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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魂归来兮

第四卷第一章魂归来兮

1

【纶音在翩翩手上施加的法术,神不知鬼不觉便悄悄催动了某些东西。】

古有贾宝玉含玉而生,今有翩翩破金珠而生。翩翩生父不知所踪,母亲难产,一双壁人只遗下这一点血脉。风长老擅长占卜,见此金珠小巧细腻,内蕴不凡气息,把老龟壳一烧,星盘一推,卜了个“见不得光”之象,也是个英年早逝的命。众人俱惊,忙求神问卜,寻破解之法。

何为见不得光?此婴儿降世,不得见生人,否则大难将至。

因着这个缘由,族中小精灵皆可外出游历。只需在游历前,以帝台石将精灵气息遮掩便可。而翩翩则避世不出,许可避难。

上无父母,下有亲族。四个长老,一个比她娘亲年岁还大不知多少的师弟,一群各工术法门路的族人。

翩翩生来无忧无虑,不知愁苦为何物。

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万般不是,千般呵护。读书识字,钻医研理,在泽之谷一晃两千年。

适时,翩翩有个小师侄,人族皇长子澜皓西,拜在风长老门下。不只是个什么缘故,精灵族避世多年,单收了这么个外族弟子。皓西每每外出游历,都会带回戏本子来,逗翩翩开心。

事有偶然。翩翩本是少年心性,因看了许多人界戏本子,红尘心起,不甘寂寞,偷了帝台石外出一游,欲过个三五个月再悄悄回来。不曾想,这一离家出走,就生出许多事端。

开春时节,花花世界,流连忘返!

翩翩熟读医书,妙手回春,一路游玩,赏阅世情,一面走走停停,悬壶济世。她那双俏生生的榴花眸子,只道是天上仙子,不似那人间少女。真是犹如玉天仙下榻人间,时常引来路人驻足观赏。

行至重庆璧山一带,曾引发一溜排队领俸禄的衙门皂隶两眼发直,领错俸银,被太尹捉入堂中,差点问个干扰公务之罪。若非太尹见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目光却独立而冷静,不像歹民,又有当地居民联名上书,得知是个神医,遂肃然起立,差左右释放了出去。

如此,红尘纷繁,又过一月,行至落丘。

恰逢人族平定内乱,战事吃苦,黎民遭殃。落丘城中,尸骸满地,盔甲布衣,交缠堆叠。叛兵时时清场屠杀,逮到个活的非要一刀刺死才罢休。

见此惨状,翩翩往地上抓起两把泥,抹花了脸,又抹脏了衣裳,冲入死人堆里,一个个探气息。

虽修为不佳,隐身术却是会的。忽然探到一个金甲人还有气息,忙将他一同拖入隐身罩中,神不知鬼不觉遁去了。

使些灵力,待将这个士兵轻易拖到山脚,又遥遥望见有一草屋,便一鼓作气拖到了山腰暂时落脚。于翩翩而言,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病患,清理干净血污,处理好伤口后,喂了独门回春丹,这才摩擦一双眼,看清眼前的是个水当当的美少年。

身形修长,眉目如画,英气蓬勃,鼻梁傲挺,面比冠玉,更美三分,唇若红樱,散去病气后,尤为美好。

一路行来,从未遇过如此美貌少年,不觉多看了几眼。美少年服了回春丹,伤口愈合速度十分快,不多日,病体初愈。

翩翩思量前后,该道别了,便说:“想必你的伤已无大碍。我这就走了。”

澜灼兮见她这副模样,不觉捂住左胸,连带声音虚弱几分,“姑娘医术高明,肯照拂在下,已是荣幸。岂敢再耽搁姑娘修行之路?如今城中内乱已定,百姓有皇军医师治疗,姑娘此去,生命无虞,我也就放心了。”说罢,咳嗽两声。

见说,翩翩又把迈出去的步子撤了回来,急返到草簟与稻草铺就的床边,把了一回脉,蹙着绣眉,喃喃自语道:“明明已经痊愈,为何还有此虚症?莫不是回春丹虚补过剩,人族身体无法承担?”

澜灼兮听不清她说什么,只将体内真气一腾。

“脉象果然是乱的。”翩翩自然诊到,对症开药,又多留了七八日。看看少年健步如飞,身体康复如初,不知怎得,每回翩翩要走,总能带出些莫名的病症。只得又留下,如此反复,直到一月后。

落丘之乱平定,城中叛党尽除,渐渐恢复生机。

那时,已是初夏。

这座矮山林木蓊郁,鲜果水源充足。一日,翩翩正在林间摘野果,手中光刀乱打,砍翻十几枚尸首不全的果子。可怜果子尚未成精,就要被吃入腹。

翩翩拿衣服卷了果子,就往回走。

行至草屋前,赫然发现几名衣着华丽的男子正在那里,与澜灼兮说话。这才知道,原来灼兮是人族七皇子,即将削得敌将首级时,遭左将军背叛,偶然落难至此。

澜灼兮早已对翩翩一片丹心付出,虽她不曾察觉,却有心将她带在身边。遂以御医之职,聘她回宫。一行几位将军善解七殿下之意,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番劝说。

翩翩本欲走一遭红尘便回精灵族,不叫族人担心。

转念一想,习医两千年,见族人多去各国传授技艺,她心痒手痒技也痒,能供职宫中,还怕医术无法传授给更多百姓吗?此乃大功德。

因这一去,诸多事端也渐渐露了头。

翩翩把前尘往事,统统走了一遭。如同那日,在九遁阵中,被小天狐的九遁阵困着,一遍遍经历噩梦一般,她无法挣脱,无绳自缚。

那一夜,依旧困在梦中无法抽身。

众人只见翩翩泪一场,哭一场,侍婢们无不落泪心疼。只这痛,外人无法感受!

微云笼月。

凉薄朦胧月色打上轩窗,勾勒出榻前一抹玉立的轮廓,清冷孤寂。上前撩起纱帐,见帐中人儿正梦魇,沉默不语。

逸的视线久久落在翩翩左手上,忆起白日纶音作为,眸中划过一丝疑惑,稍纵即逝。须臾,纱帐无风自落,悠悠闭合,逸身影渐渐隐入夜色。

2

这一夜,翩翩睡得格外安稳。

白日,她将一个难产的嫔妃从鬼门关拉回来。以一把烈火炙烤过后的利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技艺,把产妇的肚皮一层层隔开,取出婴儿。母子平安。听他们说,人皇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做澜尔西,皇子中排行十七,是个极受宠的孩子。

为这救命之恩,贵妃拼着月子中的娇弱身体,向人皇讨了道圣旨,教尚在襁褓中的澜尔西拜翩翩做义母。此乃莫大殊荣,按人族伦理,日后澜灼兮见了她,少不得要叫声小姨。

但翩翩生在精灵族,不拘一格,民风开放,只认了义子,却拒了入住旁舍的恩赐,连制长生不老药这活儿也一同拒了。

自古道,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人皇年老体弱,若非七皇子修了仙术,带兵打仗,文史皆通,又有朝中大将军为左右手,昊越王朝早晚要改国号。当初寻了个永结两族交好的因由,把长子澜皓西送入精灵族修行,恐怕安的也是长生不老药的心。这样的皇帝,算来是个薄福之人,吃不得长生药。

人皇虽未老眼昏花,却也位极人位,翩翩大胆抗旨,只好贬迁出宫。

适时,灼兮处处护着翩翩,把宫外一处极阔气的宅院赠与她居住,载满桃花树,梨花树,矮杜鹃,胖绣球,恰逢夏季,开花的姹紫嫣红,含苞待放的娇艳含羞,叶叶青翠的生机盎然,真是花锦一般的世界,锦秀一般的图画!

因十里桃花,建匾:桃花庄。

那时,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何止七殿下澜灼兮一人,号称古佛国泉州开元寺中求来的佛婴凤贤,拜在明月宠妃膝下,名义上是澜灼兮的皇妹,实则对澜灼兮自幼心生爱慕。见哥哥对半路杀出的翩翩心魂俱倾,十分不满,又不敢明言,只得与之结交。

初时,见其在宫中行医教学,道是故弄玄虚,花瓶技艺。时时冷眼远观。

后来,见她把难倒整个御医院的难产一题,解得顺风顺水,方才半信半疑有真材实料。与之近身相处后,见她貌甚少年,心性纯真若,不通事故,一心钻研医术,便有几分好感。

后来,凌皇后从中撺掇,人皇不得已,派澜灼兮领兵大战苏蓬国,分明是替凤贤出头。却不想,祭酒出征后,身后凤贤心肠巨变,撇了聪慧贤淑之名,暗做小肚鸡肠施计人,又做得鬼神不知,故施了极毒的巫邪至毒,将翩翩双眼害瞎,又恐她返宫后生出事端。一不做二不休,将她发放到一处人烟不至的小院子里,最后关头,发下一点善念,留她一命。

世间唯情字难超脱,若非如此,便没有“安能不负如来不负卿”的谒语;便没有“英雄难过没人关”的情节;便没有“直教人生死相许”的执念。

按理说,凤贤与澜灼兮自幼相识,极其孝顺,若没有翩翩,有朝一日若能脱离佛婴名号,少不得旁人撺掇,才子佳人,王孙贵女,门当户对,天作之合。有一日奉旨成婚,也未可知。人面相似,心各不同。世间道理千千万,哪一条规定得了一个“情”字?

澜灼兮大胜苏蓬国,班师回朝途中,遭遇不明力量伏击身亡。凤贤终无缘再见。这是命中所定,无缘便是无缘,纵使尽千般心机,没有一毫胜算。

一生匆匆而过,翩翩沉溺魂体中,已足足两月不醒。走过最后一点记忆,魂体归位。

翩翩终于惊坐而起,扑在榻前,大汗淋漓,神思惊惶,四肢颤抖,吓得一众丫鬟不知所措。

水蝶早已上前,一把扶住,无奈不起,翩翩梦魇似的推开水蝶,挣着自己爬起来。仿佛一屋子人都是怪物般。只见翩翩频频摇着手,带着哭腔,口里没章法地喊着:“都走开!滚!滚开!”一时没站住脚,又跌倒在地,犹如猛鬼在前,爬着后退抵住床沿,犹恐避之不及,不敢抬头,不住地喊,“不要过来……”

无奈,水蝶只得跪在地上,小心细声安抚道:“快起来。您别坐在地上,地上凉。陛下知道了会罚我们的。”见大侍女跪下,其余婢子早就瑟瑟发抖地跪成一团。

翩翩慌成一团,缩在榻的最里面,一如梦中万般折磨,此刻正生生扎在身上,一刀刀剐在心头。

记忆中,那两个茶叶化作的妖精步步逼近,一个来扯她衣裳,一个扳住她手臂,四目炽热,看她在劫难逃,眼中尽皆冒出火来,要把她焚身烬骨,碎尸万端。那两个浑人将她蹂躏成烂泥,丢在一边,扬长而去。

那间监牢,就是炼狱。

她所施与世间的善意,统统倒戈相向,把她茹毛饮血,吃得渣都不剩。屈辱。蚀骨灼心的屈辱。刮骨换血都无法挣脱的噩梦。一遍又一遍,画面挥之不去。如十万雷霆直击翩翩心底,一时间难以自控,一梦醒来,如河堤溃于蚁穴,梦中的点点滴滴将她的意识瓦解得干干净净,多次几乎崩溃。

翩翩的嘴忽然动了动。

微弱的声音似打在棉花上,水蝶卯足了劲去听。

翩翩又重复一遍,“都走开,让我静静。”婢子们忙退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你也出去。”

水蝶心下十分担忧,又不敢抗旨,虽她已不是妖后身份,可住在索伦殿的女子,自古就承的尊位,莫说从前的主仆情份。踟蹰之时,阁室吱呀一声开了,水蝶扭过头去,刚要开口,见来人把食指竖在嘴边,立刻会意,起身悄然退出去。

经过幽篁如风身边时,恭敬道了万福。

幽篁如风冰蓝的眸子倐地化作深蓝,那是他情绪低落的模样。他的眸子经常都是冰蓝的,无悲无喜,冷傲绝艳。

翩翩听到有人近前,身子下意识猛地一缩,落在幽篁如风眼里,是深深的刺痛。

“你怎么了?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说给我听。”她一脸狼狈地抬起眼睛,一双眸色黯然,盯着来人,一言不发,如同此刻她的世界是永恒的暗夜。面前的人,不过是一抹比暗夜还要汹涌的波涛。

幽篁如风的温柔只属于翩翩,而现在,就在翩翩面前。

翩翩猛地捂住耳朵,把脸埋在膝盖里,狠狠地摇头,泪水汹涌无比。然后,一双冰冷的手握住她的肩,她下意识地要去摆脱,她不要任何人碰她。

“别怕。”幽篁如风轻轻跨上床榻,抓住她乱挥的手,拉近胸前,无论如何不松开,两人僵持了半晌,翩翩终于力气耗尽,胸脯剧烈起伏着,倒在幽篁如风怀里,无声地流泪抗议,就是闭口不言。

“你若不想说,就不说了。好好休息。”

幽篁如风将她轻轻平放在枕上,盖上被子,唤来水蝶好好照料,自去找御医问话。

翩翩浑浑噩噩地睡着,又仿佛浑浑噩噩地醒着。她的记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绵长,时而断层。有时是个纯洁的新生儿,有时是个受尽折磨的腌臜人儿。这种极度真实的梦境一遍又一遍地折磨她的意志。

另一边,纶音静静等待胜利的号角吹响。她太清楚翩翩的恐惧,那是她在羽城带给她的。千年前如此,千年后,还是如此。

3

又过一月。

幽篁如风一直把凤凰老爹拘在太清宫,寸步不让离开。若非凤凰老爹是兵家奇人,极工心理战术,在妖界帝君强大的气场下,恐怕三两句话就被说倒戈了,还能坚挺地守口如瓶到现在,实属不易。

“果真不说?”

凤凰老爹只管愁眉苦脸,踱来踱去,团团乱转,“说不得,说不得。”

见凤凰老爹一副铁石浇筑的模样,幽篁如风负着双手,居高临下道,“如果要对你严刑拷掠,我也不介意。”

见说,凤凰老爹跌脚大叹,小胡子瞬间耷拉下来,苦口婆心道:“陛下,你道我不着急吗?只是精灵族结界入口乃是族内大忌。你就算亲自去,也是请不来月师傅的。若能请来月师傅替师姐看诊,我老凤凰是举双手双脚赞成!”

“如此抽不开身,莫非海之封印有了变故?”幽篁如风何其聪明,一眼看穿凤凰老爹心中所想,且猜得精准。

自悔失言,凤凰老爹暗暗打了自己几个耳聒子,抬起脸时又满面堆着笑,挑着眉毛道:“陛下,这是哪里的话。守护海之封印是精灵族的神职。若真是有了变故,岂不是多给了刑天一分逃出来的机会?哪里会瞒着不说?这样大的险,我们冒不起。实在是月师傅抽不开身啊。”说罢,自己心下先捏了几把汗。

幽篁如风双眸如鹰隼般锋利,如两把利剑插在凤凰老爹背上。

两相对峙之下,忽见水蝶仓皇跄进正殿来,一路喊叫,“不好了!”及至门槛,一跤绊倒在地,一股极其不好的预感在幽篁如风心头蔓延。

不待水蝶禀告,拔脚就朝索伦殿瞬影而去。

幽篁如风心里隐隐不安与疼痛,这种感觉,千年前,当他失去她的时候,他并不陌生。他从来只会对别人残忍冷酷,只有她,一次次地让他尝到同样的滋味。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令他感到慌张。

索伦殿里,跪了一屋子侍婢。守在翩翩榻前瑟瑟发抖,把头伏在地上,一叠声请罪。

把两根手指探向翩翩鼻下,奄奄只有一丝气息。又瞧见脖颈间有红痕,心脏被紧紧揪住,隐隐窒息,幽黄如风神色凝重,双眸蓄满雷霆震怒,“你们怎么照顾她的?”

“请陛下饶命。今天,翩翩姑娘让我们全部去药田找一种奇怪的药草。等我们回来时,发现翩翩姑娘躺在榻上,脖子间有勒痕,这条断掉的白绫——”一个侍女抖着两只手,呈上两截白绫,高举过头顶,颤得浑如筛糠般,“从梁下找到的,应是中途断了,才落到地上。却不知是何人将娘娘放回了榻……”

“放肆!殿内除了你们,还有谁?统统发放到奴所,终生不得踏入皇宫!”圣谕一下,早有侍卫把一干侍女拖下去,求饶声渐渐走远。

水蝶匍匐在地,因赶来报信,侥幸逃过一劫。已是吓得脸色青白相接,不敢发一言。

是夜,碧月罩纱,星子晴希。灌下御医开的安神汤,幽篁如风将菩提果喂给她,又守在榻边照料,直至月影西沉,见她已然熟睡,才略略宽心,起身离开,反手下了结界,比先前更盛。严丝合缝,连苍蝇都飞不进来。

若非今日发现她形貌大变,逸又岂能及时赶到?

她那副神色绝望,和先前怎么逼都不去死的决心,差太多了。见她缚了白绫上梁,将头套进去,矮凳一蹬开。逸如梦初醒,一击斩断,这才救下她。

逸上前将手掌覆上她额头,开始读取记忆。

不对劲。他前后读取过两次翩翩的记忆。两次内容都大不相同。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修改了她的记忆。而这记忆修改得前言不搭后语,抵不过细细斟看,必是力量不足,无法进行精良修改,只胡乱改来乱她心智,溃她意识。

这段时日,除了那个狐狸来做过手脚,他再想不到别人

以往,逸必定对诸如此类的胆大妄为十分赞赏。毕竟,他是个杀人如麻的恶魔。可今时今日,纶音动的是与他生死攸关的人。逸非常不悦。

此时再修正她的记忆,她的身体必然承受不住这等力量。只得再看。

梦中,翩翩心火旺盛,一碗安神汤又如何浇灭,是以无法彻底睡熟。这一回,额上感觉凉凉的。

她睁开眼,借着温婉的月色,看清来人的脸庞,心头百感交集,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涕泣出声,低低唤道:“灼兮。”

逸手一顿,终究没有收回,反握住她的手。

他的神色冰冷无比,与记忆中甚是不同。可翩翩顾不了那么多,面色苍白,如心上苍白空旷,“你带我走吧。”

逸没有说话,一手抱住她的肩,打横抱起,将殿门那层结界视若无物,一径地走了出去。

逸的来踪去迹向来诡谲。今日带翩翩离开,少不得已在殿内外留下些掩人耳目的把柄。误导人耳目。

第二日,幽篁如风果然在索伦殿外拾得一柄长满锈迹的角类物,榻上空无一人。一时雷霆震怒,派出暗卫四方搜寻,务必寻访到消息。

这把角,似某种祭神之物。早在妖祖刑天诞生前,人鱼族便居于朝歌山。某日,阖族应劫,不再转世。传言,其镇族之宝下落不明,便是这样形状的一把鱼角,锋利无比,可驱逐魂体,不伤实体。

幽篁如风自然不信这是真品,却疑是人鱼族的信徒所佩戴的随身物。不敢十分确定,如此明目张胆的蛛丝马迹,叫人生疑。是以,他暗中又遣了一支暗卫前往朝歌山,一探究竟。

凤凰老爹无仗可打,自觉再呆下去没趣,恐被逼问出精灵族海之封印有变动一事,忙遁去了,只称去四处寻找师姐。

4

若要在她弱不经风的身板状况下,治好记忆混乱之症,除了鬼族那个女人,逸再想不出第二个。

一路上,逸与翩翩扮做平民模样,往东御风而行。很快行至厌火国地界。

放眼看去,黑压压一片,黑幢幢里又不时有千百簇火焰喷出,不知从何而来。身形越往下堕,才看清是一条贯穿东西的宽敞街道。

不知是庙会还是集市,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人与人交谈之间,每开口说句话,喉咙里都喷出火来,犹如满街的火树银花,颇为壮观。

街上鱼龙混杂,一不留神便会被呼啸而来的一串孩童或游观的百姓冲散。翩翩只认逸做澜灼兮,牢牢挨着他,不肯挪动分毫。逸破天荒拉了她的手,领着她往前走。见她渐渐放开胆子,视线时而左看,时而右看,如同心智没长齐的孩童,便不由放慢了脚步,任她饱看。末了,不忘叮嘱:“若你喜欢,买来送你。”

这样的她,比跟他要死要活的时候,可爱多了。也好掌控多了。

摊贩多贩卖糖人,风车,手工香囊,胭脂水粉等小玩意,翩翩略看看,心中累有大石,须臾也就兴味索然了。她既贪恋澜灼兮,又恨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在生与死之间,好不矛盾。若是往常,不至被俗事所累至此,只因记忆混乱至极,令她神智时清醒时混乱,一时做不下决定。

这几日,跟逸一路往东,不知去往何处。只是鬼气越来越重。

堪堪三四日过去。

逸自知翩翩是司景仙转世,一死便会触动三世海封印。刑天有机会出来,他这缕魂便又要被接收。

如此一来,倒把翩翩的命看得金贵。便在厌火国内,赁了处寓所住下。

见翩翩心思积郁,人物愈加形容枯槁,茶饭不沾,一沾就吐。看看就不行了,眼睁睁卧病在床。

你道翩翩是个神医,如何治不得这普通病症?原是她不想医治,放之任之,打的就是破罐破摔的主意。

“你怎么和从前不同了。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了。”翩翩不住地掩唇咳嗽,胸腔里腾起一股火气,烧得心肝疼。

一身黑袍不掩风流,逸面比冠玉更美,双眼透出的邪魅与不屑,用再浓密的睫毛都遮不住。

翩翩一直看在心里,却再四忍住发问。人在病中,许多事便没那么多忌讳了。

“你好好休息。我去替你寻个医师来。”说罢,抬手放下帘帐,头也不回地迈出门,回身关好门,又设了一道结界。

厌火国属于鬼盟属国,乃是鬼族的门户之国。

逸当初游走四方时,在鬼族结识了个鬼医阿蛮。此医师刁钻古怪,老不死的芳龄,整日蒙着面纱,当年因鬼王吉槃荼病重一事,被叨饶了多回,嫌弃鬼族太过吵闹,实在受不住,干脆搬出鬼族,如今居处僻静,就在厌火国西北角的竹林里。

隐隐还有些印象。

逸脚程飞快,不出一炷香,便一来到这片竹林外。空中弥漫浓烈酒香,一如进了酿酒场。

缓步行至林中,四下观望不见人影。又行了三四里,拐过东郊。见一宅院,四面粉墙包裹,四缠篱笆,背靠高峰,面傍竹林,十分清雅幽远。推开两道八字门,只见三间居室横陈,布局简单。

院中,一蒙面阿蛮端坐案前,手执木杵正舂东西,手边还有一篮子滴水的花瓣,不时抓一些填进去。

一时间,空中花香四溢。近看,竟在捣花泥。

阿蛮哐哐舂起来,头也不抬,咯咯笑道:“我说今儿西北风刮得呼呼的,原是有贵客临门。消失了五千年,今天来,是有事求我?”嘴里连珠炮似的说话,抬眼抹了来人一眼,手上功夫也不耽误。

逸不答,细观那花,形状奇异,倒是从未见过。

像勘破逸心意似的,阿蛮又咯咯笑道:“我今天掐指一算,有个不大不小的坎儿要过。听说君临城来了个美若天仙的姑娘,是个外来人,下榻在城中最好的一家客栈。足不出户,早传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连我这片酒竹林都热闹了起来。厌火国又不是什么好去处,蛮夷之地,哪个天仙女能跟卧病似的留在客栈中?我掐指一算,果真算出是你的作风。五千年前,你为了一个仙女来找我拿药,不给便抢。今日,我可是一大早就在这里舂花泥。你渴不渴?去前面杀根竹子来。”听她一席话,省得他开口。

看来,她早知道今日他要来找她。

被冷不丁命令,逸也不恼,大步流星出了院子。若换作旁人,早已二眼懵逼,一脸茫然。不一会儿,果然倒扛一根节节含烟翠的修竹,走回来。如主人家似的,砍下一节竹筒,果然满满当当酿的都是好酒。

“这些年不见,你的性子倒是和顺了不少。”自己喝过,又递给阿蛮一截。俗话说得好,病急求医,矮人一截。阿蛮的刁钻古怪性子,他早知道。

准备停当,阿蛮把花泥封在一个小罐子里。这才拿起竹筒来喝酒,爽口甘美,心满意足叹了一回,拿眼瞅逸道:“这药泥给你,怕你不敢用!”一直以来,阿蛮虽不知逸来历,道是个得道的妖精,有过几回交集,对他不太过刻薄。

逸一手接过小罐子,冷笑道:“阿蛮一如从前,消息灵通。如何不敢用?怕你下毒不成?”

“你们是夫妻?”阿蛮忽然瞪大眼睛,拿一只眼觑逸,先把自己羞到了,白中透着微微的红,很是好看。

“何出此言?”逸僵着一张俊脸。

“此花为镇魂花,花泥敷在女子胸口,可散开郁气,匡扶神智,使她早日康复。你能做这事儿,就用不着我了。慢走不送!”

逸岂是这几句话就能打发的,直挺挺戳在原地,将小罐子递还道:“你同去。”磨磨蹭蹭,又损了逸好些话,阿蛮才慢吞吞起身,随他同去客栈。

入了房,见翩翩正熟睡,病容惨淡,不掩其颜色。

“我施了昏睡咒,她不会醒过来。”

“行了,婆婆妈妈,出去出去。”

将逸推出去后,阿蛮坐到床边,伸手去解她衣带。不看时万事俱休,一看就犹如霹空下了个雷,打在阿蛮的头顶上。

阿蛮行医数万年,好歹是见过世面的,强行镇定将镇魂花泥先敷完。这才去脱她衣服,拉至左肩以下,又挽起左臂衣袖,见一根细如缠丝的红线,自左手中指一直延伸至左胸,险险要入心脏。

若到那时,药石罔效。

阿蛮忙帮翩翩裹好衣裳,暗自思量,“不过是记忆受损,这得对自己多狠,才能下此毒手?这种不要命的毒……”阿蛮细细打量那红线,又诊了一回脉,心头渐渐浮上疑云,自思量道,“不对!眼看是毒,又充斥着一股妖气。因她身上有遮掩精灵气息的药草,这才把这股气息一同遮掩了。如今,红线即将窜入心脏,这股妖气也愈发强大起来。”

阿蛮心中一凛,跌出门去寻逸,将上项事细细说知。逸面色冷峻,连黑沉沉的眸子都愈加阴沉。听到后面,心中已有分晓。他扔给阿蛮一物,扔下一句话,“在我回来之前,务必帮我看顾她性命。”话犹未了,人已不见。

5

数月前,九尾赤狐族出事前,帝君就下诏要迎娶九尾白狐族九公主。如今婚期已定,飞凤城中自然一派喜气洋洋。尤其红瓦子楼的姑娘们,身价翻了数倍,往来的消息较之前更加丰富。八方商客,四海政要,官泰官渺,都趁此机会,走动沟通。

皇城中,更是张灯结彩,挂起象征尊贵与荣华的暗紫色灯笼,如低调奢华的璀璨星火,悬挂半空。

深紫色绸纱将一条旷阔的宫道,筑起五十里锦障,一头连着太清宫,一头连着纶音暂居的拂尘殿。美婢侍卫,发奋当值,较往常愈加容光焕发,心里暗搓搓盘算着,等换班后,去前秀宫吃免费皇宴!

今夜,幽篁如风迎娶九公主纶音,大赦天下,万民感恩。

拂尘殿中,婢女里外招呼置办物什,忙得脚不沾地。

端坐梳妆镜前,喜婆正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将梳篦从头顶梳到发尾。纶音一双媚眼泛着兴奋的光,望镜中淡淡一笑,恍惚见到一个女子最美的瞬间。

淡淡脂粉,细细峨眉,樱粉唇瓣,遮掩苍白病态的颜色。她近日频频施法,果然有些力不从心。

距迎亲时节,尚有两个时辰。

等了几千年,终于达成所愿。

她抬手止住喜婆,“你们都出去吧,剩下的我自己来。”闻言,喜婆领着一丛美婢退出去,关上了门。

红烛摇曳光满地,鸳鸯合帐纱曳夜。

纶音把沉香木制的梳篦执在手中,细细端详,纹理分明的梳柄上分列数十道齿痕,散发着浓郁美好的香。合着殿内久燃的龙誕香饼,沁人心脾。

里面有她喜欢的冰茶香粉,贡隆国今年进贡的冰茶香,整个妖族仅三两,幽篁如风都给了她,谢她九尾白狐族对妖族的贡献。

“我知道,那年我救你一命,你便认为自己一直欠我。你欠我的,又何止是一条命。我本来以为,这么久过去,她对你的影响会逐渐消失,就像壁里安柱,生命将倾,柱亦将朽。我以为我可以感动你。不曾想,你的心比生铁还要硬,你的肠不是软的,你的情比谁都专一。”纶音兀自梳着头,叹息道,“多希望你能自愿爱我,娶我,护我。而不用我对你施展惑术,惑你一时,又岂能惑你一世?”

烛火猛地晃动。

风过处,一修长男子显形,一如听了许久,神色戚戚,摇头慨叹,“多情自苦。”语调忽地一变,逸呵呵笑道,“自作自受。”

“澜灼兮!”纶音把梳篦望桌上一搁,耸身而起,警惕道,“你来做什么!”

“大喜的日子,我来看看你们。”逸上前两步,痞里痞气地把头一昂,啧啧一叹,邪魅道,“看来新郎官不怎么积极,都这个时候了,还杵在太清宫看奏折。满面忧思,好象很不能理解,今天他怎么就做了新郎官。看来,九尾白狐的惑心术,也不过如此。不对,是狐尾一断,再也长不出来,算算——你是七尾狐。真是妖族的耻辱!”一席话说得纶音脸上染了七八种染料般,一会青白一会煞白。

话犹未了,逸忽然抬手,驭起强大的力量,隔空扼住纶音的喉咙,厉声道,“无知小儿!你最不该做的,就是提前催动她身上的九尾狐诅咒。”

她曾与澜灼兮近身交手,虽已过千年,那股仙风道气原是合体归元,不会丧失的。眼前的男子虽与澜灼兮面貌一致,周身妖气强悍,比幽篁如风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堂堂九尾白狐,毫无反击之力,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你——不是澜灼兮!”纶音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好汉不吃眼前亏,遂软下声音,道,“不知阁下是哪位英雄,我不曾与阁下交恶,为何深夜闯我寝宫,作出这番举动?”

逸提起纶音,拉近身前,左右看看,不屑地撇撇唇,冷哼道,“你是不是在想,怎么撒谎,让我相信,你可以解开她的诅咒?你的记忆,我早已探知得非常清楚。”

纶音垂死挣扎,犹如小鱼面对鲨鱼,骨头比想象中重几两,不肯求饶,瞪着逸道,“今日,就算你杀了我,也晚了,她此刻恐怕早已命丧黄泉,万箭攒心,死无葬身之……”

“闭嘴!”逸的眸光骤然阴冷,手上的力道猛地加大,扼得纶音喉咙里咕噜作响,再说不出一个字。

忽然,一道蓝光闪过,把纠缠的两人分开。

纶音被震开数米,一道身影迅速摄去,把她揽在怀里。幽篁如风冷眉冷眼,有些失神般看了眼纶音,复望向不远处的逸,瞳孔骤然缩紧,抬手祭出数道法诀,将殿内险些夷为平地,仍未能伤逸一根毫毛。

逸腾空,气场盘旋,衣袂猎猎作响,眉头一挑,俯视道:“我要杀她,你要护她,与我作对,就连你一起杀!”

此时,幽篁如风早已被纶音的惑心术所控,他的笑意在唇边绽开,极度危险,道,“本君要将你就地格杀!”

“废话少说!”逸斜掀起一侧唇角,凭空一捞,名震十地的岚殇剑早已在手,只是许久不用,生许多铁锈,叫人认不出,只道是一把锈剑。

五千年前,刑天手持岚殇剑血洗九重天,为司景仙。

五千年后,一缕残魂寄居转世之身,抄起岚殇,要手刃妖族大佬,救司景仙下凡历劫的一缕芳魂。

世间因果,生生循环,劫难未满,果真超脱不得。

逸仅是刑天当年遭封印时,一缕漏网的残魂,下凡转世,选中人族宠妃明月的胎腹,经十月修行,化成人形,极富慧根,魔性沉睡在肉身中。

千年前,澜灼兮战死,魂魄飘到风伯渊,那只老不死的鳖履行当年与刑天的约定,将妖魂唤醒。自此,澜灼兮与妖魂一生俱生,一死俱死,化身成妖。

逸承了刑天不足一成的妖力,幽篁如风亦是英雄豪杰,两相争斗下,不分伯仲。那一战,直掀起雷霆动九天,戾气磅礴,啸四合,震方圆。狂风骤雨急催命,闪电惊鸿裹乌云。黑夜斗到白日,白日打到黑夜。堪称神仙打架的楷模,妖怪霸战的典范。

整整三昼夜,最终两败俱伤,雨打残红。

战毕,幽篁如风体内的惑心术之法解除,逸耗尽妖力,澜灼兮人心复苏。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分明记得前事起因经过结果。遂把目光一起投向纶音。

纶音恐事不谐,忙奔到幽篁如风身边。两人皆穿喜服,站在一处,宛如璧人。眼眸低转,心疼道:“夫君可还好?”

幽篁如风惑心术已解,他记起婚诏天下,于三日前纳纶音为妃,若此时反口,于情于理,都是对纶音的侮辱,是以受了这句“夫君”。

心诚坦荡,说话而已,有何见怪。

他抬手揩去唇边血迹,冷声道:“我问你,此前所言,救翩翩一命,是为何?”他面冷心切。她有危险。自那日翩翩自缢未遂,他就闻到了她房中一股淡淡的冰茶香。那味道,整个妖族有且只有一家才有。

三月前,他将这香赐给了九尾白狐族的纶音。她于他有救命之恩,他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接下来,澜灼兮说的话,句句都如阎君的勾魂笔,一层层把心怀鬼胎之人打入十八层地狱,“翩翩身中九尾狐的诅咒,千年来,由九尾白狐的狐尾所压制,才不至于命丧黄泉。如今,狐尾被纶音取走了,她命在旦夕。纶音必须死。否则翩翩恐性命不保。”

句句诛心,纶音心中大骇。

6

风雨渐息,打碎一地宫瓦残垣上,淅淅沥沥。

幽篁如风眼神一凛,冷声道:“你在千年前就遇到翩翩,为何不说,还劝我以菩提果造肉身,来盛她的记忆之魂。”

“我……我想等我们完婚后,再找个机会告诉你的。夫君,你要相信我。”

“晚了。”幽篁如风一句话,如大刀把她顶阳骨劈开,倒下一桶雪水,通身冰冷战栗。

纶音勉力挣扎,含泪道:“夫君,你不能凭他一己之言,就定我的罪。我九尾白狐族中个个英豪,修为不在她之下,断尾皆可诅咒。为何不去亲眼看一看,问清楚,看是否真的是我所为?”这话也是事先想好的说辞。

她将翩翩的命留着,是担心怀疑到她身上。便胡乱修改了她的记忆,留的就是这张底牌,洗清嫌疑。

闻说,幽篁如风沉吟半晌,暗忖,冰茶香的出现,只能代表纶音曾去索伦殿,并不能成为证据。是以,拿一双幽冷冰蓝的眸子盯住澜灼兮,“带我去见翩翩,若真属实,我妖族律例严明,必不容忍。”

见二人御风离去,纶音心烦意乱,风情万种的眼波透着一丝绝望的美,“话说得冠冕堂皇,终无法忽视我的恩情。”一把将头上的凤冠扯下,转身披头散发回了拂尘殿。连接太清宫的五十里锦障,遭三昼夜的风吹雨打,已然残破不堪,一如这场盛世婚姻,命运堪忧。

君临城悦来客栈。

不知何故,客栈外一夜之间围满了百姓,你说我道,对着客栈指手画脚,嘴里的火喷喷不绝。

厌火国的居民们开口说话便会吐火。已经三日了。若非客栈皆涂抹了防火材料,早就烧得一干二净。

翩翩在阿蛮的照料下,似乎恢复得很好。胸口的血线已被暂时压制。

这日,用过早饭,翩翩静养三日,翘首望向窗外,颇有些心烦,对阿蛮道:“那些居民怎么还不走?不用吃饭睡觉吗?”

想看鬼族著名医师真容的无知市民可真难缠。

阿蛮顺手就是一个结界,前一个又被攻破了,呵呵道:“你放心,他们就这副德行。等逸回来,他会把你带到清净的地方。要是你等不及,不如随我回酒竹林?”逸临行前,把一块血玉交给阿蛮。

那可是人鱼族中的宝贝,经灭世几万年的古老神族,那宝贝血玉天生地养,原在朝歌山北面深海底凝聚而成,可抑制世间万物之邪性。

果然来历神秘的人,都不是长情的。五千年前,逸为一个仙女;五千年后,又为一个精灵。

她觉得自己深居世外,已经跟不上时代的步伐,无法理解年轻人的世界。尽管逸算不上什么年轻人。阿蛮暗暗咂舌,一面吐槽逸三心二意,一面不住地叹气。

有了结界,房间果然一下就安静下来,见阿蛮那副模样,翩翩纳闷道:“阿蛮为何愁眉不展,唉声叹气?”

“小姑娘有所不知,我叹这第一口气,乃是叹那薄幸之人见一个爱一个,五千年前,逸来找我时,是为一个仙女求续命药,她那短命的身子因强行成仙,坏了命数,又因头上有一个厉害的老神仙护着,成了阎君,天命,佛家三不管的命格。看逸为你这势头,那仙女恐怕当年是没活成,才会让他移情别恋。”

“逸可不是什么好人。虽然你和他相识,但你倒是很好。”

“我脾气暴那会儿,鬼王都要……哈哈,陈年往事。我叹这第二口气嘛,乃是叹我堂堂阿蛮,连鬼王都要敬三分的避世神医,现在被一群无知百姓围在一间小小客栈里,当猴子观赏,不知好歹的刁民还要闯进来,命运啊,瞬息万变。这第三口气乃是叹我那可爱的酒竹林,多少美酒还没遇到知音,我的心肝就好痛。这第四口气……”

翩翩听得头晕,忙打断道:“好了好了,阿蛮,你别说了,我听得头疼。我想休息一下。”

话犹未了,阿蛮猛地立起身,惊骇道,“不好了!快走!”说罢,一把扯住翩翩,捏了个诀,立时消失在原地。

客栈门吱呀一声打开,并不见人,只感到一阵强大的阴寒之气涌入,霎时弥漫整个房间。浓浓黑气席卷之处,显出一尊风流邪魅又阴阴柔柔的俊俏郎君。

魇二公子拿眼觑一觑四周,空无一人,又扑了个空,不禁有些恼然,思量道:“本公子一来请,阿蛮就跟耗子躲猫似的,玩起捉迷藏。也罢,耗子最爱挖洞,就让本公子跟你玩玩。”冷哼一声,盛怒拂袖,如先前一般,化作一阵风去了。

自逸离开君临城,至澜灼兮归来,一来一去,耽搁已有三日多。

待澜灼兮与幽篁如风抵达君临城,一路听闻悦来客栈被百姓围观,如今已被客栈掌柜劝走。又听闻鬼族贵人莅临悦来客栈,才引来围观。说法纷纭,不知真假。

待房间一探,早已人去楼空,结界全无。这才开始着急。当初,澜灼兮窥得逸自城外一处酒竹林寻到阿蛮,恐阿蛮带翩翩回了酒竹林,二人便立即起身赶往城外。

至酒竹林外,哪里还有美酒,修竹尽被伐倒在地,尽数被浊气污染,一眼望见不远处的院落,燃起窜天大火,不是个住人的地方。

“千年前,羽城之战,魇被我的山鬼狂刀重伤,至今未愈完全。他很有可能是冲阿蛮来的。若翩翩与阿蛮在一处,处境十分危险。”幽篁如风冷静分析局势,脑中跟过书页似的,一面思考,一面分析。

以他的身份,悄悄出现在鬼族境地,若被发现,极容易引起轩然大波。且魇与他是死对头,必定拿此事大做文章。

“不如,我们分头找。我去鬼族皇宫,你四处寻寻。”说着,澜灼兮拿那双倨傲的眉眼,意味深长地看幽篁如风一眼,决绝道,“她身中诅咒,时日无多。希望你到时不要妇人之仁。否则,我不会放过你。”旋即往东面御风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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