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落雪。
大地贫瘠,在荒凉无垠的草原上,隐约有两个光点在移动。
他们跋山涉水,在黑暗中穿越密麻的兽群,去往群岚后的那片广袤森林,即将到达目的地,两人才忽然停下脚步。
东曦既驾。
晨光落进万顷森林。
北风吹起,顿时间森林如浪涛汹涌,化成一片无边无际的金色汪洋,狂风压境,云海翻滚。
披着天光的碧林深处城墙起伏,琼楼玉宇,古木参天,神异光辉耀出百里之外,遥遥望去,山腰间的城池荒草野蔓。
古意盎然。
像是上古时代的遗迹。
天穹之上,变幻莫测的云层浮游,勾勒出一片虚幻的建筑群,白色宫殿巍峨挺拔,仙气萦绕,更添几分神秘。
……
“人心向上,无不为成神证道而苦修,存在体中的能量,称为“灵”,藏于“宇”内,故而称为灵宇。”
“其他生物,也读灵宇?”
少年疑惑问道。
他对城外的世界很向往,奈何家教严厉。
“不完全是,比如与我们相邻的妖族,它们独树一帜,拥有属于自己的修炼体系,妖身凝练出的妖力极其稀薄,又称为“妖宇”,更多的时候,它们通过啃食同类,与捕食他族强者来促进成长,你……你笑什么?”
青衣女子一阵发蒙。
望着少年忍俊不禁,她秋眸微瞥。
“以此类推,仙家不就是“仙宇”了?”
还未来得及反应。
少年脑袋上传出响声,他顿时昏天黑地,眼冒金星,被古卷诗书轻拍一下,重轻有度。
少年不再言语,知道自己理亏,若是知错不改,在这位“老师”面前讨不得半点好处。
“认真点……若你真遇到这仙宇,指不定谁会变成“咸鱼”。”
幕雨眼含秋水。
她霞裙月帔,聘婷婀娜,云萝流苏步摇迎风摆动,柔顺的黑色长发斜落在香肩上,轻拂雪白的胸口。
她柔若无骨的手轻抬,淡青指甲稍长,在少年纤柔的颈间浅浅划过,撩拨冰凉肌肤。
少年略感诧异。
他想要逃出生天,却脱离不了控制。
“滴答。”
春风雨露。
阳光明媚,窗外藓庭花院,白衣男子神色自若,看不出半点情绪,他在紫藤垂落的梨雕门外静立。
见到其乐融融的一幕,不自觉驻步,忽然开始担心,这段韶华时光某日会支离破碎。
“怎么?”
幕雨感到狐疑。
她明眸皓齿,眨眨眼睛,宛如薄云遮蔽皎皎月华,见少年不再挣扎,那黑溜溜的清澈瞳孔里,倒映出一个棱角分明的白影。
她蓦然回首。
果然是朝思暮想的人。
“你回来了!”
幕雨月貌花容。
天渊神采奕奕,风流倜傥,脸庞冷若冰霜,却藏着一颗温柔的心。
尤其是有了孩子以后,他不再我行我素,形单影只,像一阵不知从何来的风,也不知道将往何处去。
匆忙掠过这片人间。
“长高了……想不想我,看看重了多少?”
天渊略带笑容。
他将少年抱在怀中,明显沉了几分,他能感觉到生而为人的喜悦,是从未体会过的情感,幸福而又痛苦。
是将他困死樊笼里的唯一牵挂。
又或者,这是他一直渴望拥有的人生。
“有没有听母亲的话?”
天渊低眉问道。
少年粉雕玉琢,天性好动,端的是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常跑到城主宫殿后的青山上,捡些色彩斑斓的石块。
虽无价值。
却是如获至宝。
天双城领土辽阔,春意浓浓,可惜人烟寂寥,他极少与外界接触,也没有几个同龄人作伴。
“整日不见踪影,要不是派人时时盯着,不知又到哪里疯玩……哪有点持重,一点没有继承你的沉稳。”
幕雨假意抱怨。
她嘴上说着嫌弃,可这个孩子是上天恩赐,无可取代的宝物,一切因此而变得不同。
“这么调皮,想不想出城……去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灯火辉煌,地上天宫,和天双城迥隔霄壤,别有一番风土人情,你能看到绵延无尽的名山大川,飞沙走石的戈壁沙洲,认识很多人,交到一群值得信任的朋友。”
“我要去!”
少年满眼期待。
天双城四季如春,鸟语花香,却是万籁俱寂,全然没有一点热闹气氛,与人的生气。
他曾无数次梦见彼岸世界,在流光溢彩里遨游,他想要亲自去目睹,踏上那片没见过的世外。
“外面那么危险,还是城内好,等你长大也不迟。”
幕雨柳眉微皱。
她扭扭捏捏,极不情愿,在看不见的遥远地方,只怕自己的孩子会遭受欺负,尤其是遇上别有用心之人。
“这段时间我都打点好了,有人会好好照顾他,绝不受半点委屈。”
天渊不以为然。
幕雨欲言又止,她没有理由拒绝,天双城衡门深巷,太过冷清,确实该去外界游走,沾染一些人间的尘土。
话说回来,她已经快忘记外面世界的模样了,十年时光,未曾离开过这座樊笼半步。
……
“已经准备就绪,不秋舟停泊在城门渡口,宫主时时遥望,既然这么在意,何不去送送。”
侍女俯首低眉。
护城河宽逾百米,绕城池内圈一周,因限制灵纹的存在,从城门正面离开需要乘坐竹舟。
天双城内春风宜人,万木萌发,竹子常年嫩绿,又称为不秋草,无色花,故命名为不秋舟。
“不秋舟,未使用转移灵阵吗?”
“没有……城主说想逐一观赏风光,让少主开阔眼界,看看城池的模样,和离开时的路。”
幕雨眸光暗淡。
不知为何,她的心隐隐作痛。
“也是……天生体质怪异,一直没敢教他修行灵术,暗地里钻研,竟然能无师自通,贸然穿越转移空间,可能会对身体造成影响。”
幕雨心怀愧疚。
这个年纪,本该跃跃欲试,意气扬扬,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景象,而她的孩子生来就在断崖边,摇摇欲坠。
前进一步即是深渊,幕雨曾无数次想过,如果不在天双城里,他会过得比现在快乐吧。
“你们宫主呢?”
步伐急促。
空旷走廊上,有人向侍女询问,他雷厉风行。
“哥哥。”
“你怎么同意了?”
夜羽怨气满腹。
他与天渊外出过来,最近几日,天渊忧心忡忡,似乎考虑某件事许久,偶然提起关于“尘埃”的事。
他想送天生出城,然后与幕雨离开这里,去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夜羽充耳不闻,不料他会付诸于行动。
“外面世界那么大,出城看看也不错,就算不隐藏姓名,也没有人会认识,况且,那两个人已经死了……朝气蓬勃,年华正好,总不能下半辈子都待在天双城里,和我一样。”
幕雨泪眼朦胧。
心有不舍,也得试着放下。
“那去送送吧。”
夜羽语气平淡。
看幕雨蒙在鼓里,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他大彻大悟,天渊有所隐瞒,也没透露这场旅程的终点。
经此一别。
只怕物是人非了。
“不必……终究是要回来,我可以耐心等。”
幕雨美眸低垂。
她不喜欢离别时的场面,也见不得少年泪汪汪的眼睛。
“还是去送送吧,好好看看。”
夜羽语气严肃。
幕雨缓缓抬头,她凝望那双闪躲的黑眸,忽然联想到往昔,倏忽化为一道青芒跃出窗口。
流光如箭,朝着山坡尽头的渡口赶去,希望一切还来得及,不秋舟尚未离开水岸。
……
“母亲会来吗?”
少年眺望远方。
他清醒的记忆里,全都与这座城息息相关,唯一出过远门的旅途,早已经变得模糊。
岸上竹林翠绿,轻舟就绪,彩色鱼群游聚过来,时而挑逗着船桨,天渊身姿伟岸,默而不语,似在等前来送行的人。
夏日挂上枝头。
仍然没看见青色人影。
“启程吧。”
天渊吩咐一声。
他原以为幕雨会来阻止,却迟迟不见人,或许是想明白了,也可能在半途中退却。
舟尾的断武叹气摇头,他撑开长桨,推着竹舟离岸,顿时荡起一阵潋滟碧波,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得意作品。
抛去繁琐结构。
反而能得到最真实的快乐。
“这是什么?”
少年满怀好奇。
他看见天渊手间的长剑,晶莹剔透,似纯白无瑕的美玉雕琢,做工细腻,敛藏着一股纯净的自然气息。
古旧剑鞘由金纹镶边,锈迹斑斑,像是尘封了千百年的岁月,带着特殊的淡雅香气。
“璃光。”
“我在这里!”
少年挥舞双手。
随着竹舟飘游,他看见青色人影立在岸边,被翠色欲滴的垂枝遮拦,遥遥眺望着。
幕雨欲言又止,她很想开口,想让竹舟停下,却发现自己难以出声,内心深处有个声音,鲜血淋漓,也不肯示弱。
倘若这段时光是美妙的梦境。
此刻,就是梦碎之时。
“母亲……好像哭了。”
少年趴在栏上。
岸边的青影渐远,她虚脱无力,忽然跪倒在地,双手掩面,没有传出一点哭泣声,却让人感觉到浓浓的悲凉。
就像烟雨朦胧的幽篁般深沉。
愁云惨淡,透着难以言说的压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