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都四十八条街，最长的那条连接南北城门，与横贯东西两市的长街交叉在芜都的正中心，将城池分成东西南北四片地域。苍族王宫位于北城之北，文昭街则是王宫宫墙外的一条老街。传闻昔年前代苍王欲拜珠萼夫人为相，特地将王宫外最邻近也最富庶的一条街买下，更名文昭，还修建了层台累榭的府邸，一并赠予珠萼夫人，文昭柳府便是由此而来。
“……数十年前，柳相几番推辞然而难却王之盛情，最后收下这一街一府，做了苍族辅相。这条街变成柳相私产后，我们这些寻常妖族没被驱逐，租金比之先前反而便宜了许多，我家就是在那个时候搬到这儿的……”
古旧但不破败的店铺门扉洞开，只一间屋子的大小，门内左边立着一棵半人高的矮树，树枝丫上挂着一串串钱币，似乎是招财进宝之意。狭小的屋子里摆满了难以计数的物什，就连烫酒的小火炉都搁到了门外台阶上，在这一片杂乱中难得空出一块立身之地，店铺老板就捧着盆踮脚站在那块巴掌大的空地上。
老板长尾无耳，戴着一顶毡帽，从暴露在外的脸和脖子的颜色不难推断他全身都是青色的，上面还有细密的青色鳞片，两只竖瞳配上开裂到脸侧的狭长嘴巴，陵湛一眼了然，这是只蜥蜴妖。
蜥蜴妖说完话，抬爪从盆里捞起最后一只肥鼠，囫囵塞进嘴里，三两下就吞得只剩鼠尾，他轻轻一吸，鼠尾也消失无踪，整个死鼠都祭了五脏六腑，他餍足地扔开木盆，道：“客人可有看上什么？”
陵湛拿眼去看杜晚舟，杜晚舟仍在四下打量。
从医馆去柳府哪怕迁就杜晚舟这个累赘也至多不过两刻钟行程，然而距离柳府只一街之隔的时候，杜晚舟突然停下，说要买几件礼物，两手空空肩膀抬着一张嘴去拜访苍族辅相多少有些失礼。陵湛也觉得有理，孰料杜晚舟抬脚就进了这间杂货铺，左看右看东挑西拣，一副就在这间杂货铺买礼物的架势。这世上谁会在杂货铺买东西去送给一族之相？陵湛深觉杜晚舟病得不轻。
在笔墨纸砚钗环钏镯间晃了一圈，又掠过墙上挂着的咸鱼和斗笠，杜晚舟问：“老板你这儿有没有沂土？”
“沂土？”蜥蜴妖一愣，他重新打量了一遍杜晚舟，觉得这位看起来不像是个贫寒的，“你要多少？”
沂土是沂水一带的白土，很久以前穷苦的苍族常以其为食，苍族并非传说那般餐风饮露就能为生，而是需要从土中吸取灵气，沂土则是灵土中最下品的一种，现今妖界几乎没有苍族使用沂土了。
杜晚舟道：“有多少就要多少，价钱随你开。”
“这……可否请问阁下买沂土何用？”蜥蜴妖垂在身侧的爪子蜷了蜷，他目光看似飘忽游移实则牢牢黏在杜晚舟身上，仔细观察着杜晚舟的神情。近几十年，沂土即便价廉也没有妖族来买，他存放多年毫无用处，杜晚舟却愿意出任何价钱来买取如此贱物，这背后必有蹊跷。
杜晚舟眉峰微皱，又很快抚平，笑中带着冷意道：“老板平日做生意也是这样多的问题吗？若是没有尽可直说，不必为了招揽生意而谎言欺骗，我诸事繁忙没工夫与你消磨。”他言罢转身就走，蜥蜴妖慌忙上前拦住，堆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先前有一个妖族在我这儿买了一坛花前老，却用花前老毒杀了十几个邻舍，自那以后我卖东西就多留了点心眼……”
杜晚舟哦了一声，沉吟了一会儿，道：“告诉你也无妨，我是拿钱办事，要在整个芜都寻找沂土……”
蜥蜴妖睁大了眼：“整个芜都？”
杜晚舟瞥了他一眼，道：“何足大惊小怪，沂土物贱，纵是一城之材又能值几个钱，怎比得过靡玉，来此之前我已将罗城的靡玉买……”话音戛然而止，蜥蜴妖捕捉到杜晚舟面上一闪而过的懊悔之色，想来是察觉到自己失言了。
见杜晚舟不欲再透露更多，蜥蜴妖忙道：“除了沂土，可还需要其他什么？”
杜晚舟不耐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我只是猜测阁下寻找的应该不止沂土和靡玉。别看我这店小，其实东西应有尽有，只要你开口，没我拿不出来的。”蜥蜴妖扬了扬手，“若是在我这里就能找到，那就不用四处奔波了……”
杜晚舟道：“我要的确实不止沂土和靡玉，还有泠碧，但老板你直至此刻也没拿出沂土给我看，夸口偌久让我如何信。”
蜥蜴妖二话不说在屋内开始翻找，翻了半晌终于从杂货堆中拿出一个五寸长宽的木盒，内中装了半盒多的沂土，杜晚舟问：“只有这些？”
“其实放眼整个芜都也没多少留存沂土的，我这里的已经算多了，毕竟这玩意儿实在太没用了……”蜥蜴妖又道，“不过我这儿有烟石……”
“烟石……似乎没吩咐买烟石，算了。”杜晚舟道。
“哎！”蜥蜴妖再次拉住杜晚舟，他犹豫了一下，将木盒塞进杜晚舟怀里，道，“反正不值几个钱，沂土便送你吧，我的烟石真是上品，都是从龙界买来的，阁下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我回去问问再来吧。”杜晚舟伸手入怀，“这沂土我就以一百……”
“都说了送你了。”蜥蜴妖拦住杜晚舟的动作，“一定要再来啊，我会买进上品泠碧的，烟石也有很多……”
杜晚舟点点头，抱着木盒与陵湛一同离去。
拐过街角，发现陵湛一直盯着自己看，杜晚舟摸了摸脸，道：“怎样了？我今日是不是英俊非凡，把你迷住了？”
陵湛：“……”
她掉头就走，杜晚舟忙道：“好友我说笑的！”
“你打算将这盒沂土送给珠萼夫人？”
“有何不妥吗？”
“……哪里妥了？”
“沂土确实不值钱，但我值钱啊，就目前局势而言，我自身就是送给夫人最好的礼物，得到我……”
“……”
“好友等等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