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似乎要结束了，久违地拨云见日。今天阳光不错，可惜暮色已近，不过几尺之高的墓碑也投下了斜长的影子，层次栉比间像片密林。
竹生走上前，在墓碑旁放下一束雪白的马蹄莲，阳光照耀其上，一半淡金，一半清灰。
晚风吹过，片片花瓣散落盘旋，似白色的蝴蝶在风中翻飞徘徊，隔着微风，竹生最后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那是一个笑起来乖巧的不像话的年轻人，眉间眼角盛满温柔，恍惚之间像极了记忆里眼中心头的那个少年，不觉间，泪水又溢出了眼眶。
“我听说了，他对你并不好。”复曜不知何时站在身后，递上纸巾，“看来传言不能当真。”
“呵！”竹生冷笑出声：“岂止是不好，简直就是浑蛋！天底下最大的浑蛋！！”
“自己死了就算了，还带走我的沁哥哥……”
竹生狠狠地咒骂着，眼里却不见半分恨意，反倒是眼泪像决堤一般，哭地愈发难以自持，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是夜，黑色的轿车慢慢滑进别墅，复曜并不着急打开车门，而是拿出一份鼓囊囊的文件袋递给竹生：“这是律师拟订的遗产划分的几个方案以及说明，你先带回去看看，我们抽空再开会讨论一下。”
见竹生并未接过，复曜解释道：“这件事本来不麻烦，但爸和复晨的死亡牵扯到继承顺位的问题，现在妈神志也有点不清楚了，是否具有民事行为能力也有待认定，所以会花点时间。”
“要多久？”
“一个月”
竹生透过车窗看着夜色中别墅巨大的黑影，半晌才疲惫地说道：“太久了，给我一笔钱，我今晚就要离开。”
复曜有些惊诧，还没反应过来竹生先一步下了车头也不回道：“一个小时，钱打到我账户上，然后送我去机场。”
目送着竹生走进别墅，复曜眼里的惊诧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冰冷的玩味，他摩挲着手里的文件袋若有所思地拨通了电话：“她一个半小时后到达机场，你自己看着办吧。”
“多谢曜兄。”电话里传出于南国爽朗的声音，似乎心情不错。
“不必，我的事情办妥了吗？”
“放心，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话说回来今晚运气真不错，居然钓到了一条十公斤的花鲈，吃起来那可真是……”
“…嘟…嘟…”
电话那头似乎一秒钟都不想听他絮絮叨叨，干脆利落地挂掉了电话。于南国苦笑了声，专心致志地对付起面前的那块烤得有些发黑鱼肉：“这次回去我一定要送你去CIA学学厨艺。”
“那恐怕不行，我的烤鱼是正宗川菜菜系，就算CIA毕业也做不出来。”王默客观公正地答道。
“川菜菜系？可拉倒吧，鱼肉又老又硬，真是白白浪费了这么新鲜的鱼。”
“老大，您就别挑剔了，赶紧对付两口得了。”王默一边碎着嘴手上却没停下，他拿着手电筒在一堆衣服里面翻翻捡捡，终于从一件被血染成红黑色的衬衫口袋里发现了一枚细细的金属圆环。
那是一枚普通的铂金戒指，光滑细腻不着任何装饰，只有戒指的内侧雕刻了发丝般细腻的几笔，于南国借着手电筒的光端详了半天才看出来上面刻着的是“竹生”二字。
“这…难道是竹生的婚戒？”
他攥着这枚戒指把玩了一会儿，吐槽道：“你说这复晨对竹生是有多小气啊，结婚就用个铂金戒指对付了，连颗钻都舍不得镶。”
“连那些衣服一起扔了吧。”于南国顺手把戒指丢给王默，不曾想戒指落在地板咕噜咕噜地滚了两圈竟然又回到了他的脚边。
“……啧…”
于南国弯腰捡起戒指轻声道：“算啦，毕竟刻着你的名字，姑且帮你保管着吧。”
“走吧”
复曜本来好整以暇地守在后备箱旁准备搬运打包小包的行李来着，出乎意料地，竹生什么都没带，只提着一只半旧的旅行袋，似乎只是出趟远门。
机场就在前面不远了，趁着等红灯的间隙，复曜终于忍不住打量了一下身旁的半瞌着眼休息的女人。
枯燥散乱的头发，眼周横生的细纹，干瘪的脸颊，黯淡无光的嘴唇，已然失去了一个女人该有的光泽。
“什么时候再回来？”
“…不知道，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竹生默然了些许才低声说道。
复曜无奈地笑了笑道：“但愿如此。”
绿灯亮起的时候，汽车并没有直走，而是径直向左拐去。
“你做什么？！”竹生慌张地喊道。
“我改变主意了。”
复曜踩了一脚油门，在轰鸣声中沉声道：“我想了想，你还是有剩余价值的。”，他一只手扶住方向盘，另一只手轻轻抚上竹生的后颈笑道：“你先睡一会儿吧。”
不知过了多久，竹生终于醒了，她起身看了看，四周皆是荒草。
“复曜，这是哪里？”她朝着旷野喊道，却无半点回响。
“沁哥哥是谁？”一个诡异的声音突然从耳畔响起，她正要寻这声的源头，却见到前方不远处一个少年模样的人影朝她走来。
“阿生，还不回家吃晚饭吗？”
“…沁哥哥…”
本能一般，竹生朝着模糊的人影轻声喊道。
“你喜欢他？”那个诡异的声音又问道。
“嗯！阿生最喜欢沁哥哥了，阿生长大要嫁给沁哥哥。”
“可是他害死了你爸爸，不是吗？”
竹生愣住了，霎那间眼前浮起了一层云雾，少年的身影慢慢消隐于云雾之中，不见了……
待她回过神来发现不知何时暴雨如注，荒原遍是泥泞，不远处人影疏疏。
她心跳得有些乱，勉强小跑了几步进前才看到那是一条涨水的湍流，河流之中一双粗糙的大手胡乱挥舞了几下终于被一股急浪吞噬进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爸…爸！”她呼喊出声，一只温暖的手似安抚一般摸了摸她的头，“乖，看看你的沁哥哥还活着没有？”
竹生这才注意到身旁一群人围着一个少年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中间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人跪在少年身旁一个劲地按压他的胸膛。
“不知道…”
“嗯…那你去摸摸沁哥哥的左胸，那里会有一只小兔子在跳哦…”
“真的吗？”
“嗯。”
竹生半信半疑地蹲下，指尖接触到皮肤尽是冰冷坚硬，“你骗人，根本就没有，他的左胸像冬天里的铁栏杆。”
“…呵呵，没有小兔子的话，你的沁哥哥就已经死咯，跟你的爸爸一样，永远消失了…”
复曜冷冷地说完这句话，然后漠然地看着竹生脸上慢慢浮现出极其痛苦的神情，他就这么欣赏了一会儿，才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二十多条未接来电，他回拨了过去。
“复曜，你搞什么鬼？竹生人呢？”电话一接通对方语气不善地质问道。
“希尔顿酒店401号，她有些累了，在睡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