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峰开着拉尸车,面无表情的朝场子开去。
后厢顶四处灌风,玻璃全碎,几乎成了敞篷车,一张白色单子被吹的扑拉拉响,像极了一首节奏明快的乐曲。
到现在他还弄不明白,一个活生生的人,从五六层的楼顶跳下来,浑身上下甚至没一滴血流出来。
李晓峰侧头,从后视镜瞥一眼,马上又转回来,心里瘆得慌,就在菜头把尸体搬上车子的那一刻,自己的身子好像就不属于自己了。
偏偏身体部位都能控制,内心里却有一股拧劲在作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开回场子,要快。
颠簸中,有碎渣撒进车子,不用回头李晓峰马上就能感觉到,一个急踩刹车,车轮和地面摩擦出一阵土气,顺着车身荡起来。
下车,两手抓着单子两角,抻直,快速一抖,所有碎渣尽数从破窗激射出去。
两只光脚丫不着一物,李晓峰把单子放空,让他自行遮盖,疑窦重生。
这宝翁里为什么会有这么个奇葩要求,生命最后一刻,不是应该说点遗产继承,最想见的人,哪怕是想吃什么东西也算啊。
可他偏偏就说了一句,脱掉鞋袜,咋滴,光脚不怕穿鞋,进了地府能变大佬是吗?
心里腹诽着,身体却执拗的坐回驾驶位,那块没有任何勾挂的单子,很是配合的贴合下去,继续接受风的洗礼。
经过那个熟悉的大坑哇,李晓峰提前点了脚刹,方向盘一个急转,车轮在触底的一瞬间横向过来,接着平稳上坡,回转直行,没有半点突兀之感。
正陶醉在自己的车技中时,对向突然出现一辆黑车,转眼已经近在咫尺,容不得他更多反应,车身已经擦在了一起。
一串火花伴随着刺耳的刮划声,在两块钢板铁皮上冒出来,李晓峰感觉浑身一个激灵,身体那种异状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唉,良子。”
从透明玻璃看过去,虽然隔着一个陌生小伙,还是看见子良正木讷的端坐在副驾驶室,一脸严肃,没有表情。
甚至都没有听到自己的呼喊,没有看到自己探出的大脑袋。
“吱——”
车子再次急刹后,驾驶位和副驾驶位中间,突出一个花布包裹的脑袋来。
“额。”
这一点都不科学,一路颠簸也没见这老头有任何辗转腾挪,偏偏在自己恢复正常思维时,他就爆发了?
这么一耽搁的工夫,那边的车子已经蹿出去老远,眼看着被尘土掩盖。
“靠,我特么这是鬼上身了?”
李晓峰狠狠踹一脚车轮,反把自己的脚踹疼了,一颠一颠的走到车尾,把破木板拽回来。
撩起单子想要把尸体放回原位,谁曾想脚丫子没见,却看到一个肿得像猪头一样的大脑袋。
“我靠,你妹。”
李晓峰屁股蹲坐在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尸体前后对调过来。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原本和常人没什么区别的宝翁里,怎么就变成个猪头了?
一条条蛆虫从他略微张开的孔窍钻出来,似乎在责怪有人打扰了自己的进食。
眼眶里的眼球像一个球形大门,滑腻腻的浆子带着虫子滑出来,像极了幼稚园的滚球玩具。
李晓峰胆子不是一般大,要不然也不会在火化间待这么久,可还是被眼前的突然变故乱了手脚。
抓也不是,碰也不行,谁知道这些怪虫子是从哪来的?
看这尸体的状态,明明就不是刚死之人应该有的状态,可若是宝翁里早就被蛆虫占据,又怎么会上楼,跳楼,临闭眼还不忘说一句遗言?
之前的场景慢慢浮现出来。
“都是我的错,我该死,阿文,阿武,你们等着,我这就来陪你们。”
宝翁里站在楼顶,大声呼喝,楼下剑拔弩张的气氛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菜头,是宝爷。”小明指着楼顶向旁边的菜头说。
“不,不可能。”菜头晃着脑袋一脸不可思议。
就在昨天,菜头接到了一通电话,号码显示未知,可里面明显就是宝翁里那略带沙哑的嗓音。
电话里的宝翁里虚弱到了极点,菜头问了几次他在哪,宝爷始终不说。
菜头虽然也明白有变声器一说,可结合宝爷无故逃走的一系列事,不难想象他有什么瞒着自己。
电话说了几分钟,可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话,大体意思就是他活不成了,死后要菜头把他送到一个叫二爷手里。
接着就听到一阵稀奇古怪的杂乱声音,宝翁里声嘶力竭的呼喊,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最后归于平静。
菜头虽然担心到了极点,却没敢报警,原因很简单,报警无异于自投罗网。
就这么恍恍惚惚到了下午,菜头的大棚床铺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如果那算是人的话。
披着白单,一度让菜头以为是小明的恶作剧。
掀开单子的一幕,菜头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禁了。
一堆腐肉自白骨上膨胀起来,冒着由皮肤撑起的大小不一的泡,像极了电饼铛里加了发泡粉的小面包。
老实说,菜头要是腿还能动的话,他绝对会一边喊救命一边逃出去,哪怕被小明看笑话,哪怕在耿老三几人跟前没面子。
如果不是两脚两腿的生理性分叉,菜头发誓他绝对分辨不出头尾来。
那个猪头一样的不规则球状物,就那么以难以想象的角度转向了自己,黑洞似的眼窝里,晃出两颗白的过分的晶体。
那一瞬间,菜头确认自己看到了一抹微笑,即使是一堆腐肉,他就是看出了。
这就是宝爷无误,嘴里的那颗金牙骗不了人。
可如果现在的宝爷就是电话里那个,又是谁把他拉到了这里,谁对他下了毒手。
“不要穿鞋袜。”这是小明进来前,腐肉冒出的唯一一句话。
或许是菜头长时间没出去,小明赶回来叫他。
菜头的神经一时有点错乱,却还是有保护小明的潜意识。
可等小明推开自己,莫名其妙的问自己时,菜头惊奇的发现,床铺上空空如也,连气味都没有剩下一丝。
菜头狠狠的揉揉自己的眼睛,抬手给自己一巴掌,还是不放心,抓过小明的手放在自己大腿上说:“掐我,使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