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眉,你在哪里?”
寒衣哽咽无语。
她带着哭腔,抬袖揉了揉眼眶,泪光闪烁,莹润的水珠吧嗒沿着藕臂流淌,滴坠在地。
寒衣亲自取的名,霜眉是只绒毛纯白的小兽,皓齿晶莹,月牙般的浓眉如丝绸一样,婉转飘扬。
在仙域生土长的妖兽通真达灵,涤尽尘秽,大都胸怀一颗向善之心,不如境外那般戾气浓重。
可惜仙门规矩森严。
她只得将小兽藏起来,惶恐被其他弟子抓去,如若暴露,可能会被捆在诛邪台烧成飞灰。
或者扔下升仙台,那里是登顶寒山的路径,如银河倒悬,直达山麓,象牙白的玉阶盈千累万,擢发难数。
滚下去凶多吉少。
侥幸捡回半条小命,也得鼻青脸肿,摔成一副猪头模样。
“再往前走,就是镇魔台了……它该不会误入那里吧?”
寒衣钻洞觅缝。
从晨曦升起,找到艳阳高照的晌午,旮旮旯旯,都没发现小家伙的踪迹。
寒山有三大仙台,分别位于四崖边缘,北边为镇魔台,颓垣败井,青苔黄叶,因为天地灵气稀薄,只有极少人开府建牙,镇魔台的正中央,常年矗立着嶙峋的黑色怪石,平平无奇,却又说不出得独特。
西边为升仙台,先祖设下制衡大阵,以此护佑宗门安宁,那里也是登山的必经之路。
南边为诛邪台,害人匪浅的家族叛徒,罪大恶极的妖魔,都会诛邪台上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东方誉为初始之地,是仙家建立之本,屹立着九座天阙的主宫,崇明殿,也是仙门共主的洞府。
万古千秋,琼花瑶树,每年各阙家主都会齐聚一堂,商榷天下大势,是象征仙家底蕴的圣地。
“诛邪台阴风如泣,鬼嚎连天,曝晒至今都没能净化死气,通幽洞灵的妖兽应该有所抵触,不会对刑场感兴趣……”
寒衣黛眉微皱。
她款步姗姗,经过层楼叠榭的荟苑,碧水澴潆,仙池中竖着玲珑剔透的怪峰,在烟波中时隐时现。
栈桥尽头的院门金铺屈曲,常年敞开,奇怪的是沿途走来寒风瑟瑟,阒若无人,气氛说不上得诡异。
……
升仙台上。
百丈雕像岿然不动。
云泥乖离,混沌初分,距今过去了漫长岁月,开辟寒山的仙帝名垂青史,万古流芳。
他修道千万年,本有机会突破帝者桎梏,登那隔天之境斗上一斗,奈何天降神灵,大地被全面肃清。
“帝者境界,在神灵面前也如纸糊老虎,一触即碎,上古时代距今千年,当时横行天下的还是妖魔两族,天险神罚,首当其冲的也是那些一往无前的强者,世代积累的雄图霸业,毁于一旦。”
南宫令葵倾向日。
他身姿伟岸,仰望着万载寒冰雕琢的塑像,惟妙惟象,仿佛帝主仍守着这方领土,不曾离去。
南宫令扼紧臂腕,长吁短叹,在其身后的不远处,赫然立着一只体型巨大的纯白妖兽。
妖狐龇牙咧嘴,毛发直竖,像一只被彻底惹怒的刺猬,与那殷红襕衫的男子有不共戴天之仇。
南宫令黑发高束,眉宇间充斥着英气,与仙风道骨不同,隐隐挟着一股血腥与邪气。
他从容转身,傲然挺立,手间执着殷红的浪人剑,专为制度之外,以自己方式断怪除妖的人所铸造。
玉鞘镂空。
由根节盘错的云枝制成。
红光四溢,裹挟着岩浆浇铸的刃身,剑鄂精巧,盛放一朵洋红带绿的朱顶花,仿佛鲜血浇灌。
“南宫令……”
妖狐怨气冲天。
南宫令冷眼观望,如岳的妖狐耸立在蟠龙浮雕中央,矢在弦上,仙家弟子们兴致盎然,纷纷涌来。
转眼之间。
将一人一兽围得风雨不透,仙家繁文缛节,规矩众多,却没有明文禁止武斗,但须点到为止。
一张一弛。
算是激励同辈间切磋。
“小家伙,我与你素无恩怨,非要一战,倒霉的只会是你……在我没改变主意之前,速速下山,将来若还困顿囹圄,在下随时奉陪。”
南宫令挑眉望去。
他见狐妖伺机而动,隐有扑食之势,看样子是不打算善罢甘休,升仙台上众目睽睽,可不能在圣地胡乱杀生。
九阙凰破格去崇明殿听议,侍从没有资格随行,他只能回来静候佳音,去留未有定数。
“好一个无仇无怨,推脱的倒是干净,也罢……我翻山越岭,不远千里来寒山,意在取你狗命,不是来掰扯什么大道理,你家公子正值佳期,池鱼堂燕却也该死,很快就轮到他!”
妖狐口吐人言。
它面目狰狞,云眉飘扬,纯蓝瞳孔瞬间化为竖线,纵身一跃遮蔽天日,南宫令抬头望去,整个人都被阴影笼罩。
他看到巨爪压落,连天穹上的浮云都跟着涌动,招式迅疾如风,重如千钧。
“确实有叫阵得资本……以血肉之躯硬抗,只怕被一击压成肉酱,纵然是我,挨上这掌也得肝胆俱裂。”
南宫令俯下身段。
蓄势待发。
“轰隆”
地动山摇。
仿佛天外陨石撞向场地,顿时浮雕震荡,盘曲环绕在端木上,蛰伏着等待升天的蟠龙寸寸断裂。
碎屑射向四面八方,虚空中的自然之气都被巨爪劈开,如潮水般一分为二,围观弟子猛咳不止。
他们被浪潮般的浓烟吞没。
战况难料。
“第一击就倾尽全力,直取对手性命……果真是不辨黑白,草菅人命的妖孽,简直不可教化!”
南宫令疾言厉色。
见妖狐毫不手下留情,他也不准备客气了。
“天降重任,让我等正义之士诛尽妖魔,何来反被追杀的道理,简直是本末倒置,翻因为果。”
南宫令剑眉紧皱。
他单手结印,指尖掐诀,倏忽间赤纹游离,在天穹之上绘成三角法阵,光芒炽烈。
一声令下,那佛焰苞状的深红火锥压落,要将升仙台彻底清洗,围观弟子们置身场外,却也纷纷展开防御壁。
全力以赴。
也才抵消些许压力。
……
“我还想问你呢?千羽我行我素,从没提起家中还有个妹妹。”
天生心里疑惑。
少女身份不明,虽是幽兰苑的主人,却是伶牙俐齿,说不定喜欢捉弄人,作恶作剧。
潇湘家的主玉至关重要,可给予持有人通行上的便利,绝不能贸然交给一个陌生人。
“话虽如此,看上去相当棘手……”
天生抬首望去。
他星眸清澈,隐隐流转出光华,一种迷幻的银色月芒。
云烟缭绕,少女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她对地形很熟悉,并且拥有这里的操控能力,使得本来平静的水面波诡云谲,变化多端。
烟波蔓延到天生脚边。
他只得徐徐后退。
“他不认我,我还不认他呢!你没见过我,我还没见过你呢!快将主玉佩还给我,尚能原谅你的无意冒犯。”
姝儿缠夹不清。
在天选阁里,人人都得惯着她,轻盈仙躯一动,灵池尽头的迷朦人影忽然消失,只留下微弱的紫芒。
“心念一动,穿梭虚空……”
天生警惕危险。
他能感觉得出来,少女绝非速度快到看不清,而是借助先天灵阵的优势,跨越虚空。
这般收放自如,至少是御心境界,浓雾里光芒闪耀又暗淡,人影出现又消失,唯有残影停留原地。
紫衣飘散,姿态傲人,移动速度如紫色的闪光般,风驰电掣,在虚空中来回窜动,难以捕捉到真身。
“得手了。”
少女得意洋洋。
她临空而起,一掌迅速击下,看似轻飘飘的,落在常人身上,可得在床上修养大半个月。
天生看准时机,侧身闪过,连连向后跃去,原先站立的位置百花凋零,土地崩裂。
“潇湘家的信物对我有用,暂时不能给你,想要大可去找千羽要,至于给不给……说起信物。”
天生摸摸腰间。
不知为何,他的玉佩竟不知所踪,主玉可随意进出家族禁地,倘若重建的藏书阁在附近,自然也能开启。
千羽提醒他留在幽兰苑。
但若在有限范围内活动,应该无妨。
“你……”
姝儿脸颊涨得通红。
只见她素手轻抬,紫色灵气自玲珑身躯上升腾,千丝万缕,在天穹之上凝聚成暗淡的光球。
随着几不可闻的声响,紫气飘散,化为漫天飞舞的萤火,如蛇游动般,最终钻进花海的土壤里。
“怎么回事?”
天生神色愕然。
本以为少女会直接攻击。
花海躁动难安,泥土下仿佛有活物在涌动,紫色阵纹互相连接,片刻就描绘出庞大的妖花图案。
范围之广。
绝非寻常的召唤阵可比。
“束缚。”
姝儿如天人临世。
她垂眸望去,对着妖花图案下达命令,顿时阵纹剧烈震动,无数锋利的藤蔓破土而出。
眨眼之间。
形成了一片死气沉沉的荆棘森林。
万木峥嵘,遮天映日,盘根错节的藤蔓气势浩荡,主茎的直径足有三丈,劈山裂石不在话下。
“轰隆。”
沉闷的崩塌声。
山体震动,巨石滚落,却被边缘的隔绝阵阻止,任它重逾万斤,也只能安静漂在半空,无法突破半寸。
天生感觉不妙,他在栖凰谷中沾染过神罚气息,灵力倒退,连低级灵术都无法随心运用。
灵刃的储存与唤出。
都得依靠虚玉戒指来完成。
“并非整座山在晃动,而是脚下的土地,它正逐渐从长眠中苏醒,而打搅美梦之人,是否能承受住怒火?”
姝儿得意一笑。
白色花苞如雨后春笋,钻出泥地,向着如洗碧空舒展。
宛如拥有生命的小山,不断凝聚花海灵气,根茎牢牢扎在土壤里,就像八爪鱼的触须,用力吮吸地底养分。
淅淅沥沥。
荆棘撤回花苞身旁,俯首称臣。
“簌。”
花苞吐瑞。
从中飘出人形生物,她肌体如玉,头发是粉嫩的金色花蕊,双臂晶莹,化为了碧绿的纤柔藤条。
优雅的紫色长裙拖落,一片风光旖旎,随着她的出现,花海都朝着两边挪移,腾出一块宽敞空地。
荆棘抽打在稀碎泥土上。
瞬间陷成大坑。
“什么阶段的妖兽……情况不太好。”
天生自知难敌,
先不谈寡不敌众,光是雍容华贵的花之女皇,就能将他死死压制,目前只想立刻逃出花海。
他望向来时的幽篁曲径,忽然愣了神,那里水泄不通,被海量的荆棘封锁,哪里还有什么道路。
纵观八方。
竟然无路可逃
“去。”
女皇一声令下。
荆棘森林暴动,纷纷凌空,化为无数条生命鲜活的蛇虫,倾巢而出,黑压压一片。
万里晴空都被遮挡,只留下斑驳的缝隙,挥落几缕温暖的阳光,顿时让人觉得外面世界那么美好。
“你们果真是兄妹……动不动就打打杀杀。”
天生不寒而栗。
荆棘丛自四面袭来,攻击频繁,无论躲到哪里都腹背受敌,空中残留的阴影虚实难辨。
前一刻还春光明媚,这一刻便暗无天日,像是堕落到绝望地狱,将要遭受荆棘殛体的酷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