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蒙德行刑的地方,是白衣城前已经结了冰的护城河。玛琪决定要把他放到冰水里冻死,也不知是怎么才有的这种想法。
想来观看这场刑罚的人也没有多少,除了几个卫兵外只有零零散散几个群众。哈尔和艾莉亚早早的就走到了岸边,看着太阳逐渐升到高处,积雪在太阳下发出耀目的白光。
“我没有看到塞维尔,你呢?”
艾莉亚看着眼前的各种面孔,始终没有看到熟悉的那一张。她对着哈尔摇了摇头,嘴唇边还有咳出的血迹。
才过了一晚的时间,勒蒙德便像是老了十几岁。他被押送出来的时候走得跌跌撞撞,还在泥水中摔了一跤。
有几个卫兵正站在河面上凿开冰块,直到凿出一个直径有一米的圆洞时才停止。这时的冰并没有多厚,基本上是一凿就碎,周围的人还得小心不要摔进水里。
他们还带了一个很大的锅盖过来,放置在凿出的碎冰间。勒蒙德一看这景象就浑身发抖,对着城墙高处破口大骂道:“玛琪!你这婊子养的东西,我是白衣城的继承人,是白衣城主唯一的儿子,你不有什么资格来判决我,我要见父亲!他在哪,我要见他!”
站在城墙高处的玛琪悲悯的俯视着下面的勒蒙德道:“父亲亲手签署了对你的判决书,勒蒙德哥哥。他对你很失望,也不愿见你,我会在你死后给你去神殿祈福,祝愿你在海神的冥殿中早日洗清自己的罪孽——谋杀亲人的这种罪孽。”
“婊子——”底下的勒蒙德还在嘶吼。
“太阳到我们头顶上了,行刑吧。”玛琪似是带着遗憾的说了一句。
“他是无辜的。”哈尔嘟囔着看向正在往冰洞里推的勒蒙德,目光犹豫不决。
艾莉亚连忙拉住了他的手,示意这个单纯的傻小子看到墙上的玛琪以及她的那些士兵。
“他不该受到如此的待遇……”哈尔突然冲了上去,艾莉亚想尖叫,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微弱的嘶吼。
哈尔上前推开那些拉扯着勒蒙德的士兵,他的动作太过突然,以至于那些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便被轻易推开。
城墙上的玛琪惊讶的看着这个突然跑出来的年轻人,她也没有立刻下令要周围的人拿下哈尔,只是高声问道:“你想干什么,年轻人?”
“我想求你放过他,毕竟你已经得到了一切。”
“我只是让他为自己做过的一切偿还。”
哈尔的胸膛在急促的起伏,旁边的勒蒙德也是一脸惊愕。
哈尔下意识的想去看艾莉亚,但她只是呜呜的叫着,想往这边走却摔倒在滑溜的冰面上。
“你知道他该偿还多少,放了他吧。”
玛琪只是高高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你……你……”哈尔的舌头仿佛在跟自己的牙齿打架,说了好半天才又憋出一句话,“你已经得到了一切,它们原本并不属于你。”
玛琪挑高的眉毛在慢慢放下,她的脸庞突然变得残酷又狰狞,好像马上要下令将下面的两个人一起扔进冰洞里。但她说出来的话却是——“我会向父亲大人求情,请他将勒蒙德哥哥的死刑改为流放。他一定会同意的,毕竟勒蒙德哥哥可是他唯一的儿子。”
玛琪对哈尔也露出了一个笑容,“你很勇敢,又特别,但勇敢又特别的年轻人总是容易短命。”
她带领着卫兵们离开,而看热闹的那些人也没看到热闹,嘟囔抱怨着也开始散去。勒蒙德长舒了一口气,像抽去了骨头一样瘫坐在冰面上。
冰面……冰面……哈尔往艾莉亚的方向看去,但那个方向已经没有任何人在。哈尔跑过去只看到冰面上一个被凿开的洞,它像是一刀被削开的,切面无比平整。
“艾莉亚……艾莉亚!”
艾莉亚在看着水中的眼睛,哈尔冲动的言行让她又愤怒又恐惧,以至于她跑动得太急摔在了冰面上。但她低头的时候却看到水下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她,贴着模糊的冰面,在水中跟绿河之眼同样闪耀。
然后就是一把匕首在水下迅速切开了冰块,艾莉亚一头栽进冰冷的河水,落入一个同样冰冷的怀抱。
塞维尔带着她游过冰冷的河水,艾莉亚想挣扎,但被塞维尔按住,直到来到另一个早就挖好的冰洞处才带着她出来。
这里跟哈尔他们隔着一片小树林,艾莉亚的下半身还浸在冰水中,但这还比不过让艾莉亚面对眼前之人所感到的冰冷。
“我抓到你了,棺材中的虫子。”
艾莉亚吓得直打哆嗦。
塞维尔只是笑嘻嘻的看着他,既像是那个愉快的歌手,也像藏在黑暗中让人战栗的阴影。
艾莉亚知道他谁也不是,只是一个可怕的杀手。
“艾莉亚!艾莉亚!”哈尔的声音越来越近。艾莉亚既想让他快点过来,又想让他马上跑得远远的。
塞维尔对着她举起了匕首,这次他的手上没有手套,上面都是被刀割出来的伤痕。雪亮的刀锋在阳光下无比刺眼,艾莉亚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她感觉到面对海岛里的阴影一样的惧怕,这让她无法反抗。然后刀刃划伤了她的手腕,她听见了血液从身体流淌出来的声音。
这道溪流般的声音慢慢变成响彻她脑内的急流瀑布,她什么都听不到了,寒冷像是一道巨浪将她拍下深邃的海渊。她沉入最深的海底,在幽深的缝隙中窥见了塞维尔的笑脸。
尾声
老鹰的翅膀强健
夜莺的翅膀轻盈
但唯有在花丛中飞舞的蝴蝶
它的翅膀是最完美的杀人利器
艾莉亚突然睁开了眼睛,耳朵里还回荡着这串歌声。
坐在她床边的哈尔差点把手中的药碗打翻,一脸憔悴却难掩喜色的说:“你终于醒过来了,艾莉亚!”
艾莉亚拍拍耳朵,将那串可怕的噪音赶走。眼睛前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白色整洁的床铺,被微风吹动的帘幕,窗台上摆着一盘盘的花草,连床上都有紫色芬芳的藤萝垂下。
“这是哪?”
“艾尔蒂亚神殿,供奉的是花神。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失了很多血,又中了毒,我就问了最近的神殿在哪,他们告诉我是这里。”
“他们?”
“那些精灵。他们还帮我抵挡了一次白衣城的追杀。但艾尔蒂亚神殿离得太远,白衣城的人又穷追不舍,我就把镜者拉出来帮忙。”
镜者坐在窗前的板凳上,一朵一朵的把花插到面前的花瓶里。他很专注,在艾莉亚醒过来,哈尔提到他时也没有转一下头。
“白衣城在追杀你?”艾莉亚躺在枕头上笑了一下,“想不到你还能带着我逃出来。我就说你当时就不该管那些闲事,惹上一个女人就够可怕了,更何况是一个要成为城主的女人。”
“我已经让这里的祭司写信给陛下揭发玛琪·莱利的罪行,她应该不会成为城主。”
“什么罪行?冒充城主之女吗?”
不知道是不是哈尔的错觉,他觉得艾莉亚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非常奇怪。但他没有想太多,只是如实回答她说:“我把我知道的都写了上去,主要是她的杀人罪比较重。”
“够了,我已经不想再听到她的事了。”艾莉亚疲惫的叹了口气,“我昏迷了几天?”
“半个月,在路上耽搁了五天。裴提亚祭司说你当时绝对活不过三天。幸好你身上的伤口不大,而且身上的毒素也很淡……”
“那我真是福大命大……”艾莉亚对着空气说了一句,然后缓慢的眨动眼睛,像在思考自己下一句该说什么,“你不是说镜者出来了吗,它现在在哪?”
“他一直在那里,你瞧,就在窗户面前。”
“哦。”
他们的谈话就断在这,沉默了一段时间后,一个身披白袍的祭司走进来询问艾莉亚的身体状况。
她的年纪很大,但很亲和,哈尔对她也非常尊敬,说她就是艾莉亚的救命恩人。
她看了一下艾莉亚的身体后就说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还说举报玛琪·莱利的信已经寄了出去,应该再过一个月就会到达王都。
裴提亚祭司说完这些就出去了,还是艾莉亚和哈尔待在房间里,最后是艾莉亚叹了口气说:“我觉得他没想杀死我。”
“你差一点……”
“差一点就是差一点,他本来可以万无一失。”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哈尔不解的问道。
“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是想干嘛。我猜应该是玛琪想毁约的行为惹怒了他,所以他没有揭发躲在棺材里的我,还有借我之口把这一切都说了出去。
他没想杀死我,或许因为没有一个我非死不可的理由。杀手杀人都很贵,他没道理为玛琪免费送上这项服务。”
“所以这件事到最后以他们双方毁约的情况收场吗?如果玛琪的阴谋被揭穿,那勒蒙德或许能重新做回白衣城城主的位置。”
“你好像很关心他?”
“他完全是一个无辜者,虽然他的言论是很气人。但一个会骂人的领主总比一个会杀人的领主好。”
无辜者,哈尔帮助人的理由总是这么廉价。艾莉亚想起在客栈里被他帮助过的傻子,他也应该死了,不过她也没必要告诉哈尔。
她扭头看向窗台,在花神的神殿中这些植物还是能妄顾天气的状况生长。阳光把它们的影子投到地上,交错的枝叶和花朵在地上勾勒出一只巨大蝴蝶的轮廓。
唯有在花丛中飞舞的蝴蝶,它的翅膀是最完美的杀人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