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箭的速度快至颠峰,我几乎避无可避!
我呼吸一滞,额头上的发丝被猛然袭来的气流吹得有一丝飞起,瞳孔中几乎能看到箭头的形状。
“叮——”一身极其清脆的声音猛然袭来,并没有我预料到的剧痛。只见离我面门不过半米的箭在一瞬间变换了方向,箭身一偏,“笃”的一声就直接射在我身后的屏风之上。
一个极其细小的石子滚落在我的脚下,并没有人注意。
我猛然抬头,正好看到晋语微微把手背过去,眼睛仍然是漫不经心的看着前方。我心底瞬时一暖,只能又低下头去。
众人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陈子骜的利箭猛然划过,直直的射在了远处的靶心之上。
“好——”周围的士兵们欢呼声起,守备大人鼓着掌道:“看来还是陈将军箭术略胜一筹啊。”
陈子骜的眼神在我身上停留片刻,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抱着拳道:“献丑了。”
“有人暗算我!”燕无娇突然怒喝一声,一手还在扶着腰身,厉声说道:“是谁,站出来!”
城守大人露出颇为欣慰的表情,道:“陈将军已经给你比过了,无娇,输了就是输了,不要意气用事了。”
“是谁?”燕无娇眼睛通红,仍然对着下面黑压压的队伍大喊。燕肃脸色明显暗了下来,对着周围的侍从说道:“把小姐带下去。”
本以为以燕无娇的性子,一定是无论如何都不肯依的。谁知道燕无娇只是看着燕肃,片刻之后,她好像明白了什么,苦笑了几声,也没有一丝挣扎,便跟随着侍卫离开了。
陈子骜的眼睛中奔涌着说不出来的情绪,他微微对着少女行了个礼,便退回到座位上。
我为陈子骜斟酒,他的眼神在我身上停留片刻:“没事吧?”
我摇摇头,笑道:“我命大得很。”
“是吗?”他的目光又停留在我的脚下,流转一番,并没有说话。
“你也累了,去看看燕小姐怎么样了吧。跟她在军营里好好守着,不要再出来了。”陈子骜对我沉沉说道,我应了个声便退了下去。
暮色沉沉,军营的道路上行人稀少,我快步走去,几乎要脚下生风。
刚刚真的好险!
陈子骜的举动,不用想就知道他在找刚刚弹过来的石子,好在,我刚刚眼疾手快,把那个石子踢走了。
对于陈子骜,他虽然、确实对我没有恶意,一路上也帮扶了我很多。但现如今,他的处境并不比我们好到哪里去,就我在这猎行宴的半个时辰,已经不止一个人透露出对陈子骜的危险信息了。而且,有朝一日,我和晋语杀出兰煌,就不得不与他相逆而行,甚至兵戎相见。
这条路上,我们注定不会是朋友。
宴饮未休,外面竟然是难得的安静,我缓步走到营帐外面,突然听到一阵瓷片碎裂的声音。
我登时快步走到营帐内,只见燕无娇拿着一只牛皮的酒壶在灌酒,脸蛋被酒浸得红扑扑的,地上稀稀拉拉的都是花瓶的碎瓷片,旁边的侍女们都跪在一旁,不敢作声。
“无娇小姐。”我沉沉作声,看着扔在一旁已经空空如也的酒壶,不由得有几分担心。
然而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就在我刚刚要说出一句担心的话时,燕无娇突然无比镇定的对我招招手,眼睛里沉静无比,哪里有半分醉意。她语调平和道:“小枝,是他让你过来的吗?”
我点点头,走过来,调侃道:“酒量不错呀?”
“那是,当初我和父亲在老阿图家里的时候,我和阿姐可是灌倒了他的两个儿子呢!”燕无娇笑着给我酒壶:“你也来点儿?”
我推开她的酒壶:“我酒量不好,会醉的。”
清风流簌,帐帘摇晃。地下跪着的侍女却都禁不住瑟瑟发抖,粉红色的裙子洒落在地毯上,纵眼瞧去确是别有一番韵味。
“是吗?”燕无娇笑着,我却明显能感觉到她心底的伤心:“醉了多好,我现在就想把自己灌醉,但是奈何酒量太好了,真的是千杯不倒……”
“发生什么事了?”我蹲下来,凑近看着少女,突然之间感觉到了一丝隐隐的不安。
“不妨事。”少女露出编贝般洁白的牙齿,站起身来,又一把把我拉起来:“我刚刚驯服了一匹西域枣红马,小枝,我带你出去溜溜弯怎么样?”
我皱着眉看着她,想要从她的眼睛里读出些什么,却只看到一层迷蒙水雾下的目光:“好,我跟你去。”
少女指着那帮侍女,毫不客气地说道:“不许有人跟着我,不然,你们的下场就和我身旁的流光一样。”
流光是燕无娇前天被杖刑的一个贴身侍女,当时几乎被打的血肉模糊,果然这句话拥有极高的威慑力,拿些侍女都慌忙应声,不敢说话。
流云滚滚,暮色如铁。燕无娇对着远方打了一个口哨,便有一匹健壮的马驹轻快的跑过来,我坐在燕无娇身后,燕无娇马鞭一扬,那匹马儿便载着我们颇为欢快的奔出军营。
马儿跑的极快,两旁的植被飞快的向身后走去,没有月光,路上也是漆黑一片,我们摸着黑在林子中穿行。
锋利的风飞快驶过,有一些夜行的鸟儿在上空盘旋,呼啦啦抖动起一片树叶。
“到啦!”少女突然开心的刹住马匹,和我从马上跳下来。
我们面前是一棵具有巨大的树木,树木并不是很高,树干粗壮要两个人环抱,树冠巨大,足足向周围延伸了五六米。燕无娇像只猴子一样的爬上了一个粗壮的树杈,又对我伸手道:“小枝,你上来。”
我担忧地看了看那根树杈,有点怀疑它是不是能够承受住我们两个人的重量。
“上来啊!”燕无娇撇一眼我,说道:“有些人说好要照顾我的起居,结果一直把我撇在一边,我要是摔出个好歹来……”
我瞪她,心里嘟哝着:“摔死你。”
迫于燕无娇的威胁与要求,我悻悻的爬上了树。
月色款款,少女的眼睛狭长,靠在一旁的树杈上,目光有一丝凄迷,她缓缓说道:“小枝,今年秋天,父亲就要把我嫁到洛安去了?”
“啊?”我颇感意外:“为什么?”
“父亲的志向,从来都不在兰煌这个小地方的。”少女从腰里抽出酒壶,喝了一口后又道:“父亲是当今皇后的弟弟,当初因为朝野被排挤出京,我们流落到兰煌。在老阿图家里,父亲在书房里一直挂着一架圣上御赐的紫金弓,每天都要擦拭查看。从那时我就知道,父亲迟早要回去的。”
“后来,姐姐也不在了。父亲愧疚了一段日子,就在兰煌留了下来。但是,前段时间,父亲给了我一张婚书,是洛安御史大人的儿子。我和父亲闹了几日,但我其实都明白皇后娘娘最近盛宠渐淡,我们和御史大人联姻是最好的选择。”
“父亲平时什么事情都可以依着我,但这种事情他绝对不会动摇,我来军营,父亲就把我的阿嬷和侍女们都杀了。我要和陈子骜比箭,他怕的要死,我知道,他怕我赢了会向陈子骜求亲,所以让人暗算我,让我输的一败涂地。”
在兰煌的塔蕃族一向有一个习俗,未婚女子向男子求婚,要在箭术上先赢了那男子,男子倘若输了,就择日不如撞日,在当日与女子定亲。
所以,燕肃让燕无娇射偏了最后那一箭。
“小枝,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傻,父亲韬光养晦这么多年,每一步肯定都是想好的,我怎么可能拦得住他呢?”
凉风吹动少女的发丝,她的眼神在黑暗之中飘忽不定,我在那里看着少女,她平日里在外人面前是这样的跋扈,不拘,但是谁有知道她的无助和她被束缚的爱情?
我抚摸着她垂下来的发丝,在心中沉沉叹息。
“小枝,我真的越来越感觉你像我的阿姐了,咱们才认识这么一会儿,我就什么想跟你说,就像之前一样。”
远离了军帐,我和少女在这样一片安静的天地之中,看着错杂的树枝上黑蓝色的天空。万籁俱寂,黑夜吞没了我们的眼睛。但是我知道,这个夜晚,并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