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产业】新兴的、有发展前途的产业。
——《现代汉语词典》
唐旭对罗雪洁说，他想在中京开一家汽车修理行。
唐旭所在的那家建筑队活儿没干完，还正在廊坊工地紧张地施工呢。
这次去廊坊，唐旭认识了一个年龄跟自己差不多叫饶森森的小伙子。饶森森来自某地级市，脸生得白白净净的，一看就不是干体力活的人。饶森森告诉唐旭他刚从湖北黄冈某建筑高等专科学校毕业，是通过熟人介绍才进的这家建筑队。唐旭说，敢情你也是建专毕业的呀？那咱俩一样呀！饶森森说是呀？
你在哪儿上的学呀？唐旭如实告诉了他。与唐旭念的建筑机械专业不同，饶森森是学土木工程的，放线、制图、混凝土的配比……他干的全是技术活，是真正的技术人员。唐旭说你专业比我要对口呀！饶森森说对呀，本来我可以去建筑设计院等好一些的部门的，来建筑队工作是我自己主动要求的。一线建筑工作吃住都不好，还整天灰头土脸的。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受这份洋罪吗？
“不就图多挣俩钱呗？”唐旭不以为然地说。
“才不是呢。真没想到你也会这么看我。”
饶森森卖弄似的告诉唐旭，他之所以来建筑队最主要的原因是为了熟悉这一行，增加做这一行的经验。他得意洋洋地对唐旭说，我爸爸是我们市的建委主任，一把手。搞建筑、搞基建的工程队、包工头有什么事都得求我爸爸。
我爸爸盯上这一行已经好长时间了。我去南方读大学就是他给填的志愿。他在这一行中关系非常多，可就是没有自个儿人，大钱眼睁睁都让别人挣去了，自己只能吃个回扣钱。所以，我爸爸特意让我来工地锻炼锻炼，想将来也准备让我做这个。等我把路数摸清楚了，明白了个中门道，我爸说就帮我也成立个工程队，怎么能把大把大把的钞票全装进别人腰包里呢？
饶森森说你明白了吧唐旭，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干这个是有目的的，可不是单纯地只为挣几个钱。比这挣多好几倍的工作我都能找得到，我们家有的是钱。才不稀罕这几个小钱呢。
他又说，唐旭咱们都这么年轻，总不能靠给别人打工混一辈子吧？总得琢磨着干成点事吧？唐旭说我可不像你那样有个当官的爸爸，我爸爸只是个汽车拆卸工人。说着说着他眼前忽然一亮。咦，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饶森森通过他父亲的关系拉工程，我也可以利用我们老家那一带的资源想法在中京开一家汽车修理行呀。唐旭他们老家那一带，十里八乡大部分人是从事废旧汽车收购的。“我若在中京开家汽车修理行，配件的问题肯定不用发愁，而且价格也会比别处便宜……”这个油然而生的念头让唐旭感到非常兴奋。
他把自己这个主意跟饶森森一说，饶森森非常支持。饶森森说行啊唐旭，你这个想法就挺不错。围绕汽车做文章，我看大有可为。中国往前就要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了，听说入世以后，汽车降价会降得非常厉害呢。你看美国、日本等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基本上家家都有自己的小轿车。美国、日本才多少人呀，总共加起来还不及中国的三分之一呢。中国人这么多，发展又这么快，将来每家拥有一辆小汽车我看并非痴人说梦。汽车业是朝阳产业，你们老家都是做这个的，有基础，又有经验。你就围绕这事好好谋划谋划吧，我看准行。
才别在这里受这份洋罪呢，又挣不了几个钱！
几天之后，饶森森又碰见了唐旭。他纳闷儿地说：“咦，你怎么还在这儿？你想干到什么时候呀？”
唐旭说：“总得等工程干完了吧？”
“工程完了？工程完了起码还要半年时间！嘿嘿！我看你是只愿给别人打工，不敢做大事的人呀。等工程完了，你创业的激情也没了。不趁着年轻赶紧打拼，再好的梦想也不会实现的，呵呵呵呵。”唐旭本想同他说说自己以前做卫生纸生意失败的事。但琢磨一下，觉得还是不说为好。瞧他那一副看不起他的样子，说出来没准儿会让他更加嘲笑自己呢。卫生纸，是自己不熟悉的领域。换成他饶森森去干，照样会弄个赔本赚吆喝的。要不，我现在就走人？可是，那工钱怎么说呢，中途走人人家不会分文不给吧？
唐旭去财务科咨询情况，上次那个女会计态度和善地告诉他，说这事你得让你们队长写个条，证明你干了多长时间，他签完字后你再来我这儿盖个章。说放心吧干多长时间给多长时间的钱，到时候等通知凭条来支钱就行了。
时候正值春天，正是一年之计重新开始的时候。唐旭想饶森森说得不无道理，总在这里给人打工毕竟不是长远的事。他把工程队的事情一切都料理完后，就拎起包裹回来了。他向队长请假时没说自己是想回中京开工厂，他才不那样傻，那样张狂呢。他跟队长说自己父亲病了，三个妹妹不能没人照顾，他不能再跟工程队继续干下去了。尽管他舍不得队长，舍不得大家伙儿。队长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对他的家庭情况多少了解一些，关切地对他说：那你就赶紧回去吧。等这里工程款结了，我会派人通知你的。
唐旭对罗雪洁说：“咱们开家汽车修理行吧。我感觉做这个绝对赔不了，一定能发大财。”罗雪洁不像唐旭那样自信，上回做卫生纸生意失败的阴影还笼罩在她心中。她说：“这汽车修理行嘛，倒是有一定的可操作性。”她和唐旭是同乡，她家里也有人干这个。“不过开这样一个车行，可不是说着玩的。你合计过没有？得需要多少钱？”唐旭说：“这回咱们先做市场调查。这几天我出门转转，看看能不能找个合适的位置。开汽修行不能像开卫生纸商店，小里小气的，要干咱就往大里干。这一回，咱们一定要事先精心谋划好了，千万不能再像上一次了！”用了两个礼拜时间，唐旭把中京市大大小小的汽车修理行都逛了一遍。干这一行的整个中京有四五十家，星罗棋布地分布在大街小巷。规模较大的有那么七八家。朝阳产业嘛，竞争者毕竟少呀，远未达到饱和。他隐瞒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同老板攀谈，跟工人们套近乎。这些人起初都挺热情，可看唐旭净问些敏感的事儿，很快就都支支吾吾起来，顾左右而言他了。同行是冤家，谁都不是傻子，想让我给你支招指路呀，妄想！一家汽修行有位老师傅看出了唐旭的心事，主动把他拉到一旁，小声地帮他分析道：年轻人，是不是也想干这一行啊？你得先找地儿，像这样规模的汽修行，没有五六十平方米的地儿你开不起来。还得进配件，各式各样的配件。这汽车的配件可不比自行车的配件，没有十来万的资金垫底你干不来。还有工人，你得雇几个活儿干得不错的技术工人吧。好工人往少里说一个月你不给3000元请不来……老师傅扳起手指一项一项地给他算，最后看了看他的脸，认真地说：“没有15万这个车行你根本戳不起来。你能搞来15万吗？你要是能搞来我倒是可以考虑跟你合伙儿。”说着伸手从屁股兜里摸出张名片递给唐旭。唐旭向老师傅道了谢，小心地把名片收起来回家了。
“什么？15万？”罗雪洁一听差点没蹦起来，“怎么开个汽修行要这么多钱啊？我还以为有个三五万就足够了呢？”
唐旭也感到为难，他犹犹豫豫地说：“就是前期投入大了些。要不，咱们再想法借点钱？”
“咱还借呀？做卫生纸生意欠的那一屁股债可还没还清呢！再说了，咱还跟人家谁张嘴呀？啊，你想想，谁还会借给咱呀。上回借一万块钱都那么费劲，还15万？别做梦了吧你！”
“上回那账，不是已经还清了吗？”唐旭瞪大了眼睛，“头过年时你跟我说，你们单位发了笔数额不小的奖金，你都用来还账了。账已经还完了！”
“那点奖金哪够还债的呀？我那样说是为了安慰你。那会儿你不还在工地吗？有这账压着，我担心你干活时东琢磨西琢磨的，一不小心再出什么事……”
“……”唐旭一时无语。
罗雪洁突然“呜呜呜”地哭了起来，说：“唐旭你知道这几个月我是怎样过来的吗？过年时单位确实发了点奖金，不过才1500块，我全都用来还债了。要是我自个儿吃饭，连菜都舍不得买呢。我们四个人在一起吃饭他们仨不让我掏钱。我觉得可不好意思了。我就把做饭的事全包了，不让他们帮忙。就这样我还担心人家在背后议论我，呜呜呜呜……”罗雪洁越说越觉着委屈，伏在唐旭肩膀上颤抖着抽抽搭搭个不停。
“别哭了。别哭了。”唐旭连哄带劝，急忙安慰她。一个女孩子，也真难为她了！“那笔账还差多少？”唐旭深深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望望天花板，颇无奈地问道。
“4000。虽说不多，但却够你我还一阵子的。你这次去廊坊一分钱没带回吧。还得等着吧。我挣钱也不多。咱俩吃饭穿衣都夹手夹脚的，身上还背着债，还去借钱！这叫过的什么日子呀！”罗雪洁还在抽泣。
“看你说的，咱这不是想发大财吗？不投入哪有产出！商场如战场。胜败乃兵家常事。谁敢保证做什么都发财呀。那不成神了吗？”唐旭“呼”地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觉得女友是在变相指责他。
“什么商场如战场，胜败乃兵家常事。说得轻巧。你也不想想，咱们赔得起吗？你要这么说我就更不敢让你做了。要是再赔喽，行了。这辈子什么都甭干了，光还债吧。”说着说着罗雪洁忽然“扑哧——”一声笑了。
唐旭也笑了。他注视着女友的眼睛，坚定地说：“雪洁，这次我非常自信。我相信咱们这次一定能成功！谁还老赔呀？一定要想法再借点钱，把车行快点戳起来！”“要借你去借，反正我是借不来。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罗雪洁好像预感到了新的危机，又伏在床上大声地痛哭起来，背部剧烈地一起一伏着。
“他妈也是，去哪儿借这么多钱呀？”唐旭从床沿上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去又站起来，满屋子溜达。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盒“桂花”牌香烟，抽出一支，点上，狠狠地猛吸一口。
忽然，罗雪洁停止了哭泣，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她抹抹眼泪，思忖了一下，说：“唐旭，我倒有个主意。这车行呀，咱先甭着急开，你去学开车吧。学会了可以先给别人跑跑出租。”
“什么？跑出租？我干那个干吗呀？”唐旭一愣说，“我就是想开个汽车修理行，才不想给别人跑出租呢，那不照样还是给别人打工吗？我不干！”他把脖子一梗，倔犟地立在那里。
“哎呀，唐旭，你看你。我没说不让你开汽修行。难道我就不盼着你发财吗？可咱现在不是没那么多钱吗？我的意思是呀你先去给别人跑出租。一来可以熟悉熟悉车先练练手，二来可以积攒下点钱……你父亲是收购旧汽车的，他了解汽车，可是你了解吗？那会儿咱们不整天忙着复习功课准备考大学吗？听说跑出租这一行来钱可快了！一个月能挣四五千块，当然了，就是辛苦点。”
“苦一点累一点我倒不怕。我就是想开个车行，快点发大财。这一个月能挣好几千块，听上去确实不少。比跟建筑队打工挣钱多多了。我算算一个月要是挣四千，这一年下来就是四万八，两年九万六……嗯，到时我们把账也还清了，再借点钱。可以。不过，发财的步子还是慢了些！”唐旭眨巴眨巴眼睛，说。
他对这样的发财速度还不满足。
“慢什么慢？哪能一口吃个胖子呀？小心别把自己撑着了。”罗雪洁见唐旭接受了自己的建议，非常高兴。她接着说：“照这个速度挣钱已经不慢了。比在机关里上班不强多了？干这一行收入也比较稳定，而且，等你挣了钱，咱还可以给自己买辆新车呢！果真有那样一天的话，我们在中京不也成有车一族了吗！”罗雪洁越说越兴奋，两眼放光，上前拉住唐旭的手，好像要邀请他跳个舞似的。
“想得倒美！”唐旭用烟头去烫她的手。罗雪洁急忙闪身躲开，嘴一咧笑嘻嘻地说：“好啊？你竟敢虐待我？”“我要是真挣了几万块钱，”唐旭眯细眼睛，仿佛光明的未来已经变成了现实，“我不买车。我就再借点钱开个汽车修理行。那样的话咱们可就不是一个月四五千的事了。一个月四五万也备不住啦。一个月打着3万多吧。一年下来那就是40万。几年下来，咱不就摇身一变成百万富翁了吗？不比朱宝达程文志他们都强！啊？”唐旭气魄很大地在空中一挥手，用一种非常自信的语气说：
“太好了！我们就这么办。”受唐旭兴奋的情绪感染，罗雪洁高兴地张开双臂在水泥地上直转圈儿。
各种各样的驾校招生广告在IC卡电话亭、闹市区的便道上贴得到处都是。听说安远驾校不错，从平安大街上找到它们的一个报名处，交上1200元报了名，第二天上午唐旭便学开车去了。
唐旭本想回老家去学开车。沿老家那条10公里长的公路两侧，家家户户全是干收售旧汽车配件的，找辆车练练是件很容易的事。罗雪洁没让他去。
说：“就是在老家学会了你不照样得办本吗？听说办个本要花不少钱呢？中京这么大，交通这么复杂，咱可是一个警察也不认识。还不如就在这里花些钱找个驾校学学呢。驾校都负责给学员办本，另外对交通规则、对汽车的简单维修，你也会掌握一些。你知道吗？在中京，闯一个红灯要罚200呢！”唐旭认为她说得不无道理。去驾校学习还可以从理论上了解汽车的构造呢。可以多认识人，交几个朋友呢。中京这么大，认识人多点没有亏吃，多个朋友多条道儿嘛。
安远驾校位于中京市西南角，有着好大的一片练车场，学校介绍简章上说有100多亩。校长姓安，四十出头。听说这个安校长干这一行可是发了大财呢。每天自己开着辆白色宝马。“真他妈干什么都有发财的呀。”唐旭颇感慨地想。
唐旭他们组共六个人，教练是个东北人。四十多岁，人长得高高瘦瘦的。
起步、停车、倒杆、入库、跑八字、过双桥、坡道起步，每节课都讲得很到位。
唐旭在这方面有些悟性，几天下来车感就掌握得相当不错了。唐旭端坐在一辆老式解放大卡里练习，开始后悔高中时没跟父亲学学开车了。那个时候的唐旭，哪有时间学开车呀，他把全部精力都用在学习上了。忙活了半天，到头来只考上了个自费的念，毕业后连个正式工作都找不上。唉，造化弄人呀！大学那几年可真是白过了，既浪费了金钱，又荒废了时间。不值，太不值了呀！要是自己早一点摸车，早对汽车精通了，开车那还不是小意思，唉！
安远驾校免费为学员提供宿舍，晚上可以住这里。早餐有油条、牛奶、豆浆，挺丰富的，也完全免费。每天早晚有班车接送。唐旭想干脆住这里算了，可罗雪洁不让。说，别呀，你还是回来吧。晚上丢下我一个人多害怕。于是每天下午训练完，唐旭便搭乘班车赶回来，第二天早上，罗雪洁很早就再把他拍起来，催促他赶班车去，说：“你快起来，晚了可就误了点了。”
“晚什么晚，我们8：30才上课呢。现在不才6：00吗？你让我再睡一会儿。”
“不是让你去训练，是让你去吃早饭。咱能省还是省着点吧。”
见唐旭懒洋洋地一动不动，罗雪洁“呼”一下把他被子掀了，吃吃笑着说：
“我叫你不起。我叫你不去。”
“好了。好了。我去。真是的，人家这么困。叫我回来也是你，往外撵我也是你。你呀你！”唐旭睡眼惺忪地一边穿衣服，一边嘟嘟囔囔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