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生,你该重新开始。璇说,你只属于你的理想,理想在远方。
他投入到学习和钢琴之中,会从方季初家里采摘大朵的芙蓉放进水瓶里带回来给璇,他想只有她才可以真正拥有它们,因都是美丽的化身,从校外回来,往校园深处花草馥郁的地方走去。这个过程令他兴奋和快乐,因他知道,璇会在阳台上等他,远远的就会向他招呼。每每听到她的声音,他都会跑着上楼,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她面前,一起站在阳台上看夕阳血染一般的景色,然后一起回琴房联弹一首曲子。在这样快乐的日子过一天一天,时间很快走到期末。
那一天他从外面回来,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看到璇在阳台上等他,他的心不禁有些空落,上得楼去,便看见琴房里多了两个人,一个是本校的女老师,一个是一位年轻男子,脸上带有憨厚的笑,他往里走了几步,璇跟他打招呼说,依生你回来了。那女老师对他们说,你们好好谈谈吧,我就先不打扰了。又对依生说,你也出去吧,先回家,别打扰你的老师了。便推他往外走。依生很倔,转回身不走。璇对那男子歉意的笑,说,依生,你先回家吧,老师今天有些事情,今天就先不练琴了。依生木讷的点点头,转身离去。
翌日练琴的时候,他问璇,那个男人是你的男朋友吗?璇没有说话,很认真的弹琴。他又说,他一定是你男朋友。璇终于开口说话,依生,你还太年轻,不要想那么多,问那么多,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练琴就行了。
璇跟那个男子的约会变得频繁,依生跟踪璇,是在一个午后。璇跟那个男子并肩手挽手的漫步在人工湖畔,说说笑笑,甚是亲密,她终究不是一个轻易承认失败的女子,如今她已重新开始生活。她享有拥有爱情的权利,在童贞被剥夺的八年后,她重新步入正轨。她十分珍惜这个机会。依生就跟在他们后面,那一刻内心无比酸楚,觉得天旋地转。看那浑浊泛绿的河水,似在向他招手,温柔得像是璇的怀抱,他想璇已经把他忘记了。他毫不犹豫的纵身跳下去,没有胆怯,仿佛听到了璇的招唤。
发现有人跳河,本来散步的人开始大呼小叫,喊有人跳河了,快来救人。很快就有两个体格健壮的男子跳入河里。依生在这充满小草香气的河水里下沉,他已经不能够再呼吸,仿佛是看见了自己,在水深处藏在泥底的诡异的笑容,是如此的接近死亡。那是一种自身再也控制不了的速度。疾速的穿梭,头脑一片空白。恐惧和对生的留恋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临死时的痛苦挣扎。人生丰富如此简单,只有两个字,生、死,其它的一切不过是奖励和惩罚。
依生被救上了岸,有人给他压胸挤水,抢救的及时,只喝了几口水。他以为自己已死了,这些人头不过是淹死的水鬼,他被送到附近的医院,再次晕了过去,黑暗之中他觉得是自己的魂魄在游荡,没有一点亮光,不知该去往哪里。这熟悉的黑暗令他室息,那是父亲病重的时候,母亲常和他吵架,令他生不如死,感觉不到一点希望,他久病的内心变得暴燥,绝望而残忍。一个冬天的傍晚,他放学归来,趴在炕沿上写作业。写完时天已黑透,母亲在厨房做饭。父亲坐在炕上,叫他上来,说要玩儿一个游戏。他欢喜的上炕。父亲叫他躺下,闭上眼睛不准说话。他依言而做,闭上眼睛,父亲扯过被子蒙在他头上。开始时,他没感到什么异样,但被子越来越紧,是父亲用手压着。他睁开眼睛,一片黑暗,令他窒息。他开始胸闷,使劲弹蹬双腿,双手也用力掰父亲的胳膊。父亲被掐疼,松开了手,他挣扎起来便逃了出去。
他从黑暗中惊醒,叫的是璇的名字。坐起来,发现只有璇在身边。这病房空荡荡的,似他的内心一样。璇拥抱住他,给他最温暖的安慰,她说,你太傻了,傻到跳河来解脱,依生,你还小,去往人生的道路遥远而又漫长,你难道没有勇气走下去吗?
彼时心中的秘密显露无遗,因为她的存在,这每一天都如雨后初晴般清新。赤脚奔跑在还挂着水珠的芳草地上,那简单冰凉的快乐可以深刻的感觉到,从脚底一直到头顶。彼时是孩子的时候,可以肆无顾及的,滚在草滩上。听见有人喊,依生,过来。童年时的孩子趴着抬起头,看见风华绝美的璇站在草坡上面,衣袂随风轻摆。她招唤他,她要带他走一条很安全的路。这路平坦,没有水滩坑洼,有她牵着手,他不会摔倒。他抬头问她,璇,我们去哪?璇微笑着说,去你将来要去的地方。
这深深的河水不见底,浊绿色散发水草的腥味。他感到自己在下沉,伸手向上抓,却什么也抓不到。他急了喊璇,你在哪儿,别丢下我。璇抓住他的手,领他走在翠绿草滩间的小路上,他问她,璇,我们去哪儿。璇微笑的说,去远处,你要去的地方。然后她的笑容变得不清晰,渐渐模糊,最终如雾一样隐去。
去远处,你要去的地方。
这美妙而又神奇的梦境,如一次刻骨铭心的旅行,只有他和璇两个人。那又不是梦境,要不然为何醒来心就会空泛的疼痛,好像缺失了什么。那酸楚的感觉如在夕阳中聆听萧声,落叶声籁簌萧管空悠悠。刻骨铭心的奇特记忆。如构成里的矛盾空间,只存在意念与低上,而现实之中找不到。
是不是完美的东西只存在于心中?
父亲在那一年去逝,家里负债累累。依生的童年在这时结束,开始了卑微辛酸的少年生活。随着年龄的增长,受人情世故及身切的影响。变得寡言少语。喜欢读书写字,在书本及文字间可以得到长时间的宁静。从连环画看起,读儿童故事,看童话精选。随着年龄的增长,沙猎渐变广泛。当别的孩子在外面追打喊杀之时,正在埋头读书。爱去仿古街看书,却很少买。选定一本爱读的书,就蹲在书摊前认真的阅读,置身于闹市之中,一切繁杂之声充耳不闻。他在这里认识了璇的母亲,一个令他愧疚的人。
第一次被别人骂作没爹的时候,是在十一岁那年。受人欺负,被高一级的孩子追打,因为一点擦肩而过的小事,被打得鼻青脸肿。让人按在雪窝里,脑袋被踩着,动也动不了。踩他的高个子男生盛气凌人,蹲下来把雪往他的嘴里塞,边塞边骂他说,没爹的种,没爹的种。一瞬间觉得天玄地转,仿佛有人拿刀子捅了他内心中最脆弱最易受伤的部位,血流不止。没有肉体的疼痛感,这灵魂已被他人踩在脚下,恶语中伤,无情的揉碎在怒火中。那群孩子折磨他够了,淬了他一脸的唾沫离去。人趴在雪地里,头一半没入雪中,只一只眼睛在外面。眼眶疼痛湿润,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围观的孩子渐渐散去,没有人扶起受伤的幼小的心灵。
禁闭羞耻的门,在那一天被人一脚踹开。隐藏的东西暴露无遗。全都惊吓得抱成一团瑟瑟发抖。当一个内心深处隐藏的东西被别人抖落出来,展现在嘲笑冰冷眼神的人群中时,那点所谓的尊严就会崩塌。心生恐恐惧,这一天起,发现世界变了,这人群的眼神也不一样了。无论怎样,其性质究竟如何。在孩子的眼里,全是老人听进的故事中的魔鬼,夜里出没的幽灵。张开魔爪,面目狰狞,一睹终生难忘,做下疤痕。
他明白,这已是梦的尽头,醒来之时,只是发觉原来睡在了别人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