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法华寺刚进献了今年的贡莲，皇上不喜苦味，便先给你们尝尝鲜。”顾堇仪取了碧玉汤勺轻轻搅动，舀了一颗莲子放进嘴里。淡淡的清甜过后，清苦的气息随着莲心在唇齿间绽放开来。
“皇上喜甜，自然不能体味莲心的苦。”沈青筠暗自说着，小口啜饮喝汤。
顾堇仪看她一眼，知她心中酸楚，叹气道：“皇上有好几个月不曾来过灵瑞宫了，我知道。只是新人入宫不久，这也是祖上的规矩。你是一宫主位，平素端庄识大体的，以后莫要再因此伤神了。”
“……是，太后娘娘。”沈青筠应了，却掩不住低垂的眼眸下一丝黯然与不甘。顾堇仪只当没看见，便将此事揭过。她看着两位妃嫔围坐吃莲子，偶尔与之说笑两句句，不由得晃神。这偌大的深宫中，仿佛也偷得了一点细微的闲暇。
莲舟缓步走在平整冰凉的青石砖路面上，仍然对凤翼宫中所见心有余悸。不觉间，琼华宫独有的湖绿色屋檐已映入眼底。白芷见她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忙取了随手的丝帕为她擦拭，轻声问道：“小主可缓过来了？”
莲舟点点头，眼角瞥见那丝帕上的汗渍，心中一惊，忙从袖中将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帕子。那丝帕为茶白底色上绣着一支荷花，汤药的污渍已经从浓转淡，剩下几块硕大的黄褐色斑点，苦味却浓郁依旧。
“小主，这丝帕沾了药渍，奴婢拿去洗洗。”白芷正要伸手去拿，却被莲舟止住。
“白芷，你同我去看看芳嫔娘娘罢。她喜用珍奇香料，却又是小产初愈……我想起皇后娘娘告诫之语，总估摸着不那么简单。”
“是。”白芷略一惊讶，随即点头。莲舟将帕子掩回袖中，二人随即来至琼华宫中，熟悉的异香飘然而至。门口洒扫的小宫女知其身份，忙进主殿通报一番。不多时，芳嫔的贴身宫女云萝便将二人迎入。
莲舟小心踏入殿内，熟悉的异香已然袭来，浓郁却不刺鼻。她环顾四周，只见窗棂紧闭，门口厚厚的松木屏风外又挂了两道蜜合色绢制门帘，力保芳嫔身子康复。
几人见到芳嫔乔芳颐时，她正卧在榻上，一手拿着琉璃香杵一手托着香盒，显然又是在制作香丸。那瓷制的香盒里混着质地不一的几种香末，身旁案几上放着一小碟制好的香丸，大小不一地用金箔包着，沁鼻的气息比起觐见太后之时又有不同。
“是顾容华？怎么有兴致到这儿来？快赐坐。”乔芳颐语调颇冷淡，手上功夫也不闲着。
莲舟行了礼，正对她坐下，微笑问道：“娘娘身子可好些？”
“休养了这么些天，可好多了。前脚贤妃和顺嫔来看过，后脚你们一个个都来看顾，本宫要闷出新病了。”她掀开盖在腿上的薄毯，将衫裙放下，命人去备茶。
“知道娘娘在静养，原本不该随意叨扰，”莲舟微笑道：“只是妾身入宫这么些日子，不知是否思乡所致，一直睡不大安稳。素来得知娘娘制香的功力，因此想向娘娘讨要一丸凝气安神香……”
“凝气安神香丸怕是没有了，不过容华这迹象倒与本宫从前相似。”乔芳颐撑起一抹笑容，放下手中香盒，摩挲着手上的七宝玉珠串。“你若是求长久安睡，香丸倒不如香串功效好。”
“香串？”
“容华若有常戴的珠串，可配上香珠制成香串。日常起居戴在手上，比香丸薰衣也更方便些。”乔芳颐解释道。
莲舟点点头，将戴在左手的一串小叶紫檀取下，笑说道：“那妾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一旁云萝忙用木盘接了，放在案上。两人又说些闲话，莲舟觑见她容色清白，竟是毫无血色；眼神颇为黯淡，带着虚弱之象。不由忧心道：“娘娘此番小产，不知是何缘故？随身物事可都经太医院验过？”
“自然。这些香丸香料大都是西域外邦进贡的名贵之物，不经太医院验察进不得宫里。况且还是皇上喜爱之物，断然不敢有一点纰漏的。”乔芳颐缓缓说着，双眼一刻不离手中香盒。“只是皇儿为何夭折，本宫竟是一点不知，只记得有孕起初，无论用香还是用药都谨遵太医嘱咐，还是让肚里孩儿受了影响。”
莲舟只得宽慰道：“娘娘有皇上疼惜，又得奇香庇佑，必定是多子多福的。”
“……第二遭了，若真如你吉言便好。”她抬头看莲舟一眼，语气中透出嘲讽。莲舟心中微惊，又不知从何问起，却已隐隐感知其中辛酸，恐怕不为外人所知。
两人正相对无言，忽地一个小宫女掀起帘子入内道：“娘娘，再过一个时辰该吃药了，奴婢去趟太医院领今儿的药材。”
莲舟逮着机会，顺势起身笑道：“娘娘现下正将养着，还要劳烦给妾身制香串。让妾身也去罢。”
“也好。这屋里不透风，坐久了你该气闷了。”乔芳颐也不推辞，只是点点头，顺口嘱咐那小宫女几句，云萝便将二人送出宫门口。
三人一路前行，莲舟见那小宫女手上拿着一张方子，嘴里念念有词，好奇道：“你们娘娘正值细心调理之时，怎地到了要用的时辰现取？”
“容华有所不知，”那小宫女笑道：“我们娘娘近来每日用药，每味药的剂量不同，自己宫里头人不得私自乱配，又不宜随意储存，便等到要吃的功夫取最上好的来。这也是赵太医吩咐下来的。”
莲舟想想有理，便与她慢慢闲聊着。比及到了太医院，不断有太医内侍进出，人流络绎不绝。那小宫女行过礼，径自往西边药局去了。莲舟同白芷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很快便有提着药箱的太医前来询问：“这位小主，不知来太医院有何贵干？”
莲舟上下打量一番，见这太医剑眉星目，一脸正气之象，稍微安心，便将他往一旁角落引去。“我有一事相求。”说着使个眼神，白芷便将那茶白帕子取出，递到他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