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回到府中,不出意外地受到了柳郁文惊吓之后的一番训斥,更是因为伤得不轻,不得不在床上躺了几日,生生受着柳嘉修每日来探望时的唠叨。
青竹回府之后,越想越觉得自家小姐受伤是自己看护不力的缘故,日日看着三月更是愈发愧疚,也就少了与三月打趣闲聊的心思,让三月觉得自己受的这次伤,简直比牢狱之灾还要痛苦上几分。
这天,三月正半躺在床上发呆,手边是堪堪绣了几片绿叶子的扇面,青竹小跑着进屋禀报:“小姐,冷公子来了,说是来探望一下你的伤情,现在正在清茶厅和大少爷聊天呢!”
“啊?你说冷公子,他来探望我?”三月吃了一惊。
“对啊,就是冷公子,还有他的那个下属留夷,他们还带了好些名贵的药材呢!”
三月刚觉得这冷雪竟是个如此热心肠的人,一听到“药材”二字,舌尖不禁油然而生一股黑糊糊的苦涩味道,立时打了个冷战,想起了冷雪那张真真冷若冰霜的脸,又是一个冷战!
“青竹,大哥肯定不会让他来见我的,你去清茶厅盯着点儿,听听他们都讲了些什么,等冷公子一走就回来跟我汇报!”
“是,小姐!”青竹领了吩咐,又一路小跑走了。
三月却是又想起聆音寺的那段琴笛合奏来。
青竹说那天冷公子腰间是佩着一支笛子的,自己被人家背下山来却是没有注意,否则当时随口一问便可知吹笛之人到底是不是他了。不过聆音寺少有人来,寺中的僧人想来也不太可能是那吹笛之人,十之八九便是冷公子了。
三月由曲及人,渐渐觉得这冷公子虽然看起来冷淡疏离,内心却不尽如此,否则也不会吹出那样高妙的笛音、还古道热肠地相助自己了。这般想着,三月竟也觉得冷公子其人,确是面冷心热了。
与冷雪相熟的爹爹今日出门访友去了,大哥与冷雪又是素昧平生,三月以为冷雪寒暄几句也就走了,前去“偷听”的青竹却迟迟没有回来。
原来冷雪与柳嘉修二人,初初确实“寒暄”了与三月相关的几句,而后经商已有数年、人情世故早已颇为练达的柳嘉修挑了个话头,二人便从各地民情到古今兴衰,兴致勃勃地谈了开来,冷雪虽仍一脸冷淡,但看与柳嘉修你来我往,颇有相惜之意。而柳嘉修也看得出这冷公子看似疏离远人,却是“表里不一”且胸中自有丘壑。
只是这二人聊的开心,可苦了厅前站着的青竹。既领了三月“盯着点儿”的吩咐,青竹自然是要从头“盯”到尾的,然而青竹自小便跟了三月,不过是贴身侍候的一个丫鬟,认得的几个大字还是三月兴致上来硬逼着她学的,哪里听得懂前朝租庸调法、今时商农互通之类的言谈,只觉得这比那寺中老僧的诵经之声更为催人困乏。直到柳嘉修爽朗的笑声传来,青竹一个激灵,脑袋终于不用混沌一片、小鸡啄米似的点了又点了。
“少爷说与冷公子一见如故,很是投契,希望冷公子可以常来府中喝茶,少爷有空也会亲自登门拜访冷公子的。”
“就这样?然后呢?”三月十分讶异,继续追问床前立着的青竹。
“然后冷公子就起身告辞了呀,少爷还将他们送至府门外,看样子,少爷确实很欣赏冷公子。”青竹还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觉得自家少爷眼光就是厉害,一番交谈下来就能透过冷公子疏离的外表而看到其好人的本质。
三月觉得自己有些莫名的无奈,不是来探望我的吗,怎么和大哥聊上了,冷公子这么自来熟吗?
晚膳之后,柳嘉修照常来看望一下三月,其实主要的目的还是来盯着三月皱着眉头一脸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地把药喝完柳。嘉修虽是十分宠着自己唯一的这个妹妹,但生病喝药这种原则性的事情,却也是十分强硬的,三月可最怕自己这个平素和风化雨的大哥板起脸来瞪着自己。
不可避免地说起冷雪,柳嘉修赞了冷雪一通,最后却语调一转,颇有些语重心长地对三月说:“三月,虽然这冷公子品性才华都是没得说的,但他毕竟家世显贵,又于我们柳家有恩,若以后见了面,你可要敬重一些,不要太任性了知道吗?”
三月却是撇了撇嘴:“大哥,我什么时候任性了呀,再说,你妹妹我又不傻,当然看得出冷公子出身不俗,爹爹也早就告诉我他是我们家的大恩人了,我都知道啦”
柳嘉修笑着掖了掖三月的被角:“你呀,就你聪明,可要好好记着!”
看着三月不甚往心里去的态度,柳嘉修有些无奈,却又不好再说什么。其实晚膳前柳嘉修便从访友归府的柳郁文那里知道了冷雪的真实身份,也知道了冷雪于柳府的恩情。
三年前,柳郁文尚任一方知州,因拒绝与康王钟离云昊一党同流而反遭诬陷、锒铛入狱。柳郁文虽宦海沉浮多年,却是一身文人意气不曾丢弃,不然也不会入仕几十年却仍做着地方父母官。朝中交好者寥寥,又有康王侍于御前,柳郁文在那昏暗潮湿的牢房中可谓绝望,只盼着不要连累了两个年纪尚小的孩子。
一日,一位假称柳府家仆的中年男子来探视柳郁文,其并未向柳郁文表明其真实身份,只说自己并无恶意,只是自家主子觉得柳大人此案似乎另有隐情,不愿贤臣蒙冤,便私下派人来探查一番,若柳大人确有冤情,必为之申明。
柳郁文虽心中甚为疑惑,但想来自身处境再坏也坏不到何处了,便一一答了那人的问话,将自己入狱的个中缘由细细道尽。
其实,柳郁文并未对此抱有多大的希望,自己不过是一介芝麻官,得罪的却是康王,是风头正盛的三皇子,又有几人能够得罪而且愿意得罪呢?然而七八日后,一道无罪释放的诏令却是毫无预兆地下到了自己面前。
柳郁文对这突如其来的否极泰来十分疑惑,直到自己被之前前来探视自己的那位男子接到了穆王钟离冷雪的面前,自己沉冤得雪的真相,才算浮出了水面。
柳郁文起先非常惶恐,自己何德何能,能让穆王为自己周旋查证,可别刚甩狼群、又如虎穴呀。然而穆王并未要求他做什么,只言不忍忠良之臣蒙受不白之冤,理应施以援手,只是此事又牵涉到自己的兄长康王,不可太过张扬。柳郁文自知皇家事深,自己死里逃生已是万幸,自然连连称是、不敢多言。
临走之时,穆王在窗前负手而立,并未看向正躬身退下的柳郁文:“风雨将至,柳大人家乡的屋舍,可是要修缮一番了!”柳郁文内心一惊,勉力维持着表面的声色不动,只低低应了声“是”。
次日,柳郁文递上折子,称自己年事渐高,又因多日的牢狱之灾伤了根本,再难为朝廷效命,请求告老还乡。上允。
至于后来康王谋逆被剿、朝局大改之事,便与在青州赏花弄草、赏文析义的柳大人无甚相关了。柳嘉修也是从那时开始,终于得了父亲的默许,不再在仕途功名上为家族所累,专心经商之道。
柳嘉修身为家中长子,又总理府中大小事务,自然应该知道这些事情,再与冷雪交往时也好有些分寸。但三月却是没有必要知道这些事情的,一来她与冷雪并无太多交情,若是让她知晓冷雪便是威名赫赫的穆王殿下,还不知道这丫头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二是冷雪此行刻意低调,连青州知州都未曾惊动,想来也不愿自己的身份有太多人知晓。柳郁文是如此想的,柳嘉修亦觉得有理,于是,冷雪的穆王身份,父子二人便瞒下了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