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亚紧紧地跟在雷诺的身后,不知道是她选择的道路是最正确,还是刚才那些嚣张的机关在她面前不敢作妖,脚步声回荡在通道里,营造出古墓探险的气氛。他仍然觉得十分难过,方才自己虽然身处险境,但有着最为信任的亲人拉着自己的手腕,一起冒险前进,此时,已经获得了暂时的安全,却没法有半点的心安……那只手再也没有握住自己的温度了。
他们就这样默不作声地走到了地下神殿的出口,战斗的痕迹还在,被火焰融化的冰层留下了大量的水洼,水洼里血腥的味道一个劲地往鼻孔里钻,现场还遗留了七具尸体,他停下来查看那些人的死因,无一例外是被冰枪刺穿了身体。
他能感受到玛蕾最后的愤怒和全部的底力,她本想阻拦下所有的敌人,保护她的丈夫和丈夫的弟弟。
雷诺看着他跪在那汪血水里,低着头,久久不起。
你是不是在假设,如果死的是你自己就好了?
是的,他们的孩子才出生半岁。
在最需要父母的时候却……我死了又有什么关系!反正王位也不该轮到我!这样的命债我一辈子都还不清的!我不知道以后怎么面对那个孩子!
顾不得又湿又冷,整个人陷入暂时性的歇斯底里,他的拳头在水汪里不断砸起水花,溅在脸上、身上。
也许你会想,是否可以用自己的命把他们换回来……我回答你:很可惜,不能,我收下的祭品是不会吐出来的,他们与我的契约是不可逆的状态。
那,我能和你签下一个契约吗?
也不是不可以,你说。
在我活着的时候效忠于我,效忠这个国家。代价什么的,随你索取任何都可以。
后面一个容我拒绝。
为什么?
你想我对你的子嗣后裔们也效忠?不行,让他们拿出和你一样的诚意和勇气再说。还有,若有人同样宣称自己是维拉克鲁斯王权的代行者,我该向谁效忠?别做一些存在隐患和矛盾的事情,你现在的精神状态对很多事情都欠缺考虑。
那你是答应了?那么代价是现在收,还是等我死掉?
如果要我答应你的要求,那么,我这边的条件是——
加西亚坦然地抬起头,看向她,哪怕是自己现在在此处将性命交给她也全然不以为意,如果国民们介意一个僵尸做国王的话,那自己会背负起所有的骂名而前行。今日,仿佛已经失去所有,不介意还会失去什么。
你必须给我仅次于你的权力和地位,在你活着的时候绝对信任我,任何怀疑的举动都会危及契约的存续。
我答应你,此生所有的信任都交给你,哪怕自己会为此丧命也没有关系。本来,我今天就该命丧于此,所以……
第二件事,这是来自你兄嫂的愿望,这是他们与我的契约——他们的遗嗣-安德烈,我要求你必须像对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抚养他长大,给不给予他继承权都没有关系。
我以为你会要求我给他继承权,这才符合严格契约的要件。
他还是个孩子,你也别干傻事,你总有一天会有自己的家庭,多为你自己考虑一点。
我都答应你。希望那孩子今后得知真相的时候不会怨恨我,为什么偏偏是我在今日活了下来……
那我会建议海拉去向他解释——这就是命数。
要不然,为什么是海拉给了迪兰达尔他们预言,而不是给你呢?
好了,别废话,脱下你左手的手甲。
呃?
祭坛恶魔上前两步敲了敲王子身上的板甲,尤其是护住脖子的两侧有高耸的半环形金属板。
跟我签契约是逃不了要出点血的,你这样子我可没办法往脖子上啃。
你不是恶魔吗,怎么听起来像是血族。
对呀,半血族,都说了恶魔只是我的职阶,就像你问海拉是什么,她是黑暗女神,种族是幽影触须。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害怕行走于阳光之下,就是可能偶尔地和你们有点休息的时差。
愿黑暗女神原谅我无意中听到的真相。
王子遵从地脱下自己左手的手甲,露出整个左前臂,勇敢地伸向她。
生平第一次大量失血的感受比起刚才在追杀中受伤全然不可相提并论,血族的尖牙从手腕的薄弱处刺入,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的手会被咬断。王子害怕地颤抖起来,又用余下的勇气让自己尽可能抖得不那么厉害,恐惧于会被恶魔瞧不起,半途一个不高兴就收回了契约。
啊啊,这个逞强的孩子。
在尖牙拔出的一瞬,加西亚痛得忍不住在齿缝中憋出了一个音,雷诺非常迅速地用手紧握他的手腕,直到她确认已经完全止血。借着出口透进来的苍白的光,王子的脸白得跟外面的雪快要差不多,估摸着这个青年没什么力气自己站起来,雷诺借势拽住自己本来握紧的他的左腕,将他的左臂绕到自己的肩膀上,一副差点就要把他扛起来的架势。
人矮了点没办法,我又讨厌高跟鞋,扶着我,将就一下,坚持走到外面我再考虑下一步用什么交通工具。
刚刚站起来,就感到一阵的眩晕,险些就栽倒在地。
祭坛恶魔啧了一声,凭空掏了一个红色的果子,叫他张嘴。
吃起来有种红枣的味道,身体渐渐地有了一些力气,应该是某种恢复体力的魔力果。
下一步你要打算干什么。
去塔尔·维拉的乡下,迪兰达尔在那里有座庄园,一条河的旁边,挨着一家好像是珠宝商的庄园。这次父王的葬礼,几乎所有的直系亲属和三代以内的旁系亲属都参加了,大哥天真地以为换掉卫队就万无一失,恐怕他的家人也不会在葬礼的混乱中幸免。因为安德烈只有半岁,刚好又在生病,所以三哥和嫂子就有理由没带他来参加,并且保险起见先远离圣都。
你二哥他们知道老三在那里有个庄园吗?
他当然知道,毕竟我们都去那里度假过——加西亚沉痛地说。
一个步入疯狂的人,怎么会忘记堵死所有的猎物逃走的通道?塔尔·维拉与圣都是有传送门维系的,他们找到那个乡下只是时间的问题,如果布局得早,那现在——
外典招来-地图检索-塔尔·维拉。
祭坛恶魔从金色的书籍中检索出塔尔·维拉的地图,让加西亚确认那个乡下庄园的具体位置。
位置确认,传送门开启。
穿过门后的场面,让加西亚再次感到震惊,他在内心不断后悔自己刚才的虚弱和拖延——
兄长的庄园处处燃起火焰,冒出浓烟,昔日美丽的乡下度假地此时变成了一座微观的炼狱,受到雇佣的不法之徒正在搜刮与劫掠可以搬走的财物和牲畜,杀戮庄园里的仆人和雇工,不法之徒们分群在搜捕着幸存者,逼问他们第三王子的孩子到底藏在了哪里。
雷诺瞥了一眼倒在马厩、水井和干草垛上的横七竖八。
看起来不愿意说的人都已经成为了尸体。
加西亚着急到要发疯,却被雷诺扳住了肩膀。
他本想问为什么阻拦我,却觉察到肩膀上有力量在涌入,数个防护与增益的法术在对他释放。
我是不会阻拦你去干掉他们的,你如果能顺利继位,兴许如此英雄的场面就是生平的纪念了。去释放你的怒火吧,我要花点时间让我的眷属们确定那孩子的位置,但愿那孩子能有幸活到我们来救。
雷诺早早地确定了位置,在庄园的主人大宅下方,有一条地道一直延伸到左侧的马厩。
加西亚?杀完了没有——她慢悠悠地喊。
还差三个!
在回答的时候,他手中的武器也没有停下。
在马厩的干草垛下面摸了又摸,总算找到地板下面的暗门。在昏暗的地下室里点起奥术水晶,照亮了一个抱着婴孩的女仆,在墙角瑟瑟发抖,她的右手还握着一把匕首,尖叫着你们不要过来。
加西亚将自己的头盔摘下来,问那个女仆,你是否认得我,我每年都会来这座庄园度过夏天。
……加西亚……殿下?
是我,贝欧拉女仆长。
可是,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冒充的……
前年夏天,七月的一个晚上,我在找夜宵的时候打碎了厨房的一个陶瓷茶壶,我向您询问是否需要按价赔偿,您的回答是不用。
女仆长这才放下了匕首,哭泣着,喃喃念着您为什么才来。
我带来一个很坏的消息……
不,不用说了,主人已经告知过我们,最坏的情况可能是什么……既然是您出现在这里,来找他的孩子,这就证明他们已经没法在这场劫难中活下来……黑暗女神抛弃了我们吗……
海拉没有抛弃你们,雷诺回答她的疑问。
这是中立场合下狮心王家的命数,也是劫数,熬过这段劫难,王家才会有一个新的起色,海拉从未想过让王家的血脉就此断绝,迪兰达尔和玛蕾只是遵循了他们的命运,想必你应该知道他们在布置这一切时无悔的那份觉悟吧。
回忆起主人最后的交代,贝欧拉女仆长黯然神伤,她将那时,夫妇俩无惧的目光深深记在了心底。
您暂时安全了,女士,我和雷诺会保护您和安德烈的。
加西亚屈膝跪地,带着诚意与歉意对中年女士说到。
您是主人最信赖的兄弟,殿下,我也当向您坦诚实情——这孩子并不是主人的骨血。
啊?!
对于加西亚的小小吃惊,雷诺不以为然,精明如三王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视死如归的情况下还把自己的孩子留在任何显眼的地方?
大法师-提莫尔·兰先生一直在大宅里待机,情况紧急的时候,他带着安德烈殿下传送去了东都-艾文莱利,现在,应该在艾文莱斯特大公的庇护下,但愿大公能怜悯这孩子……
那他为什么没有带走你们?
我们不能走!殿下!庄园里的仆人们受到迪兰达尔殿下十多年的雇佣和照顾,什么是对主人的忠义我们心中自知!哪怕他不是国王也没关系!如果我们擅自逃走,那些人可能会为了搜寻那孩子而攻击周边的庄园!所以,我们必须装扮成对攻击没有特别防备的模样,这个孩子是我刚刚出生四个月的孙子,尽管我很心疼他,可是——
不必说了,尊敬的女士,您的心意我全都感受到了。外面的敌人已经肃清,现在,请您召集剩下的幸存者,想办法给他们路资,让他们暂时隐匿到安全地方去,等到局势稳定了,再召集他们回来,这座庄园今后会由安德烈来继承。
大概是加西亚他们赶到得还算及时,那些屠杀与劫掠者在第四王子自报姓名之后将目标全部转向了他,对庄园仆从的伤害算是到此为止。经过贝欧拉女仆长的清点,活下来的人还有五分之三。幸存者们无一不感恩与四王子的及时赶到,同时沉浸在庄园主人已经离世的悲痛之中,一时间,乌鸦与蝙蝠栖息在冬日的枯枝上,静静地目睹仆从们互相拥抱着哭泣,有的人用劈柴的斧子疯狂砍向那些劫掠者与屠杀者的尸体泄愤。
在女仆长的指挥下,仆人们停止悼念和悲伤,还有泄愤的行为,将敌人的尸体一一聚拢,交给雷诺将它们封进静滞水晶中,又在附近的墓地周边挖了很大的一个坑,把他们丢了进去。
遵照加西亚的授意,女仆长从庄园资产的现金中拨出一大笔钱,预付了半年的薪金,让他们先化整为零回乡休憩,等到局势稳定了,若还有意愿为主人的孩子效力,再回到这里来罢。
当一切加西亚认为应该临时善后的事情都办完,雷诺用结界法术封印了整个庄园,开启前往精灵们聚居的东部行省-艾文莱斯特,其首府-东都-艾文莱利的传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