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本轮不到我说,可我眼瞅着全府上下没人能开这个口,想来他们都有顾忌。我年纪大了,眼里揉不得沙子,嘴里藏不住话,今天横竖是个机会,索性一次把话说明白。”
孙婆婆直视着阮沅,孙婆婆人本就瘦,如今一脸严肃,显得难以接近。
听了这话,阮沅也不恼,只温和地说:
“我初为人妻,要学的很多,孙婆婆是府中老人了,单说无妨。”
“少夫人今天早上的所作所为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孙婆婆意味深长地看了阮沅一眼,“我伺候过太夫人,夫人,还没见哪位是跟少夫人一样的。”
“我本想着这是偶尔一次,人嘛,都有惫懒的时候,也说不定是少夫人今日身子不适,可我刚在外面同人一打听,才知夫人竟时常这般。”
“这......”
阮沅正欲开口,孙嬷嬷示意自己话还没说完,接着说道:
“知道夫人是金尊玉贵,从小被人伺候着长大的,自然没做过服侍人的事儿,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也能理解。可如今夫人身份到底是变了,不再是相府的小姐了,也该转变转变想法了。”
“还是说,少夫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当这家媳妇的意思?”
抛下这句话,孙嬷嬷也不说话了,只直视着阮阮。
眼神很犀利啊……阮沅在心中默默地想,但还是正视孙嬷嬷,并不刻意躲闪。
输人不输阵,首先气势上就不能怂。
阮沅用目光与孙嬷嬷较劲儿的同时,余光瞥向那一副三扇花鸟纹的屏风,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如今二人各过各的日子,每日只礼节性地问问情况,礼貌地略聊下家中事宜。
一副屏风,他在那头,我在这头......
我就算想服侍他,裴珩也不叫我近他的身啊
…………..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孙嬷嬷不知道个中情况,自己更是没法解释。
虽然自己有苦难言,但明面上看,这事儿到底是自己理亏,阮沅决定还是先乖乖服个软。
“孙婆婆您这话严重了,每日清晨未能伺候裴郎梳洗是我闺中一些旧习未曾及时改掉,也是我思虑不全,照顾不周。今日孙嬷嬷既说了,日后我定会注意。”
阮阮觉得自己态度已经够好了,但孙嬷嬷脸色并未曾转好,只说道:
“这只是其一,还有一桩事。”
“我听说,您之前缠着少爷玩牌到深夜,您觉得那样合适么?”
“我……”
孙婆婆并不给阮沅开口的机会,强硬地继续说道:
“您是阮府的小姐,我原想着名门闺秀自然是举止端庄,德才兼备的。可见了我才知道,差的远啊。”
“我不知道阮家是怎么教导小姐的?老夫人、夫人的家世还不如您好,但人家做事向来妥帖周到,挑不出半点错。说到底啊,读过书和没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
“阮府家大业大,阮相又有通天的本事,怎么没给您请几位贤师讲礼授课?”
孙婆婆说完了,阮沅也没着急吭声。
还解释什么?
孙婆婆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阮家门风不正,跟裴府比那是差得远。
阮沅这下知道了,孙嬷嬷不仅是看不惯自己,更是打心眼里就看不上阮府。
想到孙嬷嬷是裴太傅时的老人,又想起阮裴两家多年来的争斗,阮沅明白为何孙嬷嬷会是这般态度。面前这位是伺候过几代家主的老人,自然对自己的爹没有什么好印象。孙婆婆又是个忠仆,心里不定怎么恨着自己爹呢。
阮沅不开口,丫头们也没人敢吭声,一时间空气凝结,室内安静沉闷,没人动,也没人说话,仿佛静止了一般,只有熏炉里飘出丝丝青烟。
……
“少夫人,我只问你一句,您是真心对少爷好么?”
不知是因为阮沅一直不说话,或是孙婆婆自己也觉得刚才说话太过伤人的原因,这次再开口时语气温和了许多。
…...
阮沅刚才是不想争辩,这次是真的回答不上来了。
自己是真心对裴珩好么?或者说,自己有对裴珩好过么?
阮沅仔细想了下,一时竟想不起来自己为裴珩做过什么?或者说又同裴珩一起做过什么?打过一次牌九?
除此之外呢?
对于孙婆婆这个问题,阮沅从来都没有想过。
因为自己一直认定,自己同裴珩都是彼此的过客,现在不过在情势所逼,只能临时住在一个屋檐下,等哪天时候到了,必定各奔东西。
孙婆婆看着阮沅,眉头越锁越紧。
显然,阮沅的摸不吭声激怒了她。
“行了,您没存了坏心,我都是阿弥陀佛了。”
“说实话,您照顾少爷我是一百个不放心。”
“阮相让您进裴府,是想打探什么消息?”
阮煜二十岁入朝,斗完了裴太傅斗裴大学士,如今对家仇敌的闺女成了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少爷的正妻,孙婆婆是真的担心,生怕眼前这女人把少爷带坏了,又或是存了心眼,害了少爷。
“哎!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见这话,木樨先忍不了了,出声责问。
“孙婆婆这话可真叫人寒心,你这么爱打听,也该去好好打听打听,少夫人进府以来是怎么侍奉夫人的?为这裴府又是费了多少心力?”琅初跟着说道。
孙婆婆并不看也不理那两个丫头,只看着阮沅道:
“不说您这些荒唐的举措了,就说您一来,就改裴府月钱发放的规矩,存的什么心思?”
“今儿这也没外人,这几个丫头都是跟着少夫人从阮府出来的。有些话,老婆子我也不想藏着掖着了,裴阮两家的关系您也知道,别怪我想的多,您出门打听打听,阮煜是个怎样的人?”
听见老妇人直呼自己父亲的名讳,阮沅觉得被冒犯,皱起了眉头。
前面的话阮沅都不愿争辩,但有些话能忍,有些话不能忍,在阮沅心中,自己爹娘都是顶好的人。
“孙嬷嬷,我爹,想来我比您,比任何一个外人都更加清楚。”
“至于裴珩,我若想害他,您觉得他还能活到今日吗?”
“孙婆婆您也别着急说我说话放肆不懂礼数,基本的礼数我还是懂的。要不然,您还能坐在我对面对我高谈阔论么?还能对着我家说三道四么?嗯?”
阮沅看着孙婆婆,嘴角含笑。
“你之前说我不懂伺候夫君,说真的,我家里还真没有耳提面命地告诉过我要遵守三从四德,相反我爹我娘最看不上这种想法。您说我懂这些是因为我没读过书,那我跟您明说,有些繁文缛节,我爹,我娘,包括我还真是看不上眼。”
阮沅目光坚定平静,略微停顿了下又道:
“在大是大非上,我不说自己有多清醒,但最起码的对错我还是能分得清。我知道与人为善,也知道不能平白无故的害人。”
“所以,您放心,裴珩我不说能把他照顾的多好,但绝对不会存心害他。至于裴珩好不好,等他今天回来您亲自看看,也就知道了。”
看着孙婆婆的嘴动了动,准备说些什么。阮沅又接着道:
“您肯定又要说我不懂礼数,可我这人就这性子,有什么说什么,不受气也受不得气。况且,孙婆婆,我也没有您想象的那么坏。如果您这次要在府上住些时日,那这些日子您不妨慢慢看,众口铄金,我是什么样的人,您不妨亲自了解一下。”
“孙婆婆,有人说我一进府就掌事拿权,野心勃勃,但您再去问问其他人,也许还有人说我体恤下人,知书达理呢。每个人的感受都有偏差,我是怎么样的人,何必要从旁人的口中了解,您自己感受不是更直接么?”
“这婆婆耳朵怕是有问题哩,只听得见坏话,好话啊是一点也听不见。”木樨哂笑道。
琅初暗暗拽了拽木樨衣袖,孙婆婆面色更沉。
“还有,孙婆婆您想想,那些说我做事强硬,人刚来还没站稳就改府中规矩的,为什么只敢背着我说?自古以来,在人背后翻是非、嚼舌根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孙婆婆只沉着面,并不说话。
“说了这么久的话,孙婆婆怕也渴了,添茶。”
“不必了。”孙婆婆站起来,行礼表示自己该走了。
“孙婆婆一路舟车劳顿,是该好好休息。琅初送孙婆婆出去。”
琅初行礼后领着孙氏朝着院门走去。
从雕花木窗向外看,见孙婆婆走远,木樨走到阮沅身旁,一脸的崇拜,
“小姐那一番话说得我心中真是舒坦。”
“好久没说过这么针锋相对的话了,都忘了自己也曾伶牙俐齿。”阮沅边揉着肩,边说道。
木樨心领神会,走到阮沅背后为其捏肩放松。
阮沅靠坐在黄花梨木椅上,闭着眼睛养神。
看来这裴府也有爱生事的人精儿啊,这才没几天,就开始搬弄是非告状了。自己这温婉贤良演的还挺成功,几天没耍性子,人人都当自己好拿捏了?
阮沅并不着急收拾他们,杀鸡儆猴嘛,这只鸡可得好好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