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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炽天使路西法,曾是诸天使中最光辉耀眼的一位,他的勇气与美貌无人比肩,却因为背叛上帝而坠入地狱,他的眼中从此只有黑暗的邪恶与残忍。】

1

被运上大船,空间开阔了许多。

许是赶上了暴风雨,船颠簸得厉害。

有人扔了一堆衣服进来,厚厚地一摞,就像床单。正好砸在我旁边的女人身上,她还半昏迷着,本能地“啊”了一声,尾音还没有爆破,脸颊就被打了一个耳光。

然后,再也没有人敢出声。

小屋里寂静一片,铁门外的声音清晰起来。

我听见一个陌生的男声,隐约带着台湾口音。

“葵哥,这么做可不合规矩啊……您知道,马来西亚那边的人可不是好惹的,您把货截了,我拿什么给他们?这要是传出去……”

灯火昏暗,透过铁栅栏,可以看见外头影影绰绰,就像旧时代的皮影戏。

坐在对面的是扎着很短马尾的中年人,悠悠抽了口雪茄,身后立刻有人上前,“啪”一声将桌上的密码箱打开,转到对桌的人面前。

“我是生意人,自然不会让你吃亏。这一箱钱,你拿去摆平马来西亚那边。另外有一箱,事成之后我派人给你送去。”

那人似是有犹疑,思索片刻,赔笑道,“那这次就按葵哥说的办,下次可不能再这么难为我了。这批货里有不少好货色,调教一下,卖到哪里都是好价钱。”

扎短马尾的中年人站起身,笑着拍拍对方的肩膀,转身往舱门外走去。

一边拉开门把手,一边回头吩咐一句,“上岸前给她们洗干净了,把衣服换上。”

借着微弱的天光,我看见他的脸。五十左右的年纪,保养得很好,看起来有些眼熟,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眼角忽的瞥见他左胸上别着一枚游艇会的徽章,原来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

舱门闭合,房间里一片黑暗。

我闭上眼睛,思索自己眼前的处境……像是一场梦。

结婚的前一天,未婚夫推我入海,海水那么冷……我抓住一根浮木,在海上漂着等死。

当我以为自己再也撑不下去的时候,被路过的船只救起……

却是一艘装满人蛇的偷渡船。他们将我救起,转手就卖了出去。

我该怎么办?现在,我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而已。

曾经以为,杜渐伦是我今生的依靠,他疼我,宠我,说要照顾我一生一世。

哪知,依靠他,却是我今生最大的错误。

我该如何自救?

我绞尽脑汁,却完全没有头绪。

意识渐渐模糊……

我实在是太累了。

2

不知道睡了多久,耳边传来阵阵女子的抽泣声。

我睁开眼睛,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正蜷缩在墙角里哭泣,船舱里大部分女人都醒了,彼此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绝望。

“闭嘴!哭得人烦死了!”远处一个穿亮片衣服的女人腾一下站起来,走过来狠推了那女孩一把。

女孩眼中的委屈更甚,哇一声哭得更厉害。她身上还穿着中学校服,稚嫩的脸上满是泪痕。我心里忽然涌出一股酸楚,她清冽的哭声提醒着我,过去平静美好的生活,我再也回不去了。

我抬起头,仔细看去,穿亮片衣的女人长得不错,大眼,高鼻梁,只是五官都很浓艳,反倒让整张脸失去重点。眼看她一巴掌就要挥过去,我刚想阻止,坐在小女孩身侧的女人却比我更快,一把将她回护在怀里,声音冷漠中透着憔悴,说,“不过是个孩子,你跟她计较什么。”

那女人年纪颇大,有三十几岁的样子,身穿棉布衬衫,眉目里透着一抹风霜之色。

“大家同在一条船,能不能活过今晚都是未知。有挑刺的力气,不如留着喘口气。”我瞥了那女人一眼,淡淡地说。

被关在这样一个狭小绝望的空间里,估计谁都会觉得憋闷,只不过她的火气太大,却拿旁人来发泄。

那女人瞪我一眼,刚要发作,可见四下众女都颇为不满地看着她,顿了顿,竟立即调转话锋,说,“姐妹们,我也是心焦。哭有什么用?如今这情形,咱们得一起想想法子。我叫姚莹,小姑娘,你叫什么?”

她蹲下身子,带着示好的意思,轻声细语地问那小女孩。

“我,我叫夏梓晗。”小姑娘扑闪一下眼睛,怯怯地回答。

“姐妹们,他们卖人蛇,不过是为了钱。依我看,大家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凑一凑,或许他们还能放了我们!”自称叫姚莹的女人环视四周,提高了声音说,面露恳切,听起来竟真有几分煽动性。

也许人在这种走投无路的环境下,看到哪怕一点点的希望,都会一厢情愿地相信。

女人们看着她,竟有几个面上露出认同而期盼的神色。

我诧异地瞟了姚莹一眼,明明方才翻脸比翻书还快,她不像是会说出这种幼稚言辞的女人。

说着,她不由分说地取下夏梓涵手上的腕表,又将自己的项链取下来放在手里,说,“咱们偷偷贿赂一下底下的人,说不定能逃出去。”说着,便站起身四处搜罗,倒真有不少女人摘下随身首饰放到她手里。

我瞥她一眼,别过头去。

就在这时,舱门忽然被打开,一个男人提着塑料水管走进来,肩上背着一个布包,随手摔在地上,一大堆劣质的鞋子和化妆品四处滚落,没好气地喝斥道,“洗干净把衣服换上,都没点人样了!”他指了指早前丢进来的那堆衣服,说,“给我快点!老板等急了可没好果子吃!”

姚莹趁机爬过去抱住他的腿,一手迅速扯一下胸口,露出大片肌肤,说,“现在您不就是老板吗?放了我们吧,你想怎么样都行……”一面含情脉脉地斜眼看他。

那人嘿嘿一笑,伸手在她胸前抓了一把,说,“啧啧,真是个好货色!我想怎么样都行?小美人儿,想我把你怎么样啊?”

一时间,船舱里所有女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

尽管很渺茫,可都还抱着一丝希望。

我在人群背后,默默走到那堆衣服旁,仔细一看,竟还都是新品牌“Cosmo”的春季新款。随手拿了一条紫色薄纱露背长裙,又挑了一双同色的高跟鞋来配它。

水管里的水涓涓流淌,几分清凉让我更加清醒。我简单梳洗一下,最后拾起那堆劣质化妆品,认真地描画。

镜中容颜憔悴,然而到底是年轻,化了妆之后也算白皙鲜亮,晶莹的眼,细长的眉,尖尖的下巴,分明还是自己。配上狭长眼线,目光高贵而迷离。可是我知道,从这一天开始,我不再是千金小姐宋莞凝,我再也回不去了。

我装扮好自己之后,姚莹的戏还没有演完。

“呵,你这一身功夫,还是留着给客人用吧。哥哥我可没空陪你了。”那人揩了油之后便想走。

“姐妹们,我们快一起求求这位爷,放了我们吧,做牛做马都可以……”姚莹见他要走,一把扯住他的衣角,女人们听了她的话,纷纷跟着围过去哀求,那男人不耐烦,抬脚踹倒好几个,说,“不想死的就打扮得漂亮点,把客人伺候好了,也许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可是女人们还是不死心,甚至有人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咚咚地磕头。

化好妆的我坐在角落里,垂下眼,世人总说求人不如求己,可是真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或许求人也只是心灵上的一种宣泄而已。

姚莹站起身,整个人吊在他身上,一脸乞求,是男人看了怕是都会心生恻隐。

那人又在她身上摸了摸,惋惜地说,“要是卖去马来西亚,我或许还能给你找条好路子。可是现在买你们的是葵哥,是死是活,就看你们的造化了。”说着,一把将她甩开,吆喝道,“打扮好了快点上岸,晚了可别怪我不客气!”

那人摔门而去。船舱里的哭声还没有褪尽。

我站起身,在众人惊异的眼光里款款走出门去。

3

夜风微凉。

清新而凉薄的空气吸入肺腑,翻起层层凉意。

我沿着简陋的木制栈道走上岸去,在船上不知道被囚禁了多少天,如今仿佛是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

码头的灯光泛着橘色,一个喽啰模样的人守在一旁,我昂首在他面前走过,他只是瞠目结舌地看着我,竟没有半点阻拦。

食指上的钻石戒指折射出耀眼光芒。此时身穿曳地长裙的我,就仿佛回到了Ball场,杜渐伦在人群里等着我,他会小声在我耳边说,今夜我的凝儿艳压群芳,最是耀眼。

想到他,我还是一瞬间的失神。转眼已经走到一群车子中间,前方忽然传来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顿住脚步,藏到车后。

“洗胃的医生和仪器都安排好了么?”听声音,应该是方才在船上买我们的那个人。

“安排好了,就停在新星公园的树林里,二十分钟就能开到。葵哥您真是英明,竟能想到这一招!那帮越南仔怎么也想不到,您亲口喝的酒里会有毒。”

“呵,李御可是这两年崭露头角的人物,别光顾着拍马屁,把红酒和女人给我准备好了。要是这次做不掉他,以后可是个大麻烦。”

“说起来,我有一件事不明白。那批货里虽然有几个好货色,可是毕竟生涩,未必能伺候好他们。葵哥花大价钱买她们,倒不如找几个夜总会的小姐来得快吧。”

“是不是我做事之前,还得先跟你交代一下?”葵哥的声音云淡风轻,但我知道,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十分不悦。

那人急忙惶恐说道,“小的知错了,应该做好分内的事,小的不该擅自揣测葵哥的意思。”

“嗯,你跟了我许多年,教你一点也无所谓。”葵哥的声音一如既往,听起来喜怒莫辨,说,“这种事,做熟不如做生。小姐们是本地的,总会有些社会关系,遇到麻烦的,又失踪又报案,搞不好就留了祸根。那批货就不同,凭空消失了也没人知道。至于生涩嘛,呵,灌点药就是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回过头,在车子的缝隙里看到方才船上的那个喽啰,他正四处寻找什么,想必是来寻我的。

如果让那两个说话的男人知道我躲在这里偷听了这么久,恐怕会杀我灭口。想了想,我站起身,挺胸抬头,落落大方地走出去。

微弱的灯光下,一辆加长房车停在那里。

车门敞开着,那个被叫做“葵哥”的扎马尾的中年男人正翘着腿抽雪茄,身边站着一个司机模样的人,低眉顺眼的样子。

他看见我,似是有些惊讶,从上到下打量着,最后把目光停顿在我的食指上。

我表情恬静地站在他面前,心中暗自后悔,这枚戒指果然惹眼,早知丢掉它就好了。

杜渐伦曾给我的一切,如今都成了负累。

这款戒指是巴黎设计师“Flora Ou”的作品,是一条海豚首尾相接的造型,两粒眼睛是由蓝宝石切割成的晶体形状,海豚全身嵌满了碎钻,海豚头由一颗十克拉的全美方钻分割而成。世界上只有三枚,它还有个对我来说极为讽刺的名字,“The memory of the sea”,海之记忆。

而杜渐伦,也的确在这茫茫大海之上,给了我这辈子最深刻也最残忍的记忆。

葵哥将目光从我的戒指上移开,探究地看着我,声音颇为温和礼貌,说,“你是谁?”

我思索片刻,无辜地眨眨眼睛,做一个探询的表情,打了个手势,用手语说,“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这时,忽然有人自后狠狠抓住我的手臂,船上那男人终于找到这儿来,看见葵哥,赔笑解释道,“刚才发现少了一个,原来是跑到这儿来了。”

葵哥这才恍然明白我的身份,面露一个惋惜的表情,“姿色可真不错,可惜是个哑巴。一会儿多给她灌几口药。”

我被那人没好气地拽到一辆大卡车上,其他女人都穿了新衣服堆在里面。我顺从地坐进去,心中暗想,方才可以靠装哑巴逃过一劫,可是一会儿呢?看来他从未想过让我们这批人活着离开。

车子里安静得诡异。

我忽然意识到不对,四下一看,只见众女都面色红润地靠在一边,似是很热,不断拉扯着自己的衣服。

姚莹更是将裙子拉高,蛇一样地扭动着。正在诧异间,忽然有人一把捏住我的嘴,往里面猛灌几口味道甜甜的液体,方才把我抓回来的男人促狭地笑笑,说,“她们都喝过了,剩下的都给你。可是她们的好几倍呢。”

回想起葵哥说的话,我才明白自己喝了什么。

能让“新货”不再生涩的东西,还能是什么?

对我来说,这只在电影里听过。

我曾经很好奇它的味道。

4

车子行驶了许久,终于停下来。

我们被驱赶下车,众女的眼神都是涣散而迷离的。

我走在她们中间,一手紧紧攥着拳,手心丝丝渗出血来,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候,我只能用疼痛让自己保持理智。

依靠微弱的星光和车灯的光亮,我看清楚眼前是一座略显荒凉的仓库。

葵哥从加长房车上走下来,提着一瓶红酒走向门口。

铁门“哗啦”一声被打开,里面的黑暗就像黑洞一般令人生畏,仿佛一旦走进去,就再也走不出来。

我跟在众多女人中间走进仓库,灯光“啪”一声被打开,一瞬间亮如白昼。

我这才看清,两侧的白色编织袋堆得像小山一样高,葵哥将手中的红酒放在桌上,笑着用越南话说,“兄弟们,我来了。”

这时,从仓库深处,鱼贯走出两队年轻男人来,穿着松散多兜的裤子,紧身背心,身量结实,看似随意地站在两侧,实则将我们围在其中,眉宇间都凝着风霜和一股戾气,防备地打量着葵哥,手上都握着一把长枪。

“你们大哥李御呢?我真的很有诚意。”葵哥继续用越南话说,夸张地张开双手,面不改色地笑着。

我心中暗想,他的越南话说的不怎么样,怕是就只会这两句。

这时,人群后款款走出一个人来,声音低沉且略带沙哑,和这妖娆夜色有种说不出的契合,他用纯正的中国话淡淡地说,“等你很久了。讲中文就好。”

我隔着层层人群看向他,那是一双沉寂如夜的眼睛,幽深而布满寒意,鼻梁直挺,薄唇上有一圈浅浅的胡茬,细碎的长刘海随意地垂在额前。落拓之中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邪魅和俊美。

他身穿一袭黑衣,表情只是淡漠不羁,却自有一股寒戾和杀气无声地扩散,那是一种危险的气息,让人望而生畏,莫名想要逃遁,却又不敢轻易迈开步子。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葵哥笑笑,挥手让人搬上来两箱子钱和验钞机,只见美金像雪片一样在眼前翻落,验钞机的屏幕上最后显示一个很多个零的数字,而那仅仅是其中一摞。

“数目对吧?”葵哥的手下将验过的钞票放回密码箱中,推到男子面前。

黑衣男子瞥他一眼,冷冷说道:“货在船上,你开走吧。”

“我许葵做生意,向来宾主尽欢。我带了女人和好酒慰劳你的兄弟,算是跟你李御交个朋友。”葵哥说着,已有手下打开几瓶红酒,他率先喝了一口,然后才递给那个黑衣男子。此后,他又将每瓶红酒都喝了一口,逐一扔给对方的手下,想以此来证明酒里无毒。

原来他叫李御。此时,许多被灌了药的女子已经把持不住,随手抱住身边的男人,呼吸急促而灼热。

一时间,空气中流淌着红酒的味道和旖旎的喘息。

李御幽幽直视葵哥的眼睛片刻,见他一脸笑容,面不改色。这才接过他递来的红酒,用袖子随意抹了抹瓶口。

葵哥拿起另外一瓶,与他轻轻一碰,仰头喝了一口。

我觉得自己的呼吸愈加困难,胸腔里的心脏越跳越快,只觉好热,浑身酥软得站立不住。

我再次紧紧攥拳,指甲划破了从前的伤口,尖利的疼痛让我的意识暂时清醒。这酒一定有毒,不然那老狐狸不会安排医生和仪器去洗胃。

葵哥方才跟手下说,“新货”的好处在于死了也没人追究,看这样子他是想用美人计迷惑这伙人,然后再在酒中下药钱货两吞,那我们这群女人跟着李御这一边,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若不是方才偶然听到葵哥说要洗胃,我可能也想不到他这笑面虎会在酒里下毒,一旦李御的人中了圈套,葵哥搞不好会放火烧仓,到时岂不殃及池鱼?

如今大家同在一条船,为了我自己,我不能让李御他们就这样落入葵哥的圈套。

我冲过人群想要走向那个叫李御的人,可是意乱情迷的姚莹却抢先抱住他,蛇一样缠在他身上,贪婪地在他身上摩挲。

李御瞥她一眼,伸手揽住她,一手仰起酒瓶。

我心中一急,跌跌撞撞地冲过去,一把扯开挂在他怀里的姚莹,扑到他怀里,双手环上他的颈,踮起脚尖,紧紧吻住他的唇。

长而幽深的一个吻。李御回手揽住我的腰,眼中有一丝浅淡的诧异。

葵哥见此情景,想来也是担心李御没有喝到酒,笑道,“这妞都High翻了,来,我们再喝。”说着,再一次举起酒瓶。

这一次,李御主动跟他碰杯,仰头饮尽。一边将酒瓶扔给别人,低头再一次深深地吻住我。我一愣,睁大了眼睛看他,四目相对间,彼此都有一丝心照不宣的疑惑。我离得他那样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绒毛一般的呼吸……我的心跳得愈加快了。那样接近的瞬间里,他漆黑眼眸深处带着一丝玩味,大手扶住我的背,奇异的温度和触感让我热血沸腾。

方才,是我吸出了他口中的红酒。

而这一次,是他主动将酒注入我口中,唇齿间极尽温柔。

不知是因为药力还是酒精的作用,他身上散发着一种淡淡的烟草味,让我有种很熟悉的感觉,情不自禁想要依赖,我轻轻吻着他的下巴,沿着喉结到脖颈,一寸一寸,最后靠近他的耳垂。

然后,我用最后一丝理智在他耳边用越南话说,“这酒有毒。”

远处恍惚传来葵哥的声音,他似乎在说,大家尽兴,我先走一步。又似乎不是,因为一切的声音离我远去。全世界,只剩下自己的急促喘息,和咚咚的心跳,我脑中一片空白,只是紧紧抱住怀里这个陌生的却让人很想依靠的男人……

可是随着铁门闭合的声音,温暖的怀抱却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水,以巨大的冲量涌入我口中。我躺在地上,浑身都湿透了,可是水管中的水还是不停地冲向我的喉咙,我觉得自己的胃都被灌满了,呕出数口酸水,可是那水还是源源不断地涌过来,海浪一样仿佛要把我淹没……

就像杜渐伦把我推入海中的时候。那么冰,那么冷,灌进我的嘴里和心里,我挣扎着,可是没有用,没有人会来救我……

“好冷。”我喃喃地说,抱紧了自己,像虾米一样蜷缩着。眼中有一簇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沿着脸颊缓缓滑落……

意识模糊中,那寒冷也渐渐消失了。

我想我或许是死了,因为我连知觉都不再有。

可是……我不能死。

做坏事的人还没有得到报应,我不能死。

5

杜渐伦是个天生的衣服架子,他穿什么都好看。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凯乐证券千金Jessica的生日Party上。

他身穿扎眼的红色西装,露出一截黑色条纹的领子来,很好看,却也略显轻浮,我当时还以为他是哪个刚出道的小明星。直到Jessica介绍,我才知道他是银麟珠宝公司的二少爷。他摘了墨镜,轻轻握了握我的手,只说了声抱歉,就先离场了。

我走到暗处,张开手心,里头居然是一张心语巧克力的蓝色锡纸,被折成四方的形状。上头写着“The man you met tonight”。

今晚你遇见的男人,是指他么?含意有些暧昧不明。我也未在意,随手刚要扔掉,却被刚走过来的Jessica抢去,夸张地说,杜渐伦你都看不上眼?莞凝你也太挑了吧。你可要知道,杜公子可是从不轻易对女孩子出手的哦。

我跟这个圈子里的人并不很熟,也很少出席这种活动,可是从小到大都在相近的学校,朋友也总是有几个的。Jessica就是其中之一,她在社交圈里出名的眼高于顶,能被她夸赞两句还真是很不容易。

然后我的电话就响了,杜渐伦的声音听起来笃定而悠然,他说,宋莞凝,我在楼下,你走到窗边就可以看到我。

我不由好笑,说,杜公子追女孩子,通常就只用一张巧克力纸么?

电话那端的他也笑了,顿了顿,说,等你。

然后他就挂断了电话。而这两个字,也真如他所预期的样子,在我心里莫名地投下一脉清浅涟漪……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其实我真的不明白杜渐伦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跟我在一起真的那么痛苦么?痛苦得让他连一天都无法再忍受?

他只要再花一点点时间和耐性,我的身家,我的性命一样是他的。甚至包括我的心。可他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来对待原本就准备为他付出一切的我。

所有的一切在我脑中像电影一样呼啸而过……

我又看到他的笑容,华丽而迷人,那些我以为值得珍惜一辈子的东西,如今都成了锥心的痛楚。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样离去……

我猛地坐起身来,脑中一阵晕眩。额头丝丝泛着凉,竟沁出了一头的冷汗。缓缓睁开眼睛,只见自己正躺在一张干净整洁的大床上,侧面是一扇大窗,光线直直晒进来,被子上都仿佛带着阳光的味道。

一个蓝头发的少年正窝在门口的沙发上打游戏机,见到我醒来,颇为好奇地看我一眼,目光不算友善却也没有恶意,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说,“御哥,那女的醒了。”

“是……哦是。”然后防备地扫了我一眼,起身走到门外,再说什么我就听不见了。

看来他们对我还是有戒心。我望向窗外,四周并无其他建筑物,绿树葱郁,倒像是郊外。房间古旧整洁,看样子是老宅子了。我起身,挣扎着去开窗子,想呼吸些新鲜空气……

“喂,你干什么?”蓝头发冲进来,声音里带着防备。

“你觉得我想跳楼,还是想逃跑?”我回头,淡淡地问,“这两样似乎都没有必要吧。”

蓝发少年顿了顿,似乎觉得我说的也有道理。可是我还是放弃了开窗,回身靠在枕头上,对他说,“可以给我看看这几天的报纸么?还有八卦杂志。”

少年又是一愣,随即低头在茶几上乱翻了几下,一边絮絮自语说,“刚从鬼门关里爬回来,不要吃也不要喝的,倒要报纸做什么。”

他将报纸和杂志丢过来,我急忙捧起来看,整份报纸都找遍了,却没有半个字提及我与杜渐伦的婚事和他未婚妻的死亡。我原以为,杜渐伦会迫不及待地将我“失足落水”的消息公之于众,这样他就可以更顺利地接管我的产业,并去寻找新的女伴,但他却没有那么做。而且,珠宝巨头家的豪门婚礼没有如期举行,照理记者们也应该不会放过才是,想来他必是花了大价钱,才将这件事压下来。

放下报纸仔细一想,其实还是杜渐伦考虑得周到。这件事还是低调处理对他比较有好处。我父亲是北美富商,原本在亚洲就不怎么露面,我又素来不喜在公众场合拍照,所以大多人都只知道银麟珠宝的二公子要成婚,却不知道他要娶的是谁。父亲一向不关心我,只要媒体不说,他也一定不会质疑我的下落。这样我的资产也半点都不会冻结,到时候杜渐伦就可以凭借我的图章或者我丈夫的身份得到更大的好处。

可是他又不缺钱,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闭上眼睛,思绪纷乱,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不知道哪条路才走得通……我甚至不知道前方还有没有路。

恍惚中,远处传来门把手旋转的声音,还有蓝发少年恭敬得近乎崇拜的声音,他叫了声,“御哥”。

我睁开眼睛,阳光轻薄而迷离,一个颀长坚实的身影缓缓朝我走来。

李御今天只穿一件白色背心,他肩膀很宽,腰相对很细,瘦却精壮,每一寸的肌肤都仿佛是经过锤炼的。阳光有些晃眼,给他镀上一圈浅浅的金边。他的轮廓很立体,侧脸的弧度恰到好处。那双幽深漆黑的眼眸反射着阳光,却依然在最深处闪耀着冷淡的杀气。

我眯着眼睛看他,莫名的,在这一刻我忽然想到路西法。

炽天使路西法,曾是诸天使中最光辉耀眼的一位,他的勇气与美貌无人比肩,却因为背叛上帝而坠入地狱,他的眼中从此只有黑暗的邪恶与残忍。

而我却在这个中国男子身上,发现了这种西方传说中奇异并存着的邪与美。

李御走到我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瞥一眼我身边的报纸和杂志,没有说话。

我却莫名地觉得压迫,想直起身,手上却无力,最终也只能倚在枕头上看他。

“你想要什么。”他的声音低沉而略微沙哑,就好像是妖娆夜色。

我微微一怔。脑中一时转过数个念头,却不知道该如何出口。

房间里一片静寂。

“那晚,我派人跟着许葵,他果然去洗了胃。”李御靠在椅背上,幽幽地说,“后来他派了一队人回来。”

蓝头发补充道:“手上都有M4,简直想要我们的命!”

李御顿了顿,神色仿佛在讨论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总之,我欠你一个人情。”

M4,我倒是一愣。看来许葵财力不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指的应该是M4A1卡宾枪。那枪具体怎么回事我倒不清楚,只知道从前美军特种部队就是用它装备的,我爸爸也有一把。

我忽然又想起那时自己与他接吻的情景,他的大手碰触我肌肤的灼热感依稀还在眼前……脸上不由微微一热,我极力控制着这种局促,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所以,你想要什么?”他重复道。他像是在观察我,神色只是淡淡的,目光却说不出的摄人,仿佛要把人看穿。

“自由。”我想了想,莫名就说了这两个字,“我救你,也是想赌一把,相信你会领我的情。来之前,我偶然听到葵哥说安排了仪器洗胃,所以我想那酒里一定有毒,你们倒下了,我们也跑不了。”

李御微微一怔。一双幽黑眸子瞬也不瞬地看着我,那目光很深,似是刻意隐藏了锐利的锋芒,却依然让人抵挡不住。我忽然开始明白,他当时为何会在与许葵对视片刻之后接过他手中的酒。因为他的这种目光,没几个人能在做了亏心事之后坦然承受。

可见这许葵也是个人物。

虽然我没做亏心事,可是我还是败下阵来,我别开目光,缓缓说道,“其实我也要谢谢你,想必是你用水冲出了我胃里的毒我才能活下来。况且,许葵那晚若是得手,必不会留下活口,我也是为了自保。”我想在这样的男人面前还是低调点好。被他欠了人情也未见得是什么好事。所以我没有居功,还反倒感谢他。

李御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玩味,似乎还有一丝浅淡的笑意。

我希望他认为我是个识时务的女人。况且我也真的不想仗着这个人情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我只想他们放了我,从此再不要见面了才好。

我忽然想到什么,抬起头,问,“对了,那天晚上其他那些女人呢?”

李御看着我的眼睛,片刻,他微微扬起一边唇角,似是在笑,又似乎有些不屑,只是那表情有些戏谑,又说不出的邪魅好看。轻描淡写地说,“跑了几个,剩下的被许葵做掉了。”

我一愣,良久,不由露出一抹哀伤的苦笑。连自己都不知道能活多久,哪有闲暇去关心别人的生死呢。希望她们都自求多福吧。想到这,我的笑容忽然僵在了唇角。

他为什么独独带我回来?只是为了报恩么?可他的神情却又不怎么像。

“每个人都不可能真正拥有自由。不过,等我们安全离开明珠城,就会放你走。”李御站起身,淡淡地丢下这一句。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他下颚的弧度像是风沙打磨过的一尊雕塑。

“要是你们以后不离开了呢?”我下意识地接口。可是话一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妥,有些惴惴地抬眼看他,神色不由怔怔的。

李御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一眼瞳仁都瞪圆了的我,微微扬唇,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一边吩咐蓝发少年照顾我,就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了房间。

我望着他的背影,在心里不屑地想:你们这种人,因果循环。这一次侥幸逃过,下一次也许就会马失前蹄,早晚会有报应。

就像杜渐伦。

6

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我的身体渐渐恢复,可是李御却丝毫没有要放了我的迹象。我心里有些忐忑,几次想找他问清楚,可是最近他手下的表情总是很凝重,像是面临着某些极其艰险的事情。李御的表情倒是一如往常,可是黑眸深处也似是凝着一些什么。我寄人篱下,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继续等。蓝发少年名叫凌虹,这些日子与我倒是熟络了很多。

那日我去楼下倒水,无意间经过他们谈话的房间,见四下无人,心想知己知彼总不是坏事。于是偷偷顿住脚步。

只听门里面有个声音说,“御哥,许葵是‘19A’近年来最有势力的堂主,这次他敢对我们下手,说不定是话事人的意思,要是硬拼,对我们怕是也没好处。”

随即又有另一个声音,一拍桌子,说,“谁都知道御哥是响当当的人物,19A算什么东西?这个仇要是不报,以后我们怎么在明珠城立足?”

“御哥来明珠城,本来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但现在是许葵先犯了行规,我们不可能就这样算了!最近几年,我们在明珠城也渗透了不少势力,如今他们在明我们在暗,还犹豫什么?”

“可是人家到底是地头蛇啊。整个19A都在外头找我们的下落,现在出去,是自投罗网也说不定。何况其他社团现在还没有表态,‘和连胜’一向与我们交好,可是到现在也没站出来说句话。”

房内一阵短暂的沉默。

“御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听出那是蓝发少年的声音。

听了他们这番话,现在的形势我也明白了几分,此时也不由侧耳等待着李御的回答。

这时,房门忽然被推开。

站在门口的我吓了一跳,手里的杯子倏地滑落在地上。

李御凝着双眸看我,离我无比接近,瞳仁深处蕴藏着警觉与审视的目光,喜怒莫辨。

“如果我说我什么都没听到,那真是侮辱了你的智慧。”我硬挤出一丝笑容,想让自己看起来单纯无害,说,“我只是好奇。”

李御不动声色地看着我,眼眸深处隐约有浅淡的防备和审视。

此时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闻声涌到门口。蓝发少年看见是我,不由一愣,上前一步说,“不是让你待在楼上吗,乱跑什么。”说着,拽着我的胳膊便往楼上走去。

我此刻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便任由他拉着,乖乖地走上楼去。

回到房间,我回想着适才他们所说的一切,心下惊讶,又有些恐惧。

“19A”这名字我听过,传说是明珠城三大社团之一,历史悠久,最初在境外创立,在六十年代成为明珠城第一大社团,势力甚至扩散到欧美各国的唐人街及东南亚的华人聚居地。可是七十年代中期,19A开始组织分散,几十个堂口各自为政,也有许多堂主另立新帮会。后来19A慢慢演变成只有四大堂口,势力也被“和连胜”跟“大义帮”分薄,也成就了如今三分天下的局面。

其实这些我大部分是听朋友说的,当时我还以为她们是电影看多了,夸大了骗人的。直到今日亲耳听到凌虹口中的19A,亲眼看到了一场黑吃黑的交易,我才明白原来这些都是真的。

我一直以为它们离我很远,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这样的帮派有什么瓜葛。心中也不由揣测,李御接下来会怎么做呢?

但愿李御能早点放我走,我不想跟这种人扯上任何瓜葛。

7

凌虹长得很清秀,一头清爽的短发,上面斜斜染着一层幽蓝。右边刘海微微遮挡住眼角。很干净的一张脸,嘴唇稚嫩。细看之下,他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分明还是个孩子。很多时候,这栋老宅子里只有我跟他两个人。

凌虹平时喜欢窝在沙发上玩掌上游戏机里的格斗游戏,我本以为这小孩是个宅男坯子。可是后来我却发现,每个清晨,他都会在楼下的草坪上练剑。不是玩具,也不是老人家的木头剑。那是一柄开刃了的狭长黑铁剑,刀锋尖利无比,吹毛断发。我亲眼见过他在飞花落叶中舞剑,一地残红深绿的碎屑。我看得呆住,疑心这是在拍电影,可那分明就是他,整天窝在沙发上看守着我的蓝发少年。

于是我开始觉得,如果凌虹不跟李御这些人混,而去当个电影的武术指导之类,应该会有更光明的前途。

不过,每个人的前途是否光明,还是要看他的梦想是什么。像他这样的人去当武术指导,其实也是浪费。

那天他不在,百无聊赖的我拿起他撂在桌上的PSP,里面竟有我小时候玩过的游戏,不由渐渐打得入迷。门忽然被推开,凌虹回来了,见我玩得正过瘾,一脸不爽地说,“喂,你别碰我东西!”伸手便要来抢,却在看见屏幕的瞬间停下了动作。

我想我是把他吓到了,因为我居然在玩超级玛丽。这个老掉牙的游戏少说也有十五年历史了,我从四岁就开始玩。可是这么多天都相安无事,我知道这孩子不会把我怎么样,于是也不理睬他,自顾自地继续玩下去。

哪知他却坐在我身边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当我最终在第八关坏掉的时候,一脸惋惜地说,“你打这个打得可真好。除了格斗游戏,其他的我都打不过三关。”

从那以后,我跟凌虹话便多了起来。到底是个孩子,在陌生的城市,虽然有戒心,却也真的是寂寞。他问我的身份和来历,他问我过去住在哪里,家里都有什么人。我自然不会说真话,随口编了个地址和来历,只有名字是真的,我说你可以叫我莞凝。可等到我反问他的时候,这个狡猾的小孩便绝口不答了。

凌虹平时住在我睡房外面的套间里,在李御他们连续好几天没有回来以后,凌虹今晚执意不肯睡,似乎在等一个重大的结果。

夏日的午夜,天空忽然下起雨来,一道闪电劈过来,白光照亮了整个房间。凌虹抱剑在一楼客厅里坐着,漆冷的黑铁剑折射出寒魄的光。我也睡不着,蜷缩在沙发里看着他。

雷声过后,门外忽然传来嘈杂的车声,紧接着是一群人拖沓的脚步声,最后,锁孔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凌虹的脸上由肃穆转成了笑容,放下剑迎了过去。

老式的雕花木门被打开,李御在众人簇拥之下站在门外,头发微微被雨淋湿,打成一缕一缕,细碎的刘海贴在额前,月光下说不出的邪魅。他拍了拍凌虹的肩膀,扬起一边唇角,淡淡地说,“没事了。”

凌虹脸上露出惊喜而崇拜的表情,兴奋地说,“御哥,我们终于可以在明珠城站稳脚跟了吗?”

李御点点头,面色隐隐有些苍白。

看来事情解决了,我心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眼角忽然瞥见李御正用手按着左边腰部,那里的衣衫已经被血染红,指缝里鲜红一片,我不由一愣。

凌虹打开客厅里的吊灯,宅子里一时灯光大盛,亮如白昼,窗外的闪电似乎也暗了下去。李御目光越过凌虹落在我身上,灯光明亮,我回望着他,只见他的嘴唇泛着白色,几缕湿发垂在眼前,形成一种憔悴的美感。我下意识地错开他的目光,从沙发上站起来,转身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喂,你。”他叫住我,无名无姓,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在叫我。

我身子一僵,终还是站住了。缓缓回过身,表面上极力自然,心里却莫名有些紧张,我平静地回望着他,侧头做一个问询的表情。

他却忽然笑了。像是看穿了我的局促,扬了扬唇角说,“这里就你一个女人,去厨房煮点东西给我们吃。”

我一愣。欲言又止地站立片刻,终还是依言走向厨房。

老式宅子的厨房很大,可是里面很简陋。只有一个白色漆木的灶台,冰箱倒像是新的,光可鉴人,里面有些肉和蔬菜。我十几年来都只会吃不会做,十指不沾阳春水,可是虽说做不出什么花样来,可是要把这些煮熟了总不是难事。四下打量一周,台子上居然没有家里阿姨凤姐常用来做饭的那一排电磁炉之类的东西……我不由有些疑惑,该把锅子放在哪里呢?眼角瞥见那个老式的炉灶,恍然大悟到,看来是要用最原始的方法了。

好不容易在角落里找到了些碎木头,可是都已经受了潮,怎么点也点不着。我尝试了各种方法,仍然无法生起火来,最后发了狠,蹲在炉子前用报纸扇,却还是只弄出一点火星,冒出阵阵黑烟。

我呛得咳起来,原来生火做饭是这样艰难的一件事。就在这时,门忽然“砰”一下被踢开,隔着重重烟雾,我看见李御他们愣愣地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防备,又像是错愕。

半晌,凌虹瞠目结舌,说,“你在干吗?”

“点火啊,不然怎么做饭?”我理直气壮地回答,心想难道你们以为我想引火自焚么?

他们却都呆住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半晌,凌虹抬手往冰箱后头指了指,一点诧异的表情,说,“那有瓦斯罐,你没看到?”

瓦斯罐?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冰箱与墙壁的夹角里立着一个灰色的罐子,上面还有一个圆形阀门。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不由疑惑,指着它说,“那是瓦斯罐?”

冰箱的门把手锃亮如小镜,眼角无意在上面瞥见一塌糊涂的自己,脸上被烟熏成深浅不一的黑色,只有一双乌溜溜的眸子诧异地盯向瓦斯罐。

又是一阵诡异地沉默。

我无措地望向站在门口的那群男人。他们脸上表情怪异,静默十秒之后终于爆发出一阵笑声。

凌虹笑得前仰后合,指着我说,“哈哈,她连瓦斯罐都没见过,还去烧柴禾,哈哈哈。”

我的脸不由热起来,我不知道自己这张乌黑的脸上是否还能体现出这种脸红。

李御斜倚着门口,腰部伤口的血似乎已经止住了,他侧过头淡淡地笑着,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似是真的觉得好笑。我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过这样的笑容。

我脸上更热,侧头望向别处,默默叹了口气。

心想方才我怎么没带打火机,干脆爆了瓦斯罐,炸死你们这帮坏人。

哼。

8

晚饭最后由凌虹搞定。说是晚饭,其实吃过之后已经是半夜了,我回到房间,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急救箱,拈在手里,想要冲出去时却顿住。

李御……我该不该去找他呢?这个急救箱是我无意间在柜子里发现的,他们可能从来没有留心过。我本想让凌虹给李御送过去,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去。方才凌虹在楼上所说的,“在明珠城站住脚”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他们果然要呆在明珠城不走了么?那我什么时候才可以离开?

李御的房间很大,窗子上挂着厚厚的蓝色窗帘。他坐在雕花老式椅子上,面色微微有些苍白,眸子深处却不再像前几日那样紧绷,似是轻松了许多。

我拿起酒精和绷带为他处理伤口,看着那片血肉模糊,却有些下不了手,我的手在半空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说,“虽然我不会做饭……但是我学过急救。”

房间里静默一片。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这样近距离地面对李御,我总是会觉得紧张。打破沉默固然是好事,可是我到底在说什么?

“这是枪伤?”我定了定神,俯身仔细看向那伤口,不由皱眉,轻轻将沾满酒精的棉签往他伤口上按去。

李御睨我一眼,声音有些沙哑,说,“只是被子弹擦伤了。不碍事的。”

我心里忽然生出一个恶毒的想法。心想方才我本来是想上楼帮你拿急救箱的,可是你却好端端的支我去做饭。害我的脸被熏得那么黑……手上不由加力,将酒精棉狠狠按向他的伤口。

我以为他会惊叫,起码也会呻吟一声。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有些惊讶,瞪圆了漆黑沉寂的眼睛,探究地看我一眼。

我微微扬起的唇角不由就僵在脸上。

李御别过头,淡淡一笑,似是不屑,又似是觉得好笑。我低下头不敢再看他,敷好了药便为他缠绷带。可是为了把绷带的另一头绕过来,我不得不离得他很近,手臂在他背后某处交接,脸几乎贴在他身上……就像是在拥抱他。

他温热的呼吸绒毛轻拂在我头顶,他身上陌生而浓烈的男子气让我心慌。我极力克制这种局促,可是仍然忍不住呼吸起伏。他忽然将下巴抵在我头顶,深吸一口我头发的香味,声音沙哑而浅淡,说,“那天,你不是很想……”

我一愣,脸上不由一凛,我知道他在说什么,那天喝了药的我抱着他深吻,可那并不是我的本意……一时间,说不清是惊讶还是羞愤,我身体几乎僵硬,强自在他身后系好绷带,只觉呼吸困难,动弹不得。

我与杜渐伦虽然已有婚约,但他一直不曾碰过我。我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对男人没有吸引力,后来还婉转地问过他这件事情,他只是笑着说我傻瓜,他说他是个很传统的男人,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要留到新婚之夜。我还以为在这个混乱的年代我捡到了童话中的王子,可是后来才知道,他不碰我是因为他根本不屑于我。

所以,李御是第一个这样挑逗我的男人。

李御看我这么紧张,邪美的笑容更甚,轻轻拈起我的下巴,说,“那么……现在呢?”

我深吸一口气,双手从他胸口抚摸到腰际,直起身子平视他,目光一点点上移,最终锁定在他的唇上。我想从这个角度看来,我的睫毛一定很长,如乱蝶飞舞。因为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中有浅淡的暧昧和欲火。

就像面对一条正在上钩的鱼。

我歪着头,抿了抿嘴唇,又伸出舌头舔了舔,露出一个娇羞的笑容,说,“等你……”

“等你伤好了再说吧!”我忽然狠狠捏一把他腰部的伤口。

李御猝不及防,伸手捂住伤口,俯下身体,侧头深深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覆在下眼睑,拓出浅浅的阴影。

我飞快站起来退到远处,倚着墙壁站着。可是自己弄得他这样疼,也觉得有些歉疚,由衷地说,“你说我老土也好,装腔作势也好……总之我不是随便的女人。你长得帅,又有钱,外头大把女人抢着跟你。现在,我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李御看了我片刻,弯起一侧唇角,浅淡一笑。

我心底也松口气。寄人篱下,又怎能不仰人鼻息?好在他并没有真的生气。

“明天吧。”他思索片刻,淡淡回答道。

“但是,你必须要离开明珠城。”

我愣了一会儿,无声地走向门口,复又停住脚步,回过头来说,“凌虹他们还年轻……你不要领错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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