媞萦记得很清楚,郭嘉几天前提到过,他身上只有二十金罢了,于是担心地问了起来。
郭嘉回答道:“不是俺有三十金,而是我们有三十金。更准确地说,是淳于公和姑娘你有三十金。”
这让媞萦更困惑了,继续问道:“此话怎讲?我家甚是贫困,哪里有三十金?”
郭嘉说道:“姑娘以为什么是财富?是指金银铜铁吗?”
“不是,金银铜铁只是衡量财富的工具罢了。”
“财富乃是我们人的劳动,是农民的耕耘,工匠的制作,商人的奔波,是淳于公和姑娘两个人所掌握的医术。”
“世人都远远低估了你们的价值。以至于你们医者也低估了自己的价值。”
“一个人拉肚子生病,来求你们医治,你们用一些草药治好了他,仅仅收取了相当于他一天口粮的费用。这很多吗?”
“不!他如果不接受你们的治疗,他就会死去。”
“难道他的生命仅仅价值一天的口粮吗?”
“病人这么认为就是在侮辱自己的生命,只不过是在作践自己罢了。”
“在这个宇宙中,有谁会骂自己的生命低贱呢?”
“而淳于公和姑娘你们能救活人命的医术怎么可能只值三十金!那是无价的财富啊。”
媞萦回道:“我皆听从兄长。”
于是郭嘉将身上的二十金,一分为二,十金留给了媞萦,另十金则带在身上,去找聂狗儿。
聂狗儿正在院子里杀狗,看到郭嘉又进了门,惊讶道:“郭公咋又回来了?”
郭嘉让聂狗儿放下手中的狗和刀,进屋说话。
聂狗儿连忙去洗了手,请郭嘉进屋子坐下。
郭嘉说道:“俺就不假客套了,要与你商量一件事业。”
聂狗儿问道:“什么事业?”
郭嘉说道:“刀间与我各出三十金,共凑得六十金,在临淄城建设一家医院。”
聂狗儿不晓得什么是“医院”,但知道六十金是个巨额资金,也就不敢打断郭嘉的话。
郭嘉接着说道:“按照淳于公和媞萦姑娘的需要,建设房屋和制造医疗设备。以供他们亲自医治病人,在我的设想中,还要雇佣其他医生一同在医院中工作。”
“但是我必须马上离开临淄城,不能亲自主持修建医院,也不能保证医院的安全。”
“这是十金,我托付给你,聘请你担任我的门客。代表我专制医院的建设和安全。”
“你以为如何?”
聂狗儿十分机灵,搞懂了郭嘉的重点,保护媞萦姑娘的安全,于是稽首再拜说道:“谨受命!”
聂狗儿送郭嘉出门,问道:“郭公什么时候回来?”
郭嘉估计一下,说道:“三个月吧。”
郭嘉最喜欢聂狗儿这样的豪爽汉子,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于是放心地离开齐国临淄城,前往南宫侯国。
由于是独自骑马赶路,速度飞快,两天之后的傍晚,郭嘉走到清河郡清阳县西北边界处。
再有半天的路程便可以走到南宫侯国了,但是今日是六月十七,刚过了十六,天色就黑得早,郭嘉不得不投宿。
郭嘉下马进村,随机走到了一户人家门口,冲着里边的茅草房问道:“主人在家吗?”
一个年轻人走出大门,作揖问道:“客人打哪里来?”
郭嘉作揖回道:“俺是河内郡轵县郭嘉,从齐国临淄来,去往南宫侯国。”
年轻人说道:“在下赵他。”
郭嘉说道:“请问可以容在下借住一宿吗?”
赵他回道:“客人借宿,自然奉承。只是家贫,不周之处,请客人见谅。”
郭嘉暗想道:“这个赵他看起来十分贫穷,说起话来却有不该有的文化”,于是说道:“麻烦主人了。”
赵他请郭嘉进了院子,在院子里,郭嘉把马拴在树上,然后随着赵他进屋。
屋中有一个老妇人,是赵他的母亲,称为赵媪。她正在织布,见有客人进来,便停下手中的活,冲着儿子问道:“有客人来了吗?”
赵他回道:“是河内郡轵县的客人,要借宿一晚。”
赵媪回道:“你陪客人坐着,我来煮饭。”
看来这户人家只有母亲和儿子两个人,相依为命。
赵媪也没出去,就在屋子里煮起来小米饭。
郭嘉忍耐着柴火的烟味,趁着黄色火光,观察了屋子。
家里只有一个锅正在煮饭,连碗都没有。
半个时辰之后,赵媪将烧好的小米饭直接放在木板上,端了上来给郭嘉吃。
也没有勺子和箸,看样子要直接用手吃米饭。
不过,赵媪还给郭嘉一个鸡蛋,让郭嘉把鸡蛋打碎了搅在小米饭里。
在这样的卫生环境下,郭嘉觉得这枚生鸡蛋可能被沙门杆菌感染了,自己吃下去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拉肚子。
为了自己的健康,郭嘉想煮熟鸡蛋。
不过考虑到这家贫穷的样子,他们可能付不起煮鸡蛋的柴火(钱)。
郭嘉于是就悄悄地把鸡蛋放在了木板上,只吃光了小米饭。
饭后,赵媪又去织布,而赵他则陪着郭嘉聊天,询问一下河内郡的风土人情。
说着说着,赵他不禁仰天长叹。
郭嘉问道:“主人何故长叹?”
赵他说道:“大丈夫岂能困顿若此。”
赵媪突然说道:“你身长不到七尺,算啥大丈夫。咱们家累世贫困,没有那富贵的命。”
赵他说道:“邯郸的张氏原来比我们家还要穷,后来只不过在市场上卖酢浆罢了,十几年下来,居然赚来了千金家业。”
“张氏都能成功,我赵他为什么不可以成功!”
赵媪说道:“高皇帝当年只不过是一个庶民,美张良出身韩国的相国世家。后来呢?后来,一个做了皇帝,一个做了臣子。怎么讲呢?一切都是命啊。”
赵他又叹口气说道:“大丈夫就该叱咤风云!”
郭嘉听不下去了,说道:“你愿意跟随我吗?”
赵他问道:“跟随客人能怎么样?”
郭嘉说道:“跟着我,你可以不用忍受贫穷!”
赵他说道:“好!”
第二天,天未亮,郭嘉就乘马出发,而赵他悄悄地走出屋子,留下了自己的母亲赵媪独自生活。
赵他赶上郭嘉,为他牵马。
这样赶路的速度就慢了许多,原本一天的路程得花两天时间。
慢就慢吧,人生有什么着急的。
到了南宫侯国磨坊基地,郭嘉汇合剧孟和郭大喜夫妇。
剧孟果然不负期望,将六十万钱安全带到南宫侯国,也已经收购了许多夏粮。
郭嘉听完他们的简单汇报,就让家奴郭大喜去给自己烧洗澡水。
洗过澡之后换了身干净衣服,舒服透了。
再吃上厨师郭大嫂制作的美食——新麦子磨出的面粉蒸的新馒头——真是美透了。
第二天,郭嘉带着门客剧孟和赵他以及雇佣的农民工去村里收购小麦。
到下午三点时,有几位吏找到郭嘉,送上请帖。
郭嘉一看,原来是南宫侯国长请他立即去赴宴。
南宫侯国户数三千多,远不够一万户,所以行政长官称“国长”。
那些万户侯国的行政长官称“国令”。
郭嘉不认识这位国长,也猜不到国长找他的目的,但又不能驳了长官的面子。
于是让赵他继续带人收购粮食,郭嘉带着剧孟去南宫侯国城中国庭赴宴。
南宫侯国长年龄三十岁左右,下巴上黑色的胡须足够有五寸长。
他与郭嘉寒暄几句便安排酒宴。
酒宴上的饭是用去年的陈米煮的,肉也仅仅是狗肉罢了。
郭嘉心里有点疑惑:“看样子国长并不富裕。”
而剧孟心里有点不满意:“今年粮食大丰收,邀请宾客应当用新米,为啥用陈旧的小米!”
起初,国长只是与郭嘉说些勤俭持家的道理。
突然说道:“我听说客人曾经是温县刘公家的髡钳奴隶,如今一直留着短发,是要提醒自己不要忘本吗?”
郭嘉回答道:“是的,人怎么能忘本呢。”
国长笑着说道:“客人胡须干净,难道在长安狱中受过宫刑吗?”
郭嘉心里想道:“这个国长居然知道我关在大狱的事情”,回道:“并未受宫刑。”
剧孟则认为这是国长在故意侮辱郭嘉。
国长又说道:“主侯与你有协议,情愿只让你收购南宫的新粮。”
“但是往年,这些粮食大部分都卖给了邯郸张氏。”
郭嘉暗想:“赵他似乎提到过邯郸张氏,到底什么人物?”
国长说道:“今年张氏照常派人来收买夏粮。”
“是吾派了许多国卒才驱走了他们。”
郭嘉回道:“多谢国长。”
国长说道:“吾只是奉主侯之命。”
“说话马上就要到七月,到时暴雨频发,河水暴涨,可能引发水患。我们国中的溹泸河有几段河堤老化,必须加固。希望郭公能赞助一二。”
郭嘉问道:“需要多少钱?”
国长说道:“二十金。”
二十金,是郭嘉计算中的利润的三分之一。
郭嘉也没答应,搪塞一番,告辞而去。
剧孟对郭嘉说道:“这国长分明是索取贿赂!”
郭嘉说道:“等我有机会儿,找他一些把柄,送到京师御史处。不过这事需要时日,当务之急是收购粮食。”
两人径直回到磨坊,赵他已经把粮食运送回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郭嘉让郭大喜请门客剧孟和赵他吃早饭。
郭大喜匆匆回来,说道:“禀主人,剧孟不辞而别了。”
郭嘉“啊”一声,说道“为什么”,接着又说道“没事,没事。剧孟必然有难言的紧急事情。”
吃过早饭,郭嘉带着赵他等人继续收购粮食,却碰到亭长发布消息:“悬赏通缉洛阳人剧孟。”
郭嘉惊讶万分:“剧孟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