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房门，一小簇阳光溜出，桌上，青色竹叶纹荷包下，压着一纸信笺，信笺旁，是一壶热气腾腾，芬芳馥郁的清茶。
俊逸的字体，倒不如贺兰雪其人那般随意，银钩铁画，赏心悦目。
一命抵三年，工钱无需付！
最后一壶茶！
写的倒是简单。
裴煊将信笺放入锦囊中，执起茶壶，给自己注了杯清茶。
茶香沁人，饮入回甘。
多少年了，自从，她嫁入荣王府，那每日一茶，都成了回味。
裴煊不会知道，此刻，如此熟悉甚至微微迷恋的茶水味，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贺兰雪，跟着宋初玉一点一滴学的，为了煮茶，手上更是不少处灼伤。
饮了茶水，裴煊躺倒自床榻上，缓缓闭上双眼，似乎做了什么梦，可那梦，却是他不愿记得的。
淅淅沥沥敲打窗棂的雨声，将裴煊从睡梦中敲醒，几滴冷雨溅在他脸颊上，冰冰凉，睁开清润的双眸，看了眼沉黑的天色。
裴煊披着外袍，起身去关闭珍缘坊的大门，本来这些事不该他管，可今日，他也许是想透透气。
于是，当他来到大门前，细密的雨水，顷刻形成一小股湍急的溪流，将门前的石阶冲刷的越发灵光，而贺兰雪，湿漉漉蜷在房檐边缘，因雨势之急，眼睛都睁不开，嘴唇发白微颤，却犹自强忍。
直到，她感到雨水在头顶上方被隔断，睁开眼，对上裴煊责备的双眸，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似哭似笑，贺兰雪激动的语无伦次，“师父，我就知道……我又跑了……打晕了他们，再也不走了！”
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擦了擦头发，贺兰雪再度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启动了麻雀模式。
“师父，我决定了，继续留下！”
“你赶我也不走了！”
“离开你，我不开心，人生都没有了意义！”
“裴煊，请给我机会！”
最后一句话，她目光清亮若子夜之星，这一次，她没有叫他师父，而是她一直想叫的名字。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过几个时辰，她就坐立不安，寝食难安，仿佛人生，就此没了期许，她从不愿将自己逼往绝路，就像那日她逃婚一样，不喜欢，所以，拆了轿子，揍了送亲队。
人，不论什么身份，背负什么压力与无奈，总要尝试着原原本本，为自己的心活一次！狠狠地，恣意的活！
裴煊听着她的话，什么也没说，只是目光投掷在远处，不知在想什么。
就是同一瞬间，贺兰雪感觉到了他的落寞，冰冷面容下空洞寂寥的心，也就理所当然，诱发出了她的真实心声。
“我知道你喜欢荣王妃！”
“可她嫁人了。”
“你喜欢我好不好？哪怕现在不可以，一年，五年，十年，只要你不赶我走！”
“我不是无耻无赖，更不是盲目自信，你很孤独，你需要爱，我想明白了，这个世上的感情，无非一个人守着另一个人，你守着宋初玉，我守着你，这样，你就不是一个人了！”
“生要顾忌，死也要顾忌，因为，你不是一个人了，有人将你念着，挂着，搁在心里，我想看你笑，剥去你坚硬的壳。”
“也许，你觉得我就是心血来潮，或者，你根本不信我，可是，我会证明给你看！”
裴煊听着贺兰雪的絮絮叨叨，依旧没有发表任何言语，可明显，目光已从虚无处，转到了她的身上，只是轻飘飘的，看不到重量。
贺兰雪故作镇定，咬了咬唇，继续道，“我啰啰嗦嗦说了那么多，就想问你一句，裴煊，你想不想要温暖，想不想要幸福？”
温暖？幸福？
裴煊的目光有些飘渺。
贺兰雪不再问，因为，裴煊的神情，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可以给你温暖，可以给你幸福，那么，这个人一定是我！”
“裴煊，你敢不敢赌，去一个没有她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试着去接受，另一段温暖？”贺兰雪的双掌平放在膝盖上，却紧紧攥着衣袖，手心，汗液粘腻。
“如果失望？”裴煊望着她，有了一丝松动，温暖，这世上，没有人不爱温暖，哪怕地狱。
贺兰雪一怔，她知道他问的什么，如果她尝试了，却还是失望了，她会怎么办？
而一个人，习惯了依靠另外一个人，即便，与爱情无关，却还是不愿将自己，置身于虚幻的泥潭，因为那习惯一旦抽离，也是痛苦的边缘。
裴煊很冷静，即便面对的，是自己一度期盼的东西，他希望劝她放弃，他肯定，她要的，他给不起。
“失望就失望，不会绝望，如果你注定不能爱上我，你一定也不会再爱上别人，那我就当你的亲人，照样不离不弃，一辈子的亲人！”
裴煊不知道这女人的脑袋，是什么做成的，心又是什么做成的，能将自己卑微到尘埃里去。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这是贺兰雪的真谛，从她确信自己感情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注定是飞蛾，而裴煊，就是她渴望的火光。
就算自己失败，陪在他身边的，也不会是别人，只是她贺兰雪，那么，除了宋初玉，她就是他最重要的亲人，裴家人的诅咒，她知晓，所以，做到这一步，她也满足了。
裴煊半晌无语，他在思索着怎么阻止一个傻子，跳入万劫不复的深坑。
可是傻子洋洋自得，将沉默当成默许。
连夜兴冲冲的收拾包裹。
第二日清晨，裴煊被贺兰雪拽起。
收拾妥当的包裹，一辆马车，他目光疑惑。
“我们去四国游历，从前你腿脚不便，现在好了，难道你不想看看这大好山河？”
“就当散心！”
“如果你当真情深不悔，出去游玩一趟，又会改变多少！”
激将法都用上了。
裴煊望着目光挑衅的贺兰雪，目光落在背光处的墙角，紧抿着唇，继而抽离目光，足尖一点，上了马车。
大鱼落网，贺兰雪满意打了个响指，对着隐在暗处的荣王夫妇，以及牧伯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放心。
一声响亮呼哨，滚滚烟尘中，马车绝尘而去！
“其实你都知道吧？”公仪鹤笑着，揽紧身旁的女子。
宋初玉点头，也不否认，“是！”
“你说，他们，有没有可能？”公仪鹤挑眉。
“能！”她答的坚定。
“可裴家人的诅咒？”
“公仪鹤，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人定胜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