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第二名奖状的余生,最终还是回了家。垂头丧气。
从学校走回去大概要十分钟。舅妈家住在马路边,她需要走出学校大门,然后一直顺着马路溜达,途中经过两户人家,三家小卖铺,里面有各种几毛钱就可以大饱口福的零食。但她今天没带零花钱,妈妈给的零用钱一大部分都在舅妈那儿。
大概走到第一家小卖铺时,透过小卖铺半人高的玻璃壁橱,余生发现了身后三五米处的‘尾随者’。
那个考了第一的转校生,江海。
他家也住在这个方向,要比舅妈家更远些,有一次放学他们还一起走过。但今天她心情太差,出现在身后的同学竟还是导致她心情极差的江海!所以她干脆当做没看到。
如果江海同学能积极承认错误的话····不对,他考了第一并没错,没必要承认错误。
可如果不是他考了第一,她又怎么会这么难过呢?这么说来,他好像还是不好。
小小年纪的余生,竟也知道不该用‘不对’两个字来形容第一名的江海,而是换了一个特殊一点的词:‘不好’。
‘不好’没有错,却让她不喜欢。
就像爸爸为了前途放弃她和妈妈,也不是绝对的不对,而是不好。
所以很多年后,当江海满脸通红的说出‘是我不好’这几个字的时候,余生的第一反应竟是把头蒙进被子里,捧腹大笑···
于是这段路,余生纠结拧巴着走了许久,还是没决意理睬一下身后的男孩。
她尽可能的放慢脚下的速度,尽可能认真的走路,每一步迈出去都要控制合理的距离。她脚上的这双红色凉鞋有点大了,待会可千万别摔个狗啃屎就成···
这样走路太难受了,你知道后面跟着个人,你认识他,却在生他的气,你们决意不说话,你刻意放慢脚步···这样的气氛太过压抑了些。
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路边出现,余生的压迫感才消失了那么一点点。
是三表婶家的小女儿,前几天刚见过的,只有六岁。眼下不知为何蹲在这大马路上,旁边一个大人也见着。
不如带她回家?这样接下来的路也能有个伴了。余生这样想着。当然,那时的她还不知‘圣母心’是什么意思,也不知多管闲事向来是大侠的职责,其余一干人等,只需管好自己就成。
所以当她头脑发热,改变路线,朝着那小女孩走过去时,刚走三步就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几个字已经呼出口。
路边的小女孩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甩出几滴泪后,迅速跑走。
独留余生一时间哑口无言,觉得脸皮都干涸凝结在了一起,整个后脑勺都被人控制住了,浑身就那么不得动弹。
丢人,太丢人了!
她认错了人,她怎么这么蠢!偏偏在这种时候认错人?她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为什么不能原地消失呢!
身后,江海同学捂住嘴巴的憋笑声准确传来。
一刹那,她所有的故作镇定,所有算好的步子,都变得乱七八糟,她只想快点跑掉。可不管她跑多块,都有种后脑勺被人注视的感觉,直到跑回院子里,跑进小卧室,关起门来生闷气。
又不是第一,又不是第一,她怎么就不能考一次第一呢?她就不能让妈妈很主动的夸奖一次吗?
余生在床上翻了个身,用被子捂住脑袋,历经了这一天的各种‘奇耻大辱’,她终于吼了出来:“啊,都怪那个江海!都赖他!”
自此,十岁的余生,莫名其妙将十岁的江海视为了‘仇敌’。
那时,她还并未读过太多诗句,并未听过那首“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她并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可以用妙不可言来形容。
她只知,这个叫江海的小白脸,竟然目睹了她一天的好几次出丑,简直···罪不可恕!
可命运呀,命运就是:余生人生中的很多经典(出丑)时刻,江海都莫名其妙的在场。
余生的低气压,在表妹梁甜拿着第一名奖状归来时,达到顶峰。
当时大家正围坐在一起喝粥,余生最不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说话,每次吃饭也尽量不发出声音。今日情绪不佳,更是多一字都不肯说的。
梁甜喝了几口粥,就如小大人一般撇嘴,叽里咕噜的将眼睛瞥向余生:“吃饭像个猫一样,没声音,没福气!”
余生手腕一顿,继续漫不尽心的往嘴里塞着腌豆角,实则心里气到爆炸,并偷瞄了旁边的舅舅一眼。
在舅舅家住了这么长时间,舅舅舅妈对她还算不错。可偏偏就有个梁甜,处处跟她作对,提醒她,谁才是这个家的女儿!每当梁甜故意找茬,最后说出一句:‘我才是这个家亲生的。’时,余生都会扶住脑袋叹息,有种自己是来争家产的恶毒女人既视感。而每当这个时候,舅舅总会化身正义的使者,偏袒着余生的一切。
这份偏袒,总让人不自在。
因为对于自己家的孩子,总是想揍就揍没有客套的,而她毕竟是别人家的。所以余生才日日提醒自己:考第一、别被妈妈忘记了,以及好好表现,早点被接走。
饭桌上舅舅的表情除了严肃,没丝毫变化,顺手便一筷子敲在梁甜脑壳上:“吃饭哪儿这么多废话!嗯,余生啊,你多吃点。”
余生挤出一点笑来,算作感激,继续不说话。
‘没福气’这种话,绝不是一个七八岁的小朋友能说出来的。她也不过是听了别人的话,有样学样而已。如此想来,她这位小表妹也算无辜,平白无辜挨了一筷子!
桌子上一阵安静,只听得舅妈在院外洗菜声。
水花冲在篮子里,阵阵作响,没什么节奏。舅妈不时和隔壁的邻居闲聊。说说张家儿子最近又刮破了几件衣服,再说说李家婆娘又跟自家汉子吵了几回架····声音时高时低。
“你家梁雨辰也快回来了吧?听我家那口子说,他上次又考年级第一呢!这次中考你可不必再担心了,考上一中重点班,妥妥的!”邻居周婶的音调忽而抬高,将最后一句话压得重重的。
一中。
余生在心中默默叹气:省级示范高中,按照她这位表哥的成绩,确实稳妥。她余生可就不一定了!到时候,又得看到妈妈失望的眼光。
余生觉得口中一阵发苦,这才将发现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包了满嘴的酸豆角,酸的人直皱眉。梁甜正在若有所思的瞅着她笑,像在看笑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