名利追逐不休?”诗人遥望着匆匆来去的灵魂说。
“难忘呵。不然,也无需老叟来守什么忘川了。”仙人笑道。
诗人默然。“那么,这轮回岂不只是枉然啊。曾不如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般逍遥自在。实在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果然?”仙人意味深长的看着远方。“苏子前赤壁赋曾云,‘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其又何羡乎?’况死者已矣,生者尚存。生生死死,天道之恒。”
诗人听后,急忙向仙人下拜。“承蒙指点,小生至此已然看穿这死生之道。”
“生如何,世上之一遭也;死如何,物化之一瞬也。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生尽则人死,死穷则再生,不过如此……”
仙人笑而不答,目送着这诗人走向忘川河边。
“只是看穿时,也就该饮这忘川的泉水了……”
他一口气将这故事说完,脸上显出得意之色。
雪柔轻叹道:“可生在世上,总会有令你珍惜的人……若死了,便再也见不到他们……人……还是活着的好吧?”
“这……”孙亮说的这故事,本是自老一代鬼差那听来的,他哪里会去细想这里面的深意?如今听闻雪柔发问,也是答不上来。
“仙人多半如此……长久的岁月让他们不知生命为何,强大的力量令他们忘记尊重生命,在他们眼中,人的一生与蝼蚁无异,你会去在乎一个蝼蚁的生死吗?”
张羽看向那如蓝色丝绸的忘川。“说什么生生死死,生尽则人死,死穷则再生,不过如此……他又怎么会明白自己至亲之人死去时候的痛苦?只有那些对于生死全然没有执念的所谓仙人,才会说出这番话吧。”
“公子……”雪柔听出张羽语气中的不屑,知是他又想起了张雅的死,不由心中暗暗后悔,自己就不该讨论这个话题。
“这你说的就不对了,那仙人,也是由人转过来的啊。况且即便今世死了,来世还可以轮回,那仙人说的也没错啊。”
孙亮竟是忽然开口,反驳张羽。
“哦?既然死了反正可以轮回,不若我现在杀了你,你自去轮回得了。”
张羽冷冷看他一眼。
孙亮见他神情冷漠,不由大怒。“你这是强词夺理!”
张羽冷声道:“你在酆都仗着鬼差的身份,欺男霸女。收了沈姑娘变卖房产换来的两万两纹银却想赖账,更是对她有非分之想。若是那故事中仙人所说没错,富贵者,浮云也,你又要这么多银两做什么?不若让我现在将你超度了,洗去你今生的罪孽,你重新开始好了!”
“我……”孙亮被他提起之前自己做的丑事,不由臊红了脸,一时答不上话来。
“公子,看在他帮我们这次的份上,算了吧。”雪柔还真怕张羽一剑将孙亮送去投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