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祖昊天怪叫着往后飞去,慌乱之间捏出法诀,拂袖化身一缕青烟,转瞬消失不见。二叉戟余势未消,如黑色雷霆轰击在不远处的大地,惊天动地的爆炸掀起遮天蔽日的蘑菇云。
少顷,在三使徒硕大的脑袋上,落下昊天狼狈的身影。只见他面色发青,腰际一片血肉模糊。没有多说,他立马盘膝打坐,温润的仙元化为生命的甘露滋润着每一个细胞,肉芽像春雨后的芳草一般长出。仅仅片刻,伤势就好了大半。
“汝尚可一战?”三使徒一边监视着金乌的动向,一边关切地询问。火海的波澜表明他们内心的起伏。
昊天勉强挤出个惨笑。“被摆了一道,不过并无大碍,倒是可惜了一件仙宝。”他从腰间摸出一块巴掌大的龙形玉佩,玉佩一点点化作光屑黯淡在天地间。
随后,他直视前方,双眼锋芒毕露。“我不好受,它,也不会好受。”
.
菩提净水绝非泛泛之物。即使躯干被击穿,枝桠被撕裂,在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里,伴随着目眩神迷的多彩流光,树木再次抽枝发芽,蓬勃生长。在太虚又惊又怒的无数道目光中,贯穿世界的根须欢快地蔓延与生长,带着包裹一切的势头,将无垠的“星空”逐渐纳入荫庇之下。
“不。”太虚绝望地闭上了千百双眼睛,下一刻又齐齐睁开,透出凛冬般刺骨的狠毒目光。“我得不到,也不妨葬送你们的夙愿。”它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直觉犀利,选择狠辣。
它桀桀笑着,融入了包裹法王的气泡内,用千百个声音朗声呐喊:“来吧,让我们合二为一!”
须臾之间,无垠的“星空”收束,仿佛一张纸被捏成一团,所有事物都聚集到一块,而横生的树木则被抛出,放逐至在下一刻即湮灭的虚空。向心力打着螺旋将林甩到“纸团”的中心,他的视界与法王的视界相互重合,透过法王的双眼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金乌落叶般旋转着坠向地面,昊天与使徒们的眼中绽放惊惧的光。
太虚夺取了法王身体的控制权,两者的力量诡异地融合,以天道不容的姿态成为此世之敌。这是难以置信的孤注一掷。
但效果出奇地好。
只见法王的身躯凌空而立,如同灭世的神祗在履行愤怒的权力。
高贵的紫金不再,恶毒的漆黑弥漫,他浑身肌肉胀大而扭曲,面容像野兽一般狞恶。
胸前的喋血巫藤黑芒大作,疯狂地渴望着血肉魂魄的饕餮盛宴。
他咆哮着,大地在颤抖,他注视着,天空在倾斜。
昊天的头脑霎时一片空白,心沉到了谷底。他旋即怒发冲冠,玼目欲裂,如同一只沉浸在无止境的悲伤和愤怒中的老狮子,散发最危险的气息。
“冷静!”使徒们出言提醒,却被昊天一声撕心裂肺的“闭嘴”堵得哑口无言。
“弟弟!”昊天怀着莫大的悲伤和最后的希望呼唤,却没有得到回应。即便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真正面对这一刻时他还是无法处之泰然。
沉默中,法王抬起手掌,作虚握状,顿时无尽紫色光华凝聚至掌心,凝炼成一团有如心脏般恸动的乌黑球体,散发着寂灭的波纹——层层蛛网般的裂痕在云天出现,空间尖叫着向四面八方逃离,争先恐后地讲述着一个恐怖的事实:在这超越了现实界限的力量面前,就算是大道本身也有抹消之虞。
末日般的一击还在酝酿,生死的本能早已使昊天汗毛倒立。三使徒严阵以待,悄声商量道:“吾友,不如暂避锋芒?”他们的目光斜指背后的仙宫。
然而,这样便正中太虚下怀:一击脱离,然后逍遥天外。仙人们苦心经营的“计划”也会就此流产。
使徒们已经承认了失败,宁愿从长计议。昊天没有说话,微微颤抖的双手显示内心的挣扎。一旦牵扯到至亲之人,利弊的权衡便纠缠不清,纵便是生死也能置于度外。哪怕如龙祖般饱经风雨之人,也做不到快刀斩乱麻的决绝。
更枉提白帝城的牺牲。
.
林低头,看到了血液的流淌,肌肉的收缩,骨骼的挪移,五脏的律动。
一颗心脏沉重地收紧然后舒张,巫藤就扎根其上。此时,这颗心脏上面爬满了网状的臃肿血管,颜色是死一般的青灰,起伏斑驳,布满疙瘩,仿佛肥硕的蠕虫僵硬的尸体。心脏上不正常地冒出包状的赘肉,那赘肉自己翻过来,显露出惨白的密密麻麻的虫卵一般的眼球!巫藤的根部露出来,如朽木一样腐败,深黑的浓汁在其中流淌,催发它的癫狂。
那眼球们转过来,很吃惊,被目光聚焦的感觉使林一阵恶心,他明白,他被发现了。
太虚低沉又惊慌地质问:“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很疑惑,他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了“什么东西”?他看向自己的躯干和手足,那是如假包换的人类形体,只是此刻略显透明。
太虚的确发现了林,以一个无法理解的形象。在奇幻的光幕当中,无数双神秘莫测的缥缈眼眸和它对视,从那不可言说的神采中,它找不到任何一种已知的感情,那只是纯粹而极致的冰冷凝绝,淡漠无情,看空也看穿一切,憎恶一切也热爱一切,比它走过的最虚无的虚空还要空洞,比它栖身过的最荒芜的星辰还要死寂。它与他,匪夷所思地重叠在一起。
太虚的回望和反击像全力挥舞的拳头打在空空如也的大气中,永远落不到实处。从那光幕中,它找到了源自内心的敬畏和无与伦比的恐惧。它的头脑像生了锈一样迟钝。它已经是在强装镇定了。
法王察觉到了异样,仿佛是回光返照,他的眼神复归清明,以一个微不可察的幅度移动嘴唇,发出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我不知道你是谁,朋友。但是,请放手去做吧,只要能阻止它。”
然后,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做出了一组唇语:“抱歉,兄弟。”昊天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眼角湿润,叫喊着不顾一切地冲上来!
太虚寄居在法王的心脏。林决定赌一把。
他再次感应那三道法印,身影逐渐虚幻,化作光影从脚尖开始飞散,而飞散的光在眼前交织成三部秘传,沉浮的文字影影绰绰。
“离!”
奇异的波动宛如宇宙的脉搏,拨开无量物相的纷扰,气定神闲地降临世间。
林浑身一震。一道如霜月般皎洁的剑影划过长空,穿透了法王坚实的胸膛,刺破了跳动的心脏,绽放美丽的血花。
此刻,任何光辉都褪去颜色,唯有夜的黑再次君临人间。但见月华如注,顺着一束凄怆的月白,法王自天宇无力地跌落凡尘,如同歌剧的谢幕。
太虚失去了最后的锚点,仿佛一艘行将沉没的巨轮,在时空的乱流中被拉扯入无底的漩涡。
林目睹这一切,莫名地感觉有些惋惜。
.
昊天接住了法王。
法王气若游丝,在做着两个平行的梦。第一个梦里他垂垂老矣,倚着一张老藤椅,看着徐徐落幕的黄昏。
昊天想要为他输入仙元,却吃惊地发现,他的身体竟如一个全然没有修炼的凡人一样,没有一丝力量的痕迹。即便以仙元续命,也如风中残烛,灯芯烧尽之时,便是陨落之日。
沉吟良久,龙祖看着覆盖了半个白帝城的金乌“尸体”,出奇地淡然:“计划还没有失败。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在另一个梦境,法王好似身处天地未开的混沌,只等石破天惊的一声巨响。昊天察觉,一轮隐秘的悸动潜伏于沉寂的表象之下。
因祸得福,此乃古神之躯的返璞归真;福祸相依,此番突破定是凶险异常。
故而,假以外物是不二选择。
.
唯有修炼禁术的法王才能承载金乌的神圣。而太虚,则是黏合两者的催化剂。
太初时代的金乌,和太上与太虚,有着难以言明的秘密和瓜葛。
他们算计了太虚,只是代价匪浅。
.
一股不知名的引力牵着林的手,不容置疑地将他残存的“身体”拉向仙宫,悄悄地降落在一个精致的平台上。一个声音在感召,循着引力,他绕过了数不清的玄机和禁制,在一根柱子的背后寻找到了他的肉身。血色饱满,肌肤如玉,奇迹般完好无损。
一阵无意识的动作。等他再次睁开眼,却见一把寒光四溢的利剑夹在脖子上,顺着执剑的手往上看去,却是钟皇焕和紫月紧张的脸庞。
“你们干什么?”他又好气又好笑地开口了。钟皇焕仔细地打量他一眼,见没有异状,松了口气。“是前辈,没事了。”说着收剑坐下。
林这时朝四周望去,才发现附近七七八八、歪歪斜斜地躺了一地的修士。
“你们干的?”他好奇了。
钟皇焕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我们和大阵断开了联系,可以自由行动。前辈是没看见,那太阳像发了疯一样要把所有的东西都烧起来。我们觉得不能见死不救,就把前辈和附近的一些修士都抢到了仙宫底下安全的地方。只是所有人都没了呼吸和心跳。前辈是第一个爬起来的,可把我们吓了一跳。”
林忍住笑点了点头,心想我可看得比你们明白。身后传来了细细簌簌的声响。他回头一瞧,却见满地的修士陆续清醒过来,总共约二三十人。他心头一绞,原来的大阵上,可是有近千人呐。
“我出去走走。”不知为何,他的情感从未像此刻一样丰富,他好像在寂寥的沙漠中跋涉许久,终于回到了听潮的岸边。先前所未体会的悲伤在胸中激荡,这是人类对逝去同胞的普遍情感,而他却仿佛刚刚学会。
他对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而疑惑不解。在他的脑中,三部秘传闪闪发光,黑暗中晦涩的群星隐藏。
他来到外面,看见天边翻出了鱼肚白,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