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维亚托湖,依旧热闹。
这里是王庭所在,有精锐的戎族勇士,有丰富的食物,在这个冬天,自然吸引了无数小部族来此,以期能扛过这个冬天。
然而,似乎湖里的鱼不多了。
以往一网下去,能够捕捞数百条肥美的鱼儿,可现在,尤其最近几日,收网上来,只有几十条,小一点的部族还能赖以过活,可大一点的部族,指望这几十条鱼很难填饱肚子,所以,因为鱼的事,塞维亚托湖畔时有冲突,伤了不少人,非得戎王的使者出面才能将冲突平息,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戎王站在湖边看着湖面上忙碌的人影,本来他以为这个冬天快结束了,可前几日的突至的风雪又让他忧心起来。当然,他忧心的不止于此,还有他的女儿。
又有人争吵了!
戎王皱了一下眉头,心中的怒气不受控制地腾了起来,他大步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随行的侍卫直接抽出了弯刀。
“大王来了。”
有人见到戎王立即低声吼道,戎王迎着一双双恭敬的目光分开人群,看到的却不是想象中的争吵,而是一个几乎被冻僵的黄脸汉子。他浑身裹着厚厚的动物皮毛,牙关咬得发紧,身上似乎有伤,那右边肩头处有凝固的,被冻硬的血迹。
“哪个部落的?”
戎王问道,那个蹲在地上帮他搓着胸口和拍打着后背的魁梧汉子答道:“大王,我是在风牙口那边发现他的。”
说话之人,戎王认识,是索图。
也许是哪个部落逃来这里的人,戎王没有再做理会,“能救就救,救不活就算了。”
刚要转身,那黄脸汉子嘴唇动了动,轻声吐了两个字,“公主。”
“公主在哪?告诉我,我女儿在哪?”
戎王一下蹲在黄脸汉子面前,伸手把他提了起来,索图赶紧扶着黄脸汉子,神色紧张,他一来担心姬楼出事,二来生怕戎王没有分寸把这家伙给弄死了。
黄脸汉子抬了抬眼皮,有气无力地伸手指了指一个方向。戎王松手站起身,“备马,索图,把他救活。”
冰天雪地里,能冻僵一切事物,哪怕是空气。
姬楼直挺挺地仰面躺着,气若游丝,虞用身子贴着他,不停地同他说着话,生怕他再次昏睡过去。虞知道,倘若姬楼再次昏睡过去,那将再也醒不过来。
碧绿的草原,美丽的塞维亚托湖,金黄的沙漠,险恶的沼泽,听着虞的诉说,姬楼微睁的双眼仿佛看到了整个北荒的风景。这片辽阔的大地,为何会称为北荒呢?
姬楼的思绪轻盈,跳跃,他好似又看到守卫军和戎族在草原上,在戈壁上厮杀的场景,忽然间,一些奇形怪状的生物从洛山上冲了下来,加入到厮杀中,无论是周人,还是戎族,都被那些怪物撕碎,甚至,他还看到,尾随在这些怪物身后的,是人,与周人和戎族长得很像,但又不一样的人。
“长城,抵……是……他们啊!”
虞听着这低低的咽喉摩擦声,朝塞维亚托湖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知道崔琰到了没有!
他们缺少食物,缺少药材,不停的赶路,一天半的时间后,崔琰也因为伤势栽在地上,而姬楼更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不到最后关头,虞绝不会放任姬楼死去,所以她选择留下照顾姬楼,让崔琰去塞维亚托湖找人来帮忙。
可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依旧没人来。
“你……,走吧!”
虞又贴紧了一些,聆听着姬楼的胸膛,那里的跳动声极其微弱,几乎不存在一般。
“我若走了,你可就真死了,你的命是我的,你得活着,活着回去长城,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胸膛里的跳动突然停止,虞猛地坐起身,伸手探了探姬楼的鼻息,然而却只有一股微弱的热量往外流淌,这热量带走姬楼的生命,消散于冰天雪地之中。
突突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虞扭头看去,一队人数众多的戎族勇士正朝这里赶来。
然而,晚了,一切都晚了。
戎王下马看了姬楼一眼,心中叹了口气,发现自己的女儿只是憔悴一些,没有半点伤势,他这才放下心来。
“他死了。”戎王略带惋惜地说道。
虞咬着嘴唇,双眼通红看着戎王身后的巫医,巫医赶紧蹲下身仔细检查起来,过了一会,巫医开口道:“大王,公主,他还有一点点波动。”
“救活他。”虞命令道,戎王再次看了一眼姬楼,觉得花费太大的代价救活这年轻人没有太大的意义,可他不忍心自己的女儿难过,只好冲巫医点点头。
洛山一行,终于有了结果,戎王不在乎其他的东西,他只在乎自己的女儿。
可当他从虞口中得知洛山发生的事后,即便是身经百战,无所畏惧的戎王也隐隐生出了恐惧。
毕竟那些东西太过强大。
左右庭的人马离塞维亚托湖不远了,可下一步该怎么走,戎王又有了隐忧,那些东西如此强,真的能将他们捕杀干净?戎王不知道,他只能等自己的大军到来再说。
姬楼被带回塞维亚托湖后就安顿在巫医的帐篷里,虞每日都会去看一看,但姬楼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至于崔琰,则待在纳涅部,他极少说话,对任何人都爱答不理,唯独一人,在好奇地看了崔琰三天后,他也不由得对她生出了无奈之感。
“拓颜叔叔,是这样的吗?”
依朵握着一根短木棍保持着一个古怪的姿势,崔琰抬起头看着她笑了笑,帮她调整了一下,“这样才对。”
“可是这样的话,我会摔倒的。”
崔琰笑了,摸了摸依朵的头,“不这样的话,你不会像你们的公主那样强大。”
“多了你们两个字。”
虞走了过来提醒道,她摸了摸依朵的头,“姐姐要和拓颜哥哥说话,你去玩一会。”
“是叔叔。”依朵收起木棍重重地说道,虞无奈,“好吧!是叔叔。”
看着依朵跑开,虞收起脸上的笑容,“你为什么对这个孩子这么感兴趣,还有你为什么要教她你那些杀人的手段?”
崔琰伸了个懒腰,“她父亲救了我,这是我报答人的方式,我不可能一直在这待着,等着哪一天救他们报恩,我教她,就是让她学会自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无趣之人。”
崔琰愣了一下,捏了捏自己的脸,无趣吗?当你八岁的时候就开始学着怎么杀人,用不同的方式去杀死那些奴隶,你也会无趣的。
“他怎么样?”
虞知道他问的是姬楼,“巫医说他能不能活过来得看上天的旨意。”顿了一下,虞又说道:“也许,你可以跟我说说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崔琰把目光从湖面上收了回来,看了虞一眼,坐到了地上。忽然间他咧嘴一笑,“其实,他才是一个无趣之人。”
长城城头,卫忌遥望着远方,思绪良多。
曲焕的突然失踪,让他对长城以北生出了更多的不安。而姬楼的杳无音讯则是让他察觉到军心不稳,尤其是那个流言,让燕国卫蠢蠢欲动,晋国卫人心惶惶,虽说守卫军立于朝堂之外,不得内斗,可谁都清楚,争权夺利这种事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它的存在。
可自己又能压制多久呢?
卫忌摸了摸白发,自己终究是老了,念及此点,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停下,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上面的殷红触目惊心。
自嘲一笑,卫忌的目光忽然间变得锐利起来,转身走下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