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状态不对啊。”酒保擦拭着手中的敞口酒杯,说道:“不会是怀疑人生了吧?”
“怀疑人生?不不不……”这位身着黑色长风衣的青年男子灌下一杯加冰威士忌,甩甩手示意酒保续酒,低声说道:“我怀疑科学……关于人类的那一部分。”
……
此时此刻,中山南路的一家新华书店里人头攒动,作者,读者,记者欢聚一堂,像顾念这样小有名气的青年作家,新书发布会总是更有活力,更何况作者是这样一位青春美丽的女子,在不阅读顾念作品的旁人看来,顾念更像是一位偶像。
随着读者和作者之间的一问一答,时间慢慢流逝,发布会的时间也接近了尾声。
终于,没有人举手提问了,也没有人起身离开,就连闪光灯也不再闪烁,是一段难得的沉默。
但沉默,总是会有人打破的。
“顾小姐,我是东方日报的记者。”记者席上一位记者站了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了自己的提问。
“未婚夫林先生的意外,对您造成了多少影响?是否会影响您未来的写作计划和写作水平呢?”
话音刚落,众皆哗然。
有人怒目而视,这个问题太过无礼又太过无情。有人确实眼神深远,诚然,这个问题他们也很关心,只是难于启齿。
不过一瞬间,所有人的眼光聚焦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那张面孔无喜无悲,只是唇舌轻启:“我会继续创作。”
……
晚饭,顾念习惯在全家和林先生一起吃,林先生自诩金牌主厨,却常常把番茄炒鸡蛋变成一团焦糊,稍后还会在大口嚼着厚切牛肉饭时痛心疾首,向她解释自己的失误,顾念很喜欢这样的他,像一个认错的小孩一样惹人喜爱。
从全家到他们两人的家,有一条笔直的林道,林先生最初就是看上了这条路,秋凉落叶,冬暖积雪,用林先生的话来说就是,淡妆浓抹总相宜。
林先生很少老老实实的走在她身边,他喜欢绕着顾念走,有时牵手,有时面对顾念倒行。也有过几次踉跄,惨惨的坐在地上,换来的不过时顾念的嘲笑,这种时候,林先生就会灰溜溜地爬起来,老老实实的陪她散步。顾念很喜欢这样的他。
一座老楼,五楼的左边那间屋子就是他们的家,是林先生亲自出马,租于一位本地房东手中。
私下里,林先生称呼房东为包租婆,而每次房东来做客,也总是他第一口一个李阿姨。李阿姨相当照顾他们,或许这就是林先生的战术。
屋里的家具是顾念置备的,林先生一开始自然是不满的,然而最后赖在沙发上不走的也是他。
饭后一个小时了,平时,这是顾念晚间写作的时间了。
书桌前,一直丢失了笔帽的钢笔,或许已经没墨水了,一本打开了许久的本子,也似乎有一层薄薄的尘埃,还有一台早就没有电了的平板。
写作时,林先生会站在身后俯身看着她写作,不敢发出一点动静,就像时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现在,顾念身后只是空气,和淡淡的薰衣草气息。
她离不开林先生,从那天马路上的急促刹车之后,她也没再动过笔。
或许因为沾满了泪水,本子才那么容易惹上尘埃吧。
作家,真的要被情绪左右吗?顾念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一天,大学的第一节文学课,导师不经意的挖鼻子动作被抬头开小差的她看见,周围的同学都在低头阅读,无法分享这种喜悦,忍不住回头时,却看见了林先生同样忍俊不禁的表情……
“你走了,很遗憾。”顾念终于拿起了钢笔,她准被用着这六个字开头,写些什么。
轻轻的第一次笔画,没有出墨。
略重的第二次笔画,没有出墨。
重重的第三次笔画,依旧如此。
“别这么急嘛,顾小姐。”恍惚间,顾念仿佛听见了林先生的声音。
甚至,不仅仅是声音,她感觉到有人俯身,她看得到灯光下的阴影。
她回头看去,看得见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林先生没有再说话。
“你知道,我很想你。”顾念轻轻划下笔画,出现了一条顺滑完美的墨线。
“还好,你没走。”顾念轻轻说道。
……
“对对对!”李阿姨指挥着几个精装的小伙子,从屋里搬出了一箱箱东西,锅碗瓢盆,春衣冬服,书信细软……
“阿姐,怎么回事啊?小姑娘搬家了?”楼道里有路过的老人问道。
“不是啊,”李阿姨说道:“我要把她赶走!”
“赶走?”那老人惊讶道:“小姑娘才没了相好,这就赶她走啊!不厚道啊!”
“我不厚道?”李阿姨气打不一出来,骂道:“晦气!真晦气!这姑娘老是对着空气傻笑说话,你是不知道多吓人!”
“这要疯了,死了,我这房子还怎么租啊!”
“哦哟哟,”那老人也是一脸嫌弃模样,说道:“那是要赶紧赶掉,不吉利,不吉利啊!”
下午,就有一家三口搬了进来,李阿姨很是客气,看小孩子乖巧,便大口一张,面了这家人一个月的租金。
而顾念,正在一次作家聚会上,大家都是青年作家,自然不是很拘束,但大家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到伴侣相关的话题。
顾念似乎没有沉浸在悲痛里,她还是不悲不喜,只是会偶尔像以前一样微笑,有时因为朋友的精彩发言,有时因为同事的奇怪笑料。
“顾念挺住了。”这是所有人的想法。
傍晚,聚会结束。
顾念还是在全家吃了晚饭,还是在那条林道上漫步,终于走到了老楼前,五楼灯火通明。
“是你吗?是你吗!”这个疯狂的念头冲击着顾念的脑海,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
狂奔!
狂奔!
终于,钥匙的旋转将大门打开。
“你是谁啊!怎么有我们家钥匙!”一队陌生的夫妇惊起,拦住了喘着大气的顾念,紧张的问道。
一样的布局,一样淡淡的薰衣草味,和眼前完全陌生的人。
从缝隙里,她看见有一个小孩,坐在她常坐的桌前,和她一样专注的书写。
“那个地方属于我!”顾念失去了理智,冲向了那张桌子。
响声,哭声,咆哮。
“孩子他爸,快报警!”年轻的母亲抱着痛苦的小孩,喊道。
……
“同志,我都了解了。”一位身着白大褂的医生说道:“我会对顾小姐进行全面评估的。”
“可惜啊,”医生说道:“作家真是重感情的人呐……”
不久,顾念被押送到了一间诊室,在医生的提议下,警察取下了她手上的镣铐。
在询问了几个常识性的问题了解了情况后,医生开始了正题。
“顾小姐,你说林文还在你身边,是吗?”
“是,但他不能在室外。”
“好的,请问林文是……什么样的形式活着?”
“一个人,做着熟悉不过的事。”
“在条件允许下一直伴你左右?”
“不,不是。”顾念笑道:“要我说,他就像幻灯片,像剪影。”
“怎么说?他不会动,只是静止的画面?”
“也不能这么说,他可以思考,可以动。我在书桌前,他俯身看我写作,我在床榻上,他侧身听我牢骚,我在洗漱,他在门外等我……”
“除此以外?”
“他不在。”
“所以,他只会出现在你两人共处的时间与地点,没有他出现的时候他必然不会出现,不深刻的共处也不会让他显形?”
“……”
……
顾念确诊了精神疾病,在她的朋友,读者,家人的帮助下,她被送往一家私人诊所接受治疗,她还是能写作,也还是有读者愿意阅读,字里行间,她还是那个青春少女。
在她的要求下,病房布置的和老喽五层的卧室一摸一样。
每天晚上,她在书桌前拿起笔,她在床榻上侧着身。
有一个幻灯片一样的林先生微笑着,在空间里跳动,看着她创作,听着她抱怨。却永远沉默。
“我知道你不在。”又是一个夜晚,顾念翻身入眠。
窗外,却有一个身着黑色长风衣的男子,旁人称之为狗仔。他正在一脸紧张地翻看手里的相机。
那窗帘的男人身影,他只想确认是相机问题。
然而,这只是徒劳。
“妈的。”他删掉了那几张照片,往那间他以往用来庆祝的酒吧走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