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大的内心和坚忍的毅力,能让弱小的人强大,能让贫穷的人富有,最终让他得到想拥有的一切。奥巴洪台吉就是这样的人。这些天来,他不思茶饭,以烟为食,一锅接一锅地吞云吐雾,使熬鹰房里乌烟瘴气,味道呛人。他眼面浮肿,发须蓬乱不堪,乍看上去,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那苏拉倚靠着哈那睡着了。奥巴洪台吉看到后十分愠怒,大喊:“那苏拉!那苏拉!”那苏拉被喊醒,忙跳起身说:“大人,有何吩咐?”奥巴洪台吉震怒道:“真行啊你!说多少遍了,给我滚出去睡!听不懂人话了吗?”那苏拉晃着脑袋边驱赶困倦,边点着烟锅给他送上。他已没力气抽烟,只觉得头重如山难以抬举,眼前一阵紧似一阵地发黑发暗,赶不走的困倦像压顶的大山。他咯嘣咯嘣地咬着牙巴骨努力驱赶睡意,为了提神故意去想感兴趣的故事:“妥欢贴睦尔汗驾崩后,爱猷识理达腊汗、乌萨哈尔汗、卓里克图汗相继登基相继归天。卓里克图汗驾崩后,额勒伯克尼古埒苏克齐汗登基。他沉迷女色,看上了弟媳乌力吉图豁阿哈屯[1]。于是,跟奸臣浩海达裕密谋,害死胞弟娶其妻,并封为皇后。哎哟,眼皮都睁不开了,难道就这样一坐而死了吗?群雁在蓝天上咕嘎鸣叫着飞翔,怎么忽然无影无踪了?难道我的灵魂也要随它们而去吗?流星划过天际,耀眼地闪了一闪就消失不见了。难道我的生命要在此刻结束了吗?额勒伯克尼古埒苏克齐汗听乌力吉图豁阿哈屯的建议,射死了奸臣浩海达裕,从其后背割下一块肉皮送给她。乌力吉图豁阿哈屯接过奸臣的肉皮,握住可汗的手,一口咬断他的小拇指,拿着滴血的手指往奸臣的肉皮上滴了几滴,放到嘴边舔了舔说:‘今天,我尝到了黑心可汗的血,奸臣身上的皮,终于为丈夫报了仇,死而无憾。可汗,快赐我一死吧。’早期的蒙古人杀死仇敌后,有取其头皮或背皮的习惯,当时叫作取‘套弩格’。等着瞧吧,看咱俩谁先倒下!乌力吉图豁阿哈屯是女中豪杰。我知道,你在硬撑着,看咱俩谁先倒下,要死一起死!我如果先你而死,绝不放过你……”
奥巴洪台吉从铜盆里舀了点水淋湿了头颈,总算把无法抗拒的睡意赶走了。
他忽然发现海东青的眼睛是闭着的。这一发现让他兴奋得浑身发颤。于是,拿起烟杆就要敲击鸟头,突然想到蒙古人最忌讳用烟杆敲击人和动物的头部,那是人头落地的噩兆呀。他把烟杆放下,拎起身边的木棍用力敲了几下鸟头。海东青被惊醒,睁开眼睛,仇视地盯着他。
“与其这样折磨我,不如立刻杀死我。快动手吧!要么砍掉我的头,要么把我扔进燃烧的火里,投进沸腾的油锅里!”
“我不会把你扔进火里,也不会把你丢进油锅里,更不会砍下你的头。我要让你尝尝,死而复生的感觉;要让你感受到,生死之间究竟有多远的距离;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你有再大的勇气和毅力,最终也逃不过被我训服的命运……”
希日格沁哈屯来到了熬鹰房。奥巴洪台吉抬头看了她一眼。希日格沁哈屯说:“瞧这脸色多憔悴,回去睡一觉吧!再这样熬下去,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呀。”大哈屯的关心并没有给他带来安慰,反倒让他厌烦。“出去,给我立刻出去!”他瞪着眼珠喊道。希日格沁哈屯不再吱声,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奥巴洪台吉的体力已严重透支,眼睛发干耳朵发沉,浑身上下的每寸肌肤都酸痛难忍。对大哈屯发了这通无名火,更加耗费了气力。他感到心慌发抖,头颈上直冒虚汗。希日格沁哈屯用手帕给他擦着头颈上的虚汗。他依然坚持着,“我能赢,一定能赢!”的信念支撑着他必须坚持到最后。海东青把身子缩成一团,却把眼睛睁得更大,怒目圆睁,射出利剑似的两道清冷寒光,将锋利的爪子死死扎进奥巴洪台吉的皮护肘里。
奥巴洪台吉快要坚持不住了。“我也许要先它而去了。什么?绝不可能!还没让它知道,我是怎样的男人,难道就服输了吗?”内心无比挣扎,仿佛被海东青撕开胸脯,让其肆意叨啄内脏般痛苦。他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折磨。于是,紧闭双眼,咯嘣咯嘣地咬着牙巴骨,用最后的气力忍受着煎熬:“奥巴我真要倒下了吗?不,决不能倒在它前头让它得逞,必须将他训服!长生天,赐给我坚强的毅力吧!乌力吉图豁阿哈屯是蒙古史上的功勋母亲,丈夫离世时,儿子阿杰台吉还在腹中只有三个月大。海东青掐断了我的颈动脉,我的血像河水般流淌。额勒伯克尼古埒苏克齐汗被卫拉特的牙特·乌格齐害死后,乌力吉图豁阿哈屯带着儿子从卫拉特逃到了科尔沁。后来,她的两个孙子成为蒙古的可汗。我的血在流淌,滔滔江水般奔流……”他似乎感到了血液从身体里向外流淌,细密的虚汗浸湿了头颈,胸口被巨石压住了似的憋闷,只想敞开嗓子大吼几声。风吹开了毡包门,一阵凉风吹进来,他感到了久违的清爽,心里顿时豁亮起来。于是,又盯住海东青决定跟它抗衡到底。
海东青又闭上了眼睛,它在打盹。奥巴洪台吉仿佛要发泄囤积在心中的所有愤恨,随手把木棍举了起来。他的手在颤抖。木棍砸向鸟头。海东青被惊醒,睁大眼睛,射出两道寒光,死死地盯着他。
希日格沁哈屯长叹一声,离开了熬鹰房。
奥巴洪台吉硬是从生死极限中挺过来了,像睡了一觉似的,眼睛也不那么干涩,耳朵也不那么发沉了。海东青却扛不住了。它只要闭眼,奥巴洪台吉就用木棍敲击它的头。鸟头上的羽毛被敲落,露出暗红色的头皮,暗红色的头皮又变成了紫褐色的皮肤。
奥巴洪台吉说:“那苏拉,这家伙真有耐力,还能坚持多久?”话言刚落,海东青就从他的手臂上扑啦啦地掉了下来,仿佛就在等他这句话。鸟爪却仍旧把着护肘,任凭他怎么敲击鸟头也不动弹。
奥巴洪台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杵着膝盖缓缓起身,站稳后抖了抖肩膀,伸展双臂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感到天旋地转眼冒金花。那苏拉看他双腿打晃,忙上前搀扶。他在那苏拉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卧房,歪倒在西炕上就呼呼睡去。
奥巴洪台吉鼾声如雷地睡了半天一宿,被自己的鼾声震醒。合眼躺在炕上,脑海里仍旧浮现着跟海东青较量的情景。他瘦了,眼窝愈发凹陷,鼻梁更加挺拔,颧骨也更凸了,心却是平静的,仿佛完成了一项不可完成的重要使命,变得神清气爽。人虽然瘦了,身体却更加结实了。
他来到熬鹰房看海东青。海东青一见他就把眼睛闭上了。惧怕还是厌恶?无人知晓它的想法。奥巴洪台吉摸它的翅膀时,感到了它在颤抖。那苏拉躬下身,以探询地的口气问奥巴洪台吉:“大人,现在可以喂食了吗?”奥巴洪台吉说:“不能喂太饱,先给它两块肉。”
奥巴洪台吉迎风伫立在屋外,尽情呼吸着清凉的空气。他用过早茶,还想补个回笼觉,便和衣而卧。放在地脚的鳄鱼柄火盆里坐着一把铜壶,壶水烧开了,哗哗沸腾。他连连打着哈欠却睡不着,坐起来刚点着烟锅,仆人就进来了。他禀报道:“大人,后金派来了使者。”
注释
[1]哈屯:蒙文音译,尊称,即“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