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尚未进入盛夏，时节正好。早春的侧金盏、鸢尾和海棠交错生长在园内东侧的沧池湖畔，正相映得宜地开得浓艳。
“虽说万紫千红，这香气也太浓烈了些，熏得我头疼。”莲舟以丝帕虚掩口鼻，绕着沧池畔走了一圈，见园中东北角的玉兰树丛仍是绿油油一大片，尚无花苞的迹象。几人在池边短暂停驻，吹了会风，便往西面走。再往前时，远远望见西侧的兰池中的海棠坞内，一大群侍卫簇拥着三个人，其中便有皇帝与皇后。莲舟将身形掩在树后，眼见三人相对而坐，另一位妃嫔身形与皇后相仿，头上斜插一只鎏金的步摇，巴掌大小却颇为夺目。她正起身为皇帝侍酒，皇后仍是在榻上歪着，四周氛围不觉凝重起来。
“这不是那位入宫十余年未曾进封的陆昭仪么？却不像受皇帝冷落的样子。”
“小主有所不知。那是皇后陪嫁入宫的亲妹妹，听说原本是颇得皇上厚待的，早该进嫔位，却被她自己推拒了。皇上竟也由着她去，就这么在撷芳殿过了十年。”
“你倒是打听得清楚。”
“小主说笑了，此事闹得颇大，当时阖宫上下无人不知呢。”
“如此说来，恐怕都是皇后的面子。又或许与大家流传的不同，这宫中昭仪才最得圣宠也未可知。”莲舟点点头，使个眼色。白芷会意，便擎了手，陪同莲舟一同上前去。碧芍紧紧跟在身后，环顾四周并无他人，才暗自松了口气。
“妾身顾莲舟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给昭仪娘娘请安。祝皇上吉祥，皇后娘娘凤体康健，昭仪娘娘吉祥。”
“赐坐罢。你是……瑶光殿的顾莲舟？”面前帝王不怒自威，思索一番后终于想起了名字，微微颔首。
“回皇上，正是。”
“哟，这是住在瑶光殿偏殿的那位？这才殁了位才人不久，顾容华倒是住的心宽。”左侧传来的音声清冷中透着不屑，正是皇后亲妹陆灵姬。
“谢昭仪娘娘关心。妾身不知有才人殁于偏殿之事，娘娘无端提起，不知是何缘故？”莲舟行过礼，慢慢起身，这才见面前的女子一身奢丽的杨妃色折枝月季刻丝长裙，青色披帛繁复地绣着双蝶穿花的纹样，边角还缀着密实的水滴珍珠流苏。
“倒也没什么。只是感慨，这宫里头宫人们来的快且多，还得想法子一个个记住。姐姐，你说是不是？”
“灵姬，当着皇上的面，说话收敛些。”一旁皇后终于忍不住出声。莲舟瞧她一身浓红底金边如意云纹对襟广袖外袍，衬得面色愈发有神采，仿佛已不是上次所见那般苍白羸弱，心中稍感宽慰，向她点头一笑。
“皇上后宫佳丽无数，难得来看一次姐姐，还要给他谢恩呢。”那陆灵姬仿佛置若罔闻，将皇帝面前的酒杯斟满，再坐回皇后身边。
莲舟偷眼看去，见她眼角微有怒气，似是有责怪之意。再看皇帝，却见他面沉如水，却隐有愧疚之色，握住皇后之手。莲舟心下大致了然，又补充道：“妾身前几日去凤翼宫向皇后娘娘问安，今日本该再去的。只是恰好赶上娘娘不在宫里，才知是来园中散心了。若是娘娘喜欢，嫔妾就再送些上好的紫笋茶来。”
“难得你有心，还剩下许多呢，因此今天特地请皇上和妹妹尝过了。味道如何？”
“原来这便是闻名天下的紫笋茶么？”皇帝听了，神色微动，再端起面前茶盅细品了一口，点头道：“果然不错。与从前在宫里喝惯的不同，气息却极香。”复又转向皇后，眼神细腻而灼热：“你最近若是感觉好些，多出来活动活动，比整天闷在屋子里强。”
“臣妾知道。”皇后虽是好言应了，语气却淡淡地。莲舟听出其中的应付之意，再看陆灵姬，也是神色暧昧，难以捉摸。
“……”皇帝脸上闪过一瞬尴尬，复又恢复了之前的淡漠神色，音声温和下来：“梓童，朕朝政繁忙，没法子时时刻刻陪你。过些日子，等你身子大好些，咱们便出去走走。”说着便又攥紧了皇后的手。
这几人之间气氛微妙，暗流涌动，莲舟坐得一动不动，只觉背后发僵。思来想去，终于还是起身道：“妾身今日向皇上皇后请安，不敢再惊扰皇上陪皇后娘娘休养。先告退了。”
“好，你去罢。”
如此说毕立刻起身，皇帝便朝她略看一眼。莲舟只当没看见，再向皇后说了些祝愿的吉祥话，见皇后点头允了，便快步走出了海棠坞。
“那位陆昭仪，非但不曾遭遇冷怠，更像是风头正盛的样子。”
“小主此话何解？陆昭仪分明恃宠而骄，皇后娘娘也不恼，气量真大。”
“虽说陆昭仪满身华贵，起初我也以为她才最得圣心——恰好相反，皇上对皇后，才是与其他人完全不同。我看得真切，皇上看皇后有如燕尔夫妻，看其他人乃是尊卑君臣，不可同一而语。”
回到自己宫中，莲舟舒展四肢，却仍担心海棠坞内自己莽撞，只觉忐忑。
“哎呀，看皇上皇后和那个昭仪娘娘，三个人大眼瞪小眼，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吓得奴婢不敢出声喘气。”碧芍将白玉观音像前的香炉换下，连连咋舌。“尤其是皇上……虽然奴婢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却总觉着皇上像带着一副面具，看着吓人。”
“就属你好奇。”白芷服侍莲舟卸下一头珠翠，将沏好的新茶端上桌来。
“我本想趁此时向皇上提及皇后用药之事，不过今日看皇后的样子，倒比前些天在凤翼宫所见，气色好多了。”莲舟换上一件宽松的月白底三道杏黄滚边短衫，笑道：“只是陆昭仪大致以为我为得皇上垂怜故意闯入。若得了临幸，恐怕要被她记恨一遭。”
“奴婢在想，皇上喜欢的人可真多，竟不知对谁才是真心。”碧芍将换下的罩衫搭在臂上，喟叹道：“别说皇后娘娘，咱们小主要是能像昭仪娘娘那般，得到皇上些许真心也是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