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看地图,楚桥镇如一只羊头立在山中,从山顶羊角岭发源的泉水泠清澄澄,沿峡谷冲刷出一道河,山里人称之为白龙谷。
走在白龙谷,能听到一阵阵潺潺的水声,水清见底,悦耳清脆,转过四岭五坡,不时有水流从陡峭的山上倾泻,如女人流转的眼波,眼波流转间便看到大块的山石如男人般强壮地突兀而出,流水经过刀削斧劈般的巨石,飞泻冲涮,山水的快感就在这样的高潮处喷薄而出,散落成一地的珍珠,跌落至小水潭,再绽放成神态各异的美丽珍珠花朵,经年累月的山泉冲积形成了山下的白龙潭,跌落在潭中的水如珍珠花朵飘向谷底的石头,石头受水花的冲刷都呈圆弧状,白花花个头大,不是江南秀气的鹅卵石倒像远古珍稀的恐龙蛋,潭水自然而然轻轻盈盈地薄缎般铺开,穿过圆石头注入荆山脚下清澈的汉江中。荆山与汉水的不期而遇就像人与人之间的萍水相逢,都是冥冥注定的缘分,这不是写在唐诗宋词中的小镇,这是荆山脚下汉水之滨的楚桥镇。
美丽纯净的楚桥镇,四岭五坡,光是绿色一天都不相同,不管绿得黛黑,绿的滴翠都如大师笔下的泼墨点睛,更不说七彩的一年四季。冬天,雪花包裹如甜蜜的棉花糖;春天,杜鹃开满一山的火红;夏天,紫薇花在密林里热热闹闹;秋天,那颜色更是丰富到让画家都为难的绚烂。
在半山腰的鸡公岭南侧,有一处依山傍水而建的别墅。
走过依照山势而建的台阶和梯田似的花园,院外有一架荆山常见的葛藤爬满院墙,三丛从云南大山移植而来的老茶树长得茂盛,随手采一片,不用丢到沸水里,闻一闻清香就沁人心脾。
进入院门,一栋四层小楼拔地而起,只是这座小楼造型独特,不象村里其它的建筑那么规整对称,有些象小时候玩过的积木堆积而成的感觉,颜色不夺目但入眼舒服,象一幅淡淡的水彩画。
小院北角有一丛修竹隔成的石头房子,这四间不起眼的房子带有日式风格,是主人的车库,停着一辆白色悍马,一辆红色奔驰,一辆奥迪Q7,那一辆别克商务车开出去办事还没回来,车库旁边还有一间小一号的石房,那是间狗屋,可能是因为吃饱了或者没有生人进来,狗睡得很安静很舒适。
推开一楼的中式铜钉木门,大厅里满是木雕作品,引人注目的,是前不久新闻播报里报道过、重达三吨的金丝楠阴沉木茶几,当年别墅主人只是化三十万买回来的,随着市场的疯狂炒作,现在价格已经翻了一两百倍都不止了。很奇怪,这房子的大厅只是一个玻璃顶,白天采暖采光,夜晚看星空。顺着两侧的楼梯旋转而上,是一大一小两个客厅,餐厅以及厨房。三楼四楼才是主人家私密的睡房书房。
此时,身着休闲棉质睡衣的米兴旺坐在书房的红木椅上闲适地看着书。
他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富贵、骄傲的气质,远远望去,表面还多少有点儒雅。
“米总。”保姆恭敬的声音传来。
米兴旺没有抬头,依旧专注地看着书,问,“什么事?”
“小满今天要去上班了。”
听闻“小满”二字,米兴旺慢慢地抬起了眼,微微笑,平静地问,“她出门了吗?”
保姆回答道,“小满正换衣服,说去政府上班连个正规点的西装都找不到。”
米兴旺轻轻点了点头,“行啊,就凭这一点,这娃子还有点头脑,不缺弦。”
楼上,米满烦躁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一件件奢侈精致的服装,不知该选择哪一件,果然,女人再多的衣服永远都缺一件。
反复挑选,最终,米满选择闭着眼抓了一套粉底色短裙套装,顾不上化妆,匆匆下楼开车出门。
保姆离开后,米兴旺又坐到楼下沙发里,兀自陷入了思绪。米兴旺认为人只有站得高,飞得远,当所有人都仰望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才不会被踩在脚下,当官,这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两个字眼,他只记得自己要去办什么事,都要看当官的脸色,听当官的语气,揣测当官的心思。就觉得当官有种优越感,即便自己现在已经成为楚桥镇的首富,他却依然没有安全感,还是希望家中有个当官的人为他挣点面子……
他本希望儿子能走上仕途,可儿子米仓并不象姐姐米满那样,女儿从小到大一直是学霸,儿子却有些反叛,由始至终女儿小满都是那么优秀,读书从没让他操过心,这两年更省心,考公务员笔试面试都是第一。小满第一天上班会不会顺利?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娇小姐不知道会不会惹出什么麻烦呢?
就在米兴旺沉浸在思绪中时,保姆的声音再次传来,“米总,你也该上班了。”
米兴旺回神,起身,“嗯,帮我把包拿到车上。”
鸡公岭后山有个诸葛镇,楚天成乃诸葛镇人也。
从诸葛镇翻山越岭绕一百多里山路便是他任职的楚桥镇。
楚天成熟悉的都是这些蜿蜒的山路。楚天成是生长在大山里的孩子,小时候没有被高山阻挡眼界而出门求学,长大后没被耸入云霄的摩天大厦所迷惑,他通过招考回到大山到楚桥镇当了镇长,因为大山里的四季最像四季,不管怎样花谢花飞,叶绿叶落,天永远是蓝的,蓝的象大海,云永远是白的,白的象船帆,他热爱这片土地。
时间过的真快,春节过后,山里依然寒冷,气温在十度以下,如果是晚上,山路上的人迹就很稀少,人在山路上走着,身上就觉得透心凉,初春的风景也不如其它的季节那样美好。在无事的情况下,村民们都不怎么出门。但作为镇长,不管怎样都要按时上班。办公室主任打电话说:“楚镇长,八点半的镇党委会需要讨论的议题不少,我还是让司机去接你上班吧。”楚天成说:“算了吧,自己骑摩托车上班就行。”办公室主任说:“您意思是遵守八条禁令吧?但您这是上班,不算公车私用,而且天气都这么冷。”楚天成说:“我不和你说了,不用管我,你先把羊角岭水电站建设和白龙滩高架桥的搬迁方案打印出来,等会儿讨论。”
楚天成推出摩托车,黄芙蓉把一些吃的放在摩托车后面的储物箱里:“天成,要是赶不上饭点时拿这些垫肚子,不要饿出胃病。”
妹妹楚小云又给拿出来翻翻:“妈,你真偏心,又把好吃的给我哥。”
楚天成把点心给了妹妹小云,笑了笑:“给你给你都给你,我才不象你一样,天天吃零食。”
小云:“妈也给我准备的有一份,快上班去吧,楚镇长。”
楚天成穿着西装骑着摩托车,在山道上疾驰。
米满开着她那辆红色的奔驰,从车库中缓缓驶出。车里放着流行的音乐,身穿名牌衣服的米满开着车,一脸骄傲。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响声来自驾驶座旁边的一个包里。她一只手扶方向盘,另一只手去够放在一边的包。这时,一个骑摩托车的男人正在从一个岔路口转向主公路。米满一紧张,赶紧用一只手猛打了一把方向盘。汽车发出了剌耳的声音。
米满那个未接成的电话,正是楚桥镇办公室王主任打来的,他听到“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的忙音后,快步走进副书记万金友的办公室汇报:“万书记,米镇长的电话没有接听,等一会儿我再联系。”
“我知道了,王主任,米镇长的宿舍安排好了没?”
“三楼东边还空一间,当初说是给你的休息室,你说你家在镇上住,就一直空着。”
万金友心想,那是我的宿舍,我不住那也是我的,怎么能让米满住呢?他心里有些不痛快,想马上拒绝,但嘴里却说:“这宿舍的事还是等楚镇长定吧。”
此刻,楚天成摩托车正着魔似的飞奔,马路上,米满驾驶的红色奔驰,奔马似的腾越,奔驰奔到一拐弯处,米满正要向左打方向盘,不曾想,一盘子把前面的摩托车拐进了田沟里。
楚天成被撞飞在地,他歪着身子扬起头:“狗日的,奔死呀?想赌命是吧?”
米满一看撞了前头摩托车,车上人也撞飞了,心里一阵紧张,急忙跳下车来:“你咋骑的车啊?倒行逆驶啊你?”
楚天成一听来了气:“什么人啊?你把人撞了还有理啊?”
米满听到被撞的人还会说话,心里松了一口气,嘴里却依然强硬:“明明你撞的我,还说我撞的你?有事没有,没事我走了啊,我有急事。”
“你到底讲不讲理啊?这还用问?你都把我撞成这样了,还能没事?要不我撞你一回试试。”
“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没说你是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也撞不了这么准。”楚天成看到米满一脸不在乎又蛮横无理的样子,觉得应该吓唬吓唬她:“别以为你是美女我就不找你麻烦,不让你赔我损失了。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扶我起来呀。我要让你给撞成半身不遂,你就得给我养老送终。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撞了人就得赔。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米满只得下车走到楚天成跟前,很不情愿扶着他站起来:“你哪儿受伤了?”
楚天成看米满依然一副不在乎,大大咧咧的样子,立刻发出夸张的呻吟:“哎哟,我头痛,哎哟不好,我手也痛,好象是骨折了,哎哟哎哟,还有我的腿,彻底动不了了,完了,我让你给撞成残废了,你得养我一辈子了。”
米满从小到大没有遇到过这种事,立刻炸了毛:“凭什么要养你一辈子,你又不是我儿子!”
“你怎么骂人啊!”
“我骂了,你拿我怎么着?”
楚天成拿起手机,给汽车和沟里的摩托都照了张相:“你的车号我记下了,你别想跑,你刚才的话我也录了。你还不把我拉起来!”
米满走到楚天成面前伸出手:“记下来又怎样,我又没有跑!”
楚天成看着她伸过来的手有点不好意思,寻思拉着人家姑娘的手不太好,就把手抓在米满小手臂上,站了起来。
“你干什么?”米满边说边赶紧把他的手拿下来,怕楚天成的手弄脏了她的衣服。这个动作把楚天成怄的不轻,本来是想避个嫌,居然被误会和嫌弃,于是楚天成再次拉着她的手臂:“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是占你便宜。”
米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我看你根本就是碰瓷,想讹我的钱,咱们去医院检查检查,要是没问题,有你好看!”
楚天成看米满的态度依然不好,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姿态,心想一定要灭一灭她的小姐威风,于是再次把满是泥巴的手拉住米满的手臂,楚天成看着米满胳膊上的泥手印特别地显眼,也觉得好笑:“你开车撞了我,你是交通违章,你得承担责任,你别管我伤没伤着,总之是你撞的。足球你看过吧?禁区里摔倒的,有真摔的,有假摔的,只要没被发现的,那都叫真摔。去医院?先不着急去医院,咱们这事还没定性呢,不对,这事不对,你这么着急要带我离开现场,是不是酒后驾驶?”
“无聊!有一大早就喝酒的吗?我真的有急事,我想好了三个办法,你任选其一:这一、去医院检查拍片,这二、打电话给交警处理事故,这三、给你五千块私了,你自已选!”
“这三个我都选。”
“凭什么啊?狮子大开口啊!”
“凭你把我撞到沟里,你要有急事可以先走人。先押五千块钱,大家办完事后电话联系,在交警队还是在医院见面都可以。”
米满一边从钱包里数钱一边说:“让你三选一,你倒好,三个都选,给!这是五千块拿去吃药。”
“你这话说的我可不爱听,好象我是有组织有计划的在这儿等着被你撞,就是碰瓷,就为蒙你钱的骗子似的。
“那么你是不要钱了?”
楚天成伸手接过钱说:“要,肯定要。”
正这时,米满的手机响了,米满接起电话,是楚桥镇政府办公室王主任打来的:“米镇长,组织部通知说您今天报到,您大约几点到?”
米满:“还说呢,刚才是你打的电话吧?我开车就为接你电话,差点出事。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撞了个人。噢,不,没在医院。你说什么……”
米满听到这里,捂住手机,跟楚天成打个招呼:“对不起,我接个电话。”楚天成点点头,数着手里的钱。米满拿着手机,边打电话边往车门口走。
楚天成拿着钱,然后自言自语:“这些钱正好可以给杨婶做何首乌的种植资金,她满山挖药材太危险太辛苦。”楚天成把钱放进口袋,扶起摩托车。
米满正拿着电话边走边说:“你那边怎么那么吵?我听不清啊。”
“万书记要给你安排宿舍,征求你的意见。”
“宿舍的事晚点说吧,我这边还有事呢,跟你说了嘛,就为接你电话,我刚才都把人撞了。”
“撞人了?怎么样,严重不严重?”
“现在看好象是没什么大事。”
“那就好,没事就行。要不,你先来报到,镇领导班子八点半都在会议室开例会。”
米满看了看楚天成,做出一个以后电话联系的手势。对电话那头的王主任说:“那,好吧。”
楚天成点头同意,让她先走。
米满抬脚上车,发动起步,转个弯就不见了踪影。楚天成立刻站起来,扶起摩托车,裤子上被蹭破的大洞非常明显。
楚天成摇摇头,自言自语:“估计要迟到了。”又忽然想起什么,拿起电话给打给王主任:“刚有车把我撞了,我去简单处理包扎一下,通知大家,上午的会推迟一个小时。”挂掉电话拿出五千块钱:“正好,给杨婶送去!”
楚天成一瘸一拐地往不远处的三间土坯房走去,那房子里住着杨大凤,是白龙滩里的一个寡妇,丈夫在一次矿难中去世,与儿子杨春生相依为命。在这个家里,还有一只羊驼,在春生上学的时候,杨大凤喜欢和羊驼说说话。她总是搬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和羊驼说着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说来这头羊驼养了好几年了,早在春生进入高中之前,杨大凤就已经开始养了。当时楚天成从县扶贫办争取到了羊驼扶贫项目,这只小羊驼因为长得丑没有人要,镇上看她家穷就半价给了她,别人家养的母羊驼可以生小羊驼,她养的是公羊驼,不能生仔赚钱,好歹羊驼毛金贵,每年她都会剪些羊毛拿去卖,平时杨大凤就给它喂喂食,说说话,还在脖子上给它栓了个铃铛,儿子放学后就牵着它到山上吃会儿草。
楚天成走进杨大凤院子,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洁,左边羊圈里一个背部有花斑的羊驼,低头安静地吃着草。
楚天成问:“杨婶,你这羊驼长得很不错啊,”
“是啊,羊毛可值钱,咱家里最值钱的宝贝了。哟,楚镇长,你这是咋的了?”杨大凤看到楚天成满身的泥,到处是伤。一脸惊讶:“来来来,我给你弄些草药敷上。”
楚天成想起上次何首乌种植基地的事:“杨婶,别着急,我问您,何首乌种上没?”
杨大凤拿起一把韭菜和伸筋草,到楚天成身边看他的伤势,楚天成说:“您那几亩地要种上的话,肯定收入不少,也比你满山挖药要安全的多。”
“哎,合作社没有签合同,没有给订金,我怕卖不出去,耽误了种粮食我和孩子吃什么呀。”杨婶放下手里的韭菜、伸筋草,对楚天成说,“你等着啊,我到外面扯把桑树嫩枝、樟树嫩叶去,放擂臼里捣烂,等会再加点盐和醋,给你把红肿淤血的地方涂上。”
杨大凤很快就扯来几种树叶,捣烂给楚天成撞伤的地方敷上,跑到里屋从旧衣物里撕了几块碎布条给包扎好,又帮他放下裤腿,一切不过十来分钟时间。
“杨婶,您做事可真麻利啊,这五千块您先拿着吧,就是何首乌的种植订金,放心种吧,肯定比种粮划算。”
“那怎么能拿您的钱啊。”
“这就是合作社收购的定金,您一个人带着一个儿子生活不容易,靠养羊挖草药把儿子供到高中,今年要高考了吧?”
杨大凤笑了:“是啊,春生成绩好,只要能考上大学,我再累也开心。”
这时,电话响了,镇办公室王主任打来的:“楚镇长,你在医院吗?伤势怎么样?我还是让司机去接你吧,为建水电站搬迁的事,十几个村民来政府要迁坟费和青苗费。”
楚天成不好意思地对杨大凤说:“杨婶,钱您就收下吧,我先走了,镇里等着开会呢。”
“你这样还能骑摩托车吗?”
楚天成双手一摊:“不能骑也要骑啊。镇政府门口一群人等着见我呢。”
“你咋不打个电话让小车来接你咧,等着开会。”
“公车就是公家的车,不办公事的时候是不能用的。”
楚天成刚一加油门摩托车又停了下来,他从后备箱里拿出妈妈给装的那袋零食给杨婶:“这些吃的给春生送去吧,高三学生辛苦,我是经历过的。今天被撞这事杨婶不要跟别人说啊,让人笑话。”
眨眼的功夫,摩托车消失在山雾中。
此时,镇政府院子里一群村民吵吵嚷嚷。
米满一个娇小姐,除了读书,没见过村民上访这阵式。看着闹哄哄的场面,眉头拧一块,王主任看见米满的车一停,就迎上来:“米镇长,欢迎你啊!”
米满有些不悦:“这么大欢迎场面,啥事啊?”
“村民为建水电站搬迁的事情要迁坟费,项目刚开始,村民们却要先拿钱再迁坟。”
米满摆摆手:“多少坟?需要多少钱?”
“二十七座坟,五万块差不多够了。”王主任把算好账的一张表递给米满,“这是上午会上要讨论的。”
米满瞄一眼,看是五万元,不过是小菜一碟。她拿出手机打给米兴旺:“老爸,给我送五万块现金来,我有急用。”
米兴旺接到电话,头有点蒙:“小满,你已经上班了,还用老爸的钱有点说不过去吧?说,又看上什么衣服了?”
米满嘟着嘴开始撒娇:“有急事嘛,早上上班路上撞了个人。”
米兴旺一听着了急:“你没事吧?等着我啊,我马上给你送去,哦,对了,你现在在哪?”
“我在镇政府门口等你。”米满边说边上了停在门口的车,与骑摩托车拐弯进大门的楚天成正好错过。
半个小时后,米兴旺的司机就开着车来到镇政府门口,看到米满毫发未伤,放了心,松口气:“小满镇长,你撞的人呢?”
“噢,他呀,我给他五千块钱,他让我先走了,我今天第一天上班报到不能迟到,互留了电话以后看病再联系。”
“撞的很严重?送医院没?”
“你就别问了,钱呢?”
“给,五万。”米兴旺的司机把装钱的袋子递给米满,“救人要紧,有事你再给米总电话。”
“爸,你先回吧,我今天事儿多,不跟你多说了。”
米满拿着钱上了车开进政府院子。
楚天成进了政府院子,刚下摩托车就马上被激动的村民围住。
“镇长啊,你得为我们做主啊。”
“我们老祖宗在羊角岭安埋好好的,往哪里迁啊?”
“楚天成,你就是个砍不成,让我们迁老爹的坟,你咋不迁你爹的坟?”
楚天成哭笑不得:“我爹还在呢。”
楚天成看村民七嘴八舌也讲不出具体要求:“乡亲们派几个代表进会议室说吧”。闹哄哄的村民没人顾得看楚天成受的伤,把拐着腿的镇长给拥进了会议室里。
办公室主任一看楚镇长满身的伤痕吓了一跳,想报警又怕被村民误会,赶紧走到院子里给派出所打电话:“何家坡的村民来了不少,你们来维持一下秩序吧。”
楚天成没有一点心情去欣赏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
院子里乱七八糟,一片狼籍。
米满看了一眼停在政府大门外的那辆红色车,提着米兴旺拿来的五万块钱,往办公楼走去。
王主任跟在她后面,一起上楼。
这时,副书记万金友走了出来,看到米满,很是客气:“哎哟,这就是米镇长吧?这么漂亮呀,来,先到我办公室坐坐,来给你倒杯水。等会儿就开会。”
王主任连忙倒杯水递给米满:“我来,我来。米镇长,喝口水,一会儿看看万书记给你安排的宿舍。”根本没有注意到万金友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万金友从抽屉里摸出一盒茶,递给王主任:“给米镇长加点茶叶吧。”说完又加了一句:“我自己的。”
王主任接过茶,倒一些放进米满的杯子里,又把万金友的茶杯烫烫放进茶叶冲上开水放到万金友面前:“又是你侄儿孝敬您的茶?”
万金友立刻笑了起来:“你说什么?孝敬!你怎么能这样认为呢?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有财是我亲侄儿,他家茶场就是我的茶场。”
“他的茶今年卖得好不好啊?”
“今年公家单位都不能买茶叶,我也帮不上他啥忙,销售形势严峻啊!”
万金友看着米满想再说点茶的事,心想不太合适,指着窗外的村民对米满说:“你看,今天也是实在不凑巧,本来我是已经通知镇领导班子在会议室开会欢迎你,一起见个面,你看,这还不到上班时间,村民们就为建水电站要迁坟钱的事来找政府。米镇长,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跟楚镇长说一声,你报到来了。”
“我去到会议见他吧,说不定能解决今天的问题。”米满提着钱袋子随着王主任一起进了会议室,楚天成一见米满立刻站起来。
米满看到楚天成,一愣:“是你啊?”
楚天成冲她一笑说:“没错,是我,没想到又碰着我了吧?你还找到我们镇政府来了!”
米满走到会议室一角,在一张桌子后坐下。
楚天成摸了摸自己摔到沟里而受伤的胳膊和脸。
就在这时,会议室一阵子骚乱,派出所所长和几个警察从门口走了进来。
“保持安静,保持安静。请大家支持我们的工作。”
“请大家都在座位上坐好,有事说事,不要人身攻击,谁打伤的镇长,自动站出来。”
有人说:“警察跑这儿来干什么?”
“除了抓人还能干什么?你是真傻还是装傻,看镇长这伤势,事情闹大了。”
所长看到楚天成撕烂的衣服和伤口感到很内疚:“哎呀,楚镇长你伤的可不轻啊。”
楚天成指着米满:“就是她,就是这个人把我撞成这个样子的。”
王主任赶紧制止:“别,别,楚镇长,这是今天来报到的米镇长。”
两个警察走到了米满面前。
“你过来。”警察把米满拉到一边,“请出示你的身份证。配合一下。”
“我没带身份证,只有驾驶证。”米满把证掏了出来,递过去。
警察看了一下驾证又问:“在哪里工作?”
“就在镇政府。”
“严肃点!”
楚天成一愣,问警察:“等等,她叫什么?”
“米满。”
“米满?今天来报到的副镇长?我看这事可能是个误会,没事了,你们回去吧。”
警察把驾证还给米满,啪啪冲她敬了礼:“谢谢配合。”
派出所长一看也没什么大事,就给楚天成说:“没事我们就回去了,有事打电话,随时待命。”
“好,先回去吧,辛苦你们了,我这里还能有什么事。”
警察走后,楚天成耐心地给村民们做工作:“乡亲们,楚桥镇除了白龙滩外,坡坡岭岭上拥有水资源都很少,只能零星灌溉和人畜饮用,一遇天旱饮水都会发生困难。坡高水低,水源不足,无水可供导致了整个楚桥镇的生产能力跟别的乡镇相比,拉下一大截。羊角岭是白龙谷的水源地,我们可以在鸡公岭建坝,将从羊角岭流下的水蓄下发电和灌溉,这是县里的规划建设一号工程,白龙谷穿过整个楚桥镇,通过建水电站可以向其它村庄提供生产、生活充足的水源,实现农民增收,能解决全镇茶叶,果树,中草药种植的灌溉问题,又能解决人畜饮水,促进全镇经济的发展和群众致富。”
“牺牲一个村富裕全镇人民,我们同意!搬迁可以,我们的迁坟费什么时候到位?”
楚天成理解他们的心思,但钱不到位说话也没有底气:“我们正在等县里的拨款,大家先回去迁各家的祖坟,款到位后一定按政策补偿给乡亲们。”
“我们要先拿到钱,再迁坟。”
村民坚持先拿钱再迁坟,让楚天成为了难,所有资金都是专款专用,从哪里先拿钱垫付呢?这时米满站起来把手里的钱袋子里往桌子一倒:“好,按一座坟一千五的标准先领回去,你们领钱时签字按手印都行。”
一看桌子上的钱,楚天成愣住了,村民们愣住了,没有想到迁坟费用这事会解决的这么利索,签字拿钱后,陆续离开会议室。
解决完迁坟事宜后,米满抬腕看了看手表:“到下班时间了。”
“现在八项规定出台,干部上任不能迎来送往,不能聚餐,你要是不嫌弃,就在食堂随便吃一点,我请客,感谢你今天仗义解困。”
“算了,食堂的饭菜估计我也吃不习惯,放心,你的医药费我会赔你的,但今天垫付的迁坟款等专项资金下来后要还我。”
“那是必须的。”
“你中午请客就不必了。”
楚天成望着米满的背影摇摇头:“跟早上完全两个人!”
楚天成给办公室主任说:“王主任,我去卫生院拿点药。”
“你等会儿,我陪你。”
“不用了,我自己去。”
王主任看着一瘸一拐地出了门的楚天成自言自语:“还有这事儿,副镇长撞镇长,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嘛。”
在卫生院,医生一边给楚天成包扎伤口一边问:“要不要给你拍个片子,看看有没有骨折?”
“要是骨折就疼的走不了,你把外伤给处理一下,再拿些口服的药就行了,家里还有些草药,等会儿回去敷一下。”
“好吧,我先给你打点消炎的点滴吧。”
楚天成在医生配针药的时候,父亲楚贤生打了个电话来:“天成,听说你受伤了啊?伤的怎么样啊?我让小云去看看你,现在已经快到了吧。”
“杨婶的消息可真快啊,我还交待不让她说呢。我现在还在医院里。打完消炎针就回办公室。”
此刻,楚小云从镇政府院子里走过,王主任跟她打招呼:“小云,好久不见,你又变漂亮了。来找楚镇长呀。”
“是呀,王主任,你又帅了啊。我哥呢?”
“小云现在真会说话,你哥他上医院了,一会儿回来。要不你先到他办公室等会吧。”
楚小云冲王主任笑了笑,走进镇长办公室,自己坐到椅子上,摆弄起面前的电脑来。
这时,米满从另一间办公室的门里出来找楚天成,猛的看到楚小云,又缩了回去,然后盯着楚小云,猜想是不是楚天成的女朋友。
楚天成打完针从医院出来,用右手按着左手,刚进办公楼跟王主任打了个照面。
“楚镇长,你妹来找你了。”
“她在哪儿?”
“在你办公室。”
楚小云在楚天成电脑前忙碌着,屏幕上是QQ小图标,她正忙着跟人聊天。楚天成走到楚小云面前,拍拍她肩:“起来起来,这是我办公室,你跟人瞎聊什么?”
楚小云站起来,把椅子让给楚天成。
楚天成坐下来:“说吧,今天怎么主动出现了?”
“我正好路过,就上来看看我亲爱的哥哥在干什么。”
“行了,少跟我贫嘴,你是我妹,我还不了解你。是爸让你来看我,还是你又没钱了?说吧,这次要多少钱?”
“钱,钱,钱,好难听,我找你可不是要钱的。”
“那你要什么?”
“我明天过生日,我来找你要红包。”
楚天成边说边摸出钱包:“又过生日了?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就不能正儿八经找份工作呀?你让我说你点什么好呢。”
“行了行了,我来可不是来听你教训的,你是我哥,不是我爸,对了,今天的主要任务是爸让我来看看你伤的怎么样。”
楚小云边说边一把抢过楚天成的钱包,在里面翻了翻,把里面的钱全拿了出来,想想不合适,又塞回了一张。
随后,楚小云吹着口哨走了。
楚小云刚走,米满从门口转了进来,搬过一张椅子,坐在楚天成对面:“刚才那谁呀?”
“我妹。”
“你妹干什么的?”
“她呀,她什么也不干,高职高专毕业后找工作高不成低不就。整天就知道在家里吃喝玩乐。整天就让她给愁死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事,我就是瞎问。”
这时,电脑屏幕上传来了QQ的嘀嘀声。
米满看了一眼:“怎么?你上班还玩这个?”
“这可不是我玩的,肯定是我妹刚才用的。”
楚天成边说边操作电脑,退出QQ。在楚天成的操作过程中,米满扫了一眼楚小云的QQ号:“哎,我说楚镇长,你这妹妹可够疯的。”
“谁说不是,唉,谁要能把她教好了,领到正路上去,我真谢谢他了。”
“要是我能把她教好呢?”
“你?就你?”
“怎么?你不信。”
“信是信,不过说实话,我觉得你比她更会花钱,你们俩要凑一块,还指不定谁教谁呢。”
“你要这么说,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我非得把她教好了不可!对了,我还没有宿舍,万书记好像不高兴,跟住了他房子似的。”
楚天成笑起来:“你还真说对了,那间房子本来就是分给他的。”
米满一脸不屑:“我还懒得住呢,反正有车,回家住,等安排好后我再搬行李来。”
“他就在楚桥镇上住,步行三分钟路程,不用住宿舍,里面是空的,随时可以搬进去住。”
“回头我让保姆来给我打扫布置吧。”
“不至于吧?你上学没住寝室?”
“没啊,我爸在学校外的酒店给我包了一间房住了四年。”
楚天成摇头:“你爹会不会再给你包个宾馆上班啊?”
“只要我说要!我爸就会给!”米满一脸得意,在要和给两个字上做了强调。
“那五万块钱也是你找你爸要的吧?”
“当然了。要不,我开车送你回去休息几天,好好养伤。”
“不用,我没有你那么娇气。”
第二天,村民又站满了政府大院,听说昨天何家坡村民迁坟费拿的很顺利,当场签字拿钱,于是,到镇政府,来要拆迁费的人更多了。
米满开的奔驰车刚停下,村民对着车指指点点。
“这么年轻就开这么好的车,不是小三就是小四。”
米满回头冲她们说了一句:“有当镇长的的小三小四吗?”
说话的人一愣,赶紧闭嘴,那人看米满离开后,从筐里拿出一个鸡蛋,不服气地“叭”砸在奔驰车的前挡风玻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