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渐渐地,眼前的火焰明了起来。
在一片宇宙般广阔的深灰色平台上,点缀着一小团晃动的斑点,粗看是一小群人,仔细一看却有百人之众。
“到了。”
那怪物说着便从鱼背上跳下来,迅速地向人群游去。
林也不甘落后,如水中疾风。巨鱼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再接近分毫,尾巴一甩飞也似地跑了。
越接近那团火,湖水便愈发冰凉,愈发黏稠,如同浑浊的油,就连避水诀也要失效。
同时,晦涩的、堕落的波动愈发清晰地渗入元神,他凝神静气才保住内心的明净。
混沌的污染。
他厌恶地皱起眉头。
出乎意料地,鞘中剑蠢蠢欲动地颤抖,剑格不住地碰撞鞘口,一缕缕血光从间隙中绽放,化作一朵朵红莲环绕周身。腰间的龙形玉环也发出铮铮嗡鸣,入耳却是一曲祥和的乐调,隐有刀剑相击的铁血萧杀之声。
霍然间,一切秽恶一切不详都烟消云散,那团火也熄灭,变成一个个形象的、具体的人。
久违的清新使肺腑雀跃,那是大地上鲜美的空气!
他急忙撤去避水诀,一眼就看见人群中间戴着纯白面具的芙兰莉丝,那面具仅仅遮住上半边脸。
她被几位戴着同样面具的魔女们簇拥——林在宴会上见过她们,仅凭气息和些许印象也能认个八九不离十。她们在这里做什么?和魔天给我的职责又有什么关系?
他降落到人群外围,粗略扫视一番。
很多人身形佝偻,罩在破烂而肮脏的袍子里,混沌教徒标志性的诡异面具和底下那双狂乱、邪恶的眼睛让他们很容易区分。
一部分人衣着华丽、面色焦急,他们故作清高地捏着鼻子避开混沌的仆从,又惶惶不安地试着和高冷的魔女们搭话,屡屡碰壁后只好在外面站成一个烦躁的小圈子。
那染红了小半片湖底的血光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林昂首阔步向前走去,人群自发地为他让开一条路。无数好奇、轻蔑或憎恶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肩上,他面不改色,径直来到了人们无意中围成的圆环中央。
魔女们傲慢地昂起了头,颇感兴趣地打量着他。他却把冰冷的目光甩向一边,紧盯着昏黄色长袍下的一个蒙面人。
即使素未谋面,见到那人也令他很不舒服,好像直视着一滩腐败冒泡的烂泥。那是理应被投入烈焰的污秽,而他几乎要用视线将其点燃。
“这么说,”长袍里的蒙面人瓮声说,“两名监督人已经来了一个。”
他的语言很奇怪,但能听懂。
林眼光一闪,毫不客气地回答:“我的确是来监督你们的。”
蒙面人恼怒地哼了一声,却不再理睬。
林继续瞄着他看了许久,却没有发现任何端倪。他又想起魔天的叮嘱:“你不须畏惧混沌,而混沌应当畏惧你。”不由对蒙面人轻蔑一笑,别过头去,正对上芙兰莉丝关切中带着不满的目光。
他稍稍一愣,露出尴尬但不失礼貌的微笑:“嘿,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魔女们捂住嘴嗤嗤地笑,芙兰莉丝不悦地跺脚,没好气地说:“好呀,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林摇摇头。
“魔天那家伙什么都没告诉你?”
林略一迟疑:“嗯,没什么特别的。”
“你对他可真有信心。”芙兰莉丝的话里有嫉妒的意味。
林望向一边,眨眨眼:“嗯,也许吧。”
他顺势观察四周,只勉强看清极远处几根柱子的巨大基座,而拱柱的柱体却隐没在上方的无尽黑暗中,大厅的穹顶仿佛倒悬的深渊。除此以外只有单调的湖水和地面。
“这里是哪?”
芙兰莉丝埋怨道:“你果真两眼一抹黑。真是一个冒失家伙。”
林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耐不住作祟的好奇心,恳求道:“嗯,那,能告诉我吗?”
芙兰莉丝故意别过头去,眼角却盯着林,仿佛在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林嘴角一抽,守着内心最后的倔强,但追根究底的天性还是没放过他。他脸上一红,像做出了极大的牺牲一样,吞吞吐吐地说:“那,行行好,我的女士。”
芙兰莉丝的一双明眸顿时吐露笑意。
“嘻,”她巧手一指,“看见那扇门了吗?”
“门?哪儿有门?”林一脸迷茫地四处张望。
“那儿。”那只玉手抬高了些。
林抬起头,这才看见在黑暗的帷幕后面隐藏着一扇门扉。
那门扉是如此的巨大,以至于它是万分的不起眼,因为它将整个世界都囊括其中了;那门扉又是如此的简朴,简朴得像不加修饰的人类臂膀,粗犷的线条让人想到未经开采的矿石。
他震撼得哑口无言,喉咙也因长久的沉默而干燥。天上地下,再找不出第二个与之媲美的奇观了。他的灵魂顺着那门扉向上飞去,许久,意识才回归肉体。
“这是什么?”
芙兰莉丝莞尔一笑:“太古的遗迹,传说之中第一神代的奇宝。我们称它为‘珂之门’。而‘珂’,(厌恶的神情在她脸上稍纵即逝),据说是混沌的第一尊真神。我们要召唤的就是他。”
蒙面人此时微微欠身:“主上不会忘记诸位的功绩的。”
芙兰莉丝不屑地冷哼一声,接着说:“但光凭脑子不好使的混沌教徒,怕是连一个魔法符号都看不懂。第一神代的符文繁复异常,即使魔天用仙术将它简化,也需要真正的行家。”
魔女们闻言纷纷赞同。
“那为什么偏偏要挑这个时候呢?”
蒙面人再一躬身:“这可全仰仗魔天殿下破解了伟大门户的封印。”
林忽然想起魔天接见的那两个混沌仆从,他的剑上还沾着他们的血。
这时,芙兰莉丝拉了拉林的衣袖,招招手:“跟我过来,有些话要对你说。”
林疑惑地眨巴着眼,但架不住她的拉扯,来到了离人群有些距离的地方。没有人跟上来,只有几束或好奇、或戒备的目光追着他们。
芙兰莉丝附在林的耳边,悉悉簌簌说了好些话。林从最开始的茫然,到之后的紧张,最后又变得冷峻。
“好吧,”
他把不安藏得很好,眉宇间尽是自信,“假如真到了那一步,我会照你说的做的。”
他们又回到人群中心,在那儿静静等待。
突然,蒙面人讥笑两声,仰视大厅漆黑的顶部。
那里有一束明媚的光线流苏般垂下来,穿透了诅咒般的黑暗,是如此的非比寻常,以至于此时此刻,每一个人都对这平日里无比熟悉的事物表现出万分的陌生。忽地,有谁发出一声惊呼,像打开了一个装满智慧的盒子,顷刻间每个人都反应过来,那一束光,来自相隔了一个世界的太阳。
“第二名监督人不会来了,仪式准备开始吧。”
人群骤然散开,各就其位。林冷眼注视一切,眼底掠过一抹猩红。顷刻间,平地生万丈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