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利浦一觉醒来,发现事情很不对劲。
他记得,他昨晚明明是和他前不久新招来的美女助理Wendy在一起,借着出差之名双宿双飞,于一家风景宜人的海滨酒店共度春宵,怎么一觉醒来,身边躺着的,竟然是自己的新婚小娇妻马朵朵。
当然,在马朵朵还不是费利浦的新婚娇妻的时候,费利浦也与马朵朵借着出差之名,在同一个海滨酒店共度过无数春宵。
但那已经是一两年前的事了啊。
费利浦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接着再睡一会儿,等醒来肯定就恢复正常了。
于是费利浦赶紧又接着睡了一觉。
谁知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情况却更加糟糕了。
这回他身边躺着的,甚至不再是他的现任娇妻马朵朵,而是他离婚数年的前妻连月英。
他被枕边连月英那张皮肤粗糙、细纹密布的脸吓了一跳。虽然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了。
毕竟,连月英二十多岁就跟他结了婚,在他身边与他一起度过了二十来年的时光。
刚开始,费利浦只是一个家遭巨变不得不中途从高中辍学、打乡下来到城市里头找活干、以求谋生立命的毛头小子,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后来费利浦学人家弄了一辆二手小推车,走街串巷卖杂粮鸡蛋煎饼,遇到了在菜市场摆摊卖鸡蛋的连月英。
因为费利浦卖煎饼要用不少鸡蛋,而连月英的鸡蛋摊一向价格公道、量满秤足,费利浦就老在连月英那儿拿鸡蛋,一来二去两人便熟识了。
连月英比费利浦大四五岁,也是孤身一人从山沟沟里出来的,据说最开始是为了逃婚,因为她家里人为了一点彩礼钱,要把她嫁给一户人家的白痴儿子做媳妇。
连月英刚开始是帮人家守摊位卖鸡蛋的,后来摊主干更挣钱的营生去了,连月英就倾尽所有把鸡蛋摊盘了下来自己经营。
认识费利浦的时候,她已经卖了好几年鸡蛋了,在菜市场有一个常租摊位,并且已经小有积蓄。
两人熟识之后,由年轻一些的费利浦主动,两人成为男女朋友,以结婚为目的谈起了自由恋爱。
两个孤苦无依的人,两颗孤独彷徨的心,曾经一度也是真心真意互相依仗扶持的。
尤其连月英对费利浦,那真是掏心掏肺地对他好。
连月英总觉得,自己没读过两天书,算半个文盲,长相也很普通,人又比费利浦大几岁,而费利浦人长得十分精神,书念到了高中,虽然因为家中遭变没能念到毕业,但多多少少也算半个文化人,条件无疑比自己好不少。
并且费利浦做起生意来脑子十分活络,规划起未来的日子也是头头是道,跟他在一起,总觉得生活充满了盼头。这样的小伙子能看得上自己,连月英真觉得算自己运气好。
结婚前夕,连月英听从费利浦的建议,拿出积攒了几年的积蓄全部交给费利浦,让他开起了一个卖快餐的小饭馆。费利浦管账管采购,连月英在厨房帮帮忙,有时跑跑堂。
没想到,小饭馆生意不错,婚后第6年,费利浦把小饭馆开成了饭店,并且一路攀升,最后饭店开成了连锁,成了一家连锁企业的老总。
也是在结婚的第6个年头,连月英怀孕生下了一个女儿。生产的时候,由于胎位不正难产,产程过长,女儿因为在产道中长时间缺氧及羊水感染,生下来之后出现了后遗症,成长过程中运动能力和智力一直远远低于正常儿童。
女儿的弱智低能成为费利浦心中的一个阴影,一道迈不过去的坎儿。
随着女儿的年龄越来越大,弱智低能的表现越来越明显,费利浦越来越不愿意回家,不愿意面对那样一个傻子一样的女儿。
并且费利浦也越来越不待见连月英。他觉得这个女人终日只知围着白痴女儿打转,本来就普普通通的长相因不知保养,更是日益苍老丑陋,举止也是粗俗不堪,毫无美感,完全衬不上如今春风得意的他。
随着生意越做越大,世面越见越多,外出应酬越来越成常态,场面上的来往总是伴随着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看看别人身边的靓丽女伴,连月英这张粗糙无华的老脸、这副四四方方的身材,他怎么拿得出去。
他费利浦身边的女人,也应该是貌美条顺、气质迷人、一笑倾城的美人,才衬得起他的财富,他的江山。
于是五年前,他费尽心机同连月英离了婚。当然,弱智女儿留给了连月英。
对费利浦来说,丑陋的老妻、低智的女儿,连同他在底层挣扎的黑暗历史,都是他人生路上犹如废墟一般的存在。
如今他总算跨过废墟,建立起了他金碧辉煌的崭新王国,里面有他飞黄腾达的事业,有他娇俏迷人的新娇妻,有他豪华气派的大别墅,一切都是那么光鲜亮丽。
或者,他的新娇妻还会为他诞下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子,继承他的王国。那他的人生版图简直就臻至完美了。
当然,这一切美好愿景,并不妨碍他左拥右抱,声色犬马,放开手脚享受他眼里作为一个成功男人标配的奢靡人生。
谁知道一觉醒来,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不再,艳丽迷人的娇妻不再,豪华别墅不再,蒸蒸日上的事业不再,一切一切消失如梦幻泡影,他又跌回了被他决绝抛弃掉的往日废墟之中。
不不不,他在心里恐惧地大叫,一定是谁在跟自己开玩笑,一定是哪儿出了差错,这一定不是现实,一定是个噩梦!
他不敢动弹,逼迫自己再次入睡。梦醒之后,一切都会回到正轨,回到他辛苦建立起来的完美现实之中。一定会的。
费利浦默念着阿弥陀佛睡了过去。
当费利浦再次醒过来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脑袋痛得似乎都快炸裂了。
这一次,他身边倒是没有躺着任何人。没有妖艳万分的女助理Wendy,也没有娇俏可人的新妻马朵朵,更没有苍老丑陋的前妻连月英。
费利浦刚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眼睛上像是蒙上了一层红纱,看出去天空都是红彤彤的。
并且费利浦觉得,浑身上下,就像被人用沉重的大石碾子来回碾了无数趟一样,没有一个地方不剧痛难忍。
耳边不停地有汽车急躁的鸣笛声传来,伴随着一阵阵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和嘈杂焦急的呼喊声。
“这里!这里!”
“这儿还有一个!”
“快,担架过来一下!”
“让一下!让一下!”
……
他想抬起手来揉揉眼睛,却惊骇地发现自己根本抬不起手来。他试图动一动脚,发现脚也无法动弹。不仅如此,他发现自己整个人就好似被钉在了地面上,只有脑袋还能左右转动。
随着脑袋的摆动,一滴温热的液体从额头上滑落进他的左眼,令他的视线更红了。他伸出舌头在嘴角舔舐了一下,有一股新鲜血液独有的带着铁锈味的甜腥气息。
这一切迹象,令他不得不承认,他现在正处于二十多年前,他刚从老家来到B市,在公路边推着小车和城管打游击卖煎饼时,被一辆酒驾超速的小巴车撞倒后的车祸现场。
那时,他还是孤身一人,后来成为他老婆、最后来成为他前妻的连月英,也还跟他只是泛泛之交,她那时还没有成为他的女朋友。
醒悟到这样的一个事实之后,绝望像潮水一样把费利浦淹了个没顶。
身体上清晰传来的剧痛,心中无边的恐惧感,耳边真切嘈杂的车流声人语声,都在提醒他,这一切并不是个玩笑,而是真真实实的现实。
那些他决绝抛弃掉的、妄图抹杀掉的昨日种种,那一切被他定义为“废墟”的往昔,如同一个满怀报复心的魔鬼,追上了他,找到了他,并且抓住了他,将他一步步往更深的废墟里拽。
而在那重重叠叠的昨日废墟之上,最后等待他的,必然是被一个被命运之手摧毁击垮的、孤独的自己。
他不敢再闭眼,不敢再入睡,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一次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将是怎样更加不堪的过往在等着他。
在这个诡异的噩梦一般的漩涡里不断地往下旋转坠落,费利浦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一次闭上了眼睛之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睁开。
然而眼皮却不听他的使唤,费利浦只觉得眼睛越来越涩,越来越睁不开……
费利浦再次醒来的时候,视线里一片洁白。洁白的天花板,洁白的墙壁,洁白的柜子椅子,洁白的床褥枕头,连自己都穿着一身洁白的衣服。
“我这是死了之后到天堂了吗?”费利浦满心狐疑,“不应该呀,我这样的人不下地狱就是好的了,怎么可能上天堂……”
正瞎想着,一个白衣白帽的女人端着托盘走了过来,“9号床,扎点滴。”
费利浦的眼睛从满脑袋纱布的缝隙中,辨别出这个女人的一席白褂子上,绣着的几个红字,是“B市第二人民医院”。
这是他出车祸后被送去救治的医院。
他没有死?还活着?被送来救治了?那只诡异的魔鬼一样的手,没有继续把他往昔日的“废墟”里拽?时间轴开始往前走了?
他不敢置信,命运就这么放过了自己?
费利浦艰难地扭过头,对床边正在给他扎针的护士问道,“我还活着?我没有死?”
女人瞥了他一眼,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地说,“我这不正在给你扎针吗,你看过哪个护士给死人打点滴的?
“不过你也真够顽强的,肋骨断裂了那么多根,有两根都扎入脾脏了,腿也粉碎性骨折得那么厉害,失血那么多,都挺过来了。”女护士不无钦佩地说。
谢天谢地!费利浦默默说了一声,虽然还搞不清楚状况,但至少自己还活着,费利浦被恐惧攫住的心这才稍微地放了下来。
“你昏迷的时候,有个女人来看了你好多次,每次都给你拎来好多鸡蛋,那个是你姐?”护士扎完针,一边帮他固定滴管一边八卦地问费利浦。
“她长什么样?”费利浦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还有个姐姐。
“那,这不,她又来了。”女护士站起身来,指了指病房门口。
费利浦顺着女护士的手努力地望去,看到一个年轻女人,拎着一网兜鸡蛋正在往里走。
那个年轻女人穿着一件土里土气的碎花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发型也十分老土,相貌更是普普通通,没有半丝令人惊艳或难忘的地方。
但是一看到年轻女人那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病床上的费利浦却如同漂泊了太久太久,终于看到故乡的旅人,两只眼睛里迅速涌起满眶泪水,视线一片模糊。
他简直想抱着这个土得掉渣的女人嚎啕大哭。
没错,这个土里土气、普通得放到人群里立马被淹没的女人,就是他结婚二十余载的原配发妻,那个陪他白手起家,一路历经风雨,并为他生下一个弱智女儿,却又备受他嫌弃,在五年前被他以没有感情为由离掉的前妻连月英。
当然,是年轻时候的连月英,二十多年前还没有成为他妻子的连月英。
“你今天感觉好点没有?”连月英走近床头,关心地问费利浦。
费利浦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心想他费利浦一个狼心狗肺的浪荡子,何德何能竟被上苍眷顾,得到这么一个重走人生路的机会。
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让这些成就明日之他的今日的丝丝缕缕,这些苦难、这些挣扎、这个其貌不扬的女人,成为所谓的昨日废墟,被自己愚蠢无情地抛弃。
他想他算是明白了,没有这些不堪的过往,没有这个平凡的女人,就没有将来光鲜亮丽、扬眉吐气的他,他不能再任性地割断自己与往昔的羁绊,视她们为包袱随意丢弃。
人生一世,谁不是负重前行呢。他也得拽着这些,拽着他曾经一穷二白的历史,拽着连月英和他“将来”将拥有的弱智女儿一起往前走,他才有未来。
想明白这个事实之后,费利浦忍住钻心疼痛,艰难地伸出那只扎满针眼的手,轻轻地将连月英的手抓过来,握在手里。
“月英,你能不能,能不能做我的,女朋友?”费利浦轻声说道。
为了避免吓着连月英,费利浦忍住冲动,把老婆改成了“女朋友”。
正在收拾病床旁边乱糟糟的柜子的连月英,被费利浦突如其来的告白吓了一跳。
这个卖煎饼的小伙子总爱到她的鸡蛋摊子上拿货,生意好的时候一天两三箱,对她的小本经营来说,算是一个固定的大客户了。两人一来二去倒是也搭过些话,也算是熟面孔了。
连月英听市场里的人说费利浦出了车祸,想着他跟自己一样在B市举目无亲,同病相怜,她动了恻隐之心,每天收摊儿了就多走几条街过来医院看看他。
讲实话呢,连月英对这个相貌堂堂、手脚麻利的小伙子不是没有好感,但是自己年龄比人家要大上好几岁,模样儿也长得一般,她倒是从来没往处对象上面想过。
没想到突然被费利浦表白,而且是在医院的病房里,她简直不知所措。
连月英局促不安地想把手抽回来,费利浦却加大力道,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任凭她怎样抽也不松开。
无人知道,费利浦抓着连月英粗糙的手,如同抓住命运最后的救赎,他暗暗地想,这一次,无论如何,他绝对不会再放手。
然而控制不住的困意犹如漫卷沙滩的潮汐,一波又一波地向他阵阵袭来。连月英的身影在费利浦眼前变得越来越模糊,渐渐淡得犹如水印。
费利浦知道,时间的指针又开始飞速旋转了,只是他不知道这一次的旋转,会是正向还是反向。
费利浦在一片令人眩晕的空白之中,又昏睡了过去。
“啪啪啪!”不知过了多久,费利浦突然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疼,有人在煽他的脸。
他吃疼醒过来,不禁有些光火,谁胆子这么肥,敢煽他费利浦的耳光!
费利浦睁开双眼,感觉眼前有人影晃动,下意识地伸手一抓,一下子捉住了正要走开的始作俑者。
“马朵朵?”费利浦惊讶地喊出来。眼前柳眉倒竖、一脸愠怒的妖娆女子,可不就是他的第二任娇妻马朵朵嘛。
只是马朵朵的脸看起来比刚结婚的时候胖了好些,腰身也似乎比他记忆中盈盈一握的小蛮腰要粗上一大截。
看来时间又正向地飞快跑了起来。只是,跑到哪儿了?
“你打我干啥?”费利浦也怒气冲冲。这小娘们,力道可真大,被打的那边腮帮子火辣辣地疼。
就在这时,卫生间的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窈窕美艳、表情却有点怯生生的年轻姑娘。
“Wendy?!”费利浦吃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妈的,这又是哪一出?时间的指针到底转到了哪儿?难道已经转过了头,跑到尚未到来的未来去了?
看这情形,费利浦再糊涂也能嗅出来,这是他与Wendy鬼混时,被马朵朵捉奸了!
费利浦这回是真的完全傻眼了。
“费利浦你这个禽兽,姑奶奶我这边孕吐吐得天翻地覆,你倒好,搂着女秘书快活风流!你他妈在外面打着出差的名号跟这个贱人双宿双飞也就罢了,还他妈搞到家里来了!”
马朵朵看起来肺都要气炸了,骂得面目狰狞,唾沫星子乱飞,完全不顾自己一向以来辛辛苦苦树立起来的气质美女形象坍塌不坍塌。
“孕吐?”费利浦一愣,自动过滤了马朵朵骂声中的其他成分,只捞出最刺激他耳朵的一个词儿。
他望了望马朵朵确乎圆润了不少的腰身,一下子反应过来,大喜过望。
“你什么时候怀上的?儿子还是丫头?快告诉我!”费利浦顾不得追责马朵朵刚才煽醒自己的那几巴掌,忙不迭地问道。
“少他妈跟我装糊涂!”马朵朵微微一愣之后不无鄙夷地说,“性别鉴定还是你非拖着我去做的,知道是儿子之后,还痛哭流涕地大呼老天开眼的是哪个没出息的?怎么着,装失忆呀?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渣?
“告诉你,我马朵朵可不是连月英,我可没她那么好欺负!”马朵朵突地面露得意,“刚才你俩那不堪入目的肉搏大战都让我偷偷地拍下来了!精彩纷呈呀!费利浦,你就等着离婚诉讼吧!
“还有呀,我这就去预约手术,儿子什么的,你也别指望了,我是不会把他生下来的。不过,我虽然不准备留下这个小崽子,但是我还是很感激他的,要不是他的到来,你怎么肯那么痛快地就把你手里的公司股份过半都划到我名下。
“你放心,虽然你婚内出轨,并且是恶劣的孕期出轨,离婚你是铁打的过错方,但是我不会赶尽杀绝,我会给你把房子留下,好让你继续带女人回来鬼混。”马朵朵长吁了一口气,对费利浦说道。
费利浦越听越慌了神。
“别别别,别呀,朵朵亲爱的,我这不也是一时糊涂吗,我保证,以后绝不再犯!你别走,别带走我好不容易老了才得到的儿子呀!我求求你!”
“敢情都这样了你还惦记着儿子呢?!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本来就没打算跟你要孩子,是你背着我搞小动作让我意外怀上的,这一茬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说到孩子,马朵朵又火了。
“你也不想想,谁他妈愿意跟你生什么儿子啊?你那基因,万一又生出来一个傻子咋办?姑奶奶我的大好青春岂不就困在一堆废墟当中了?我还怎么重新开始我的美丽新人生?”
马朵朵不无讥诮地说完,抓起一旁沙发上的名牌包包,施施然走过去打开房门,扬长而去。离开之前,马朵朵还不忘朝靠墙角愣在一边儿的Wendy脚下啐了一口。
那一刻的马朵朵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怎么钓到费利浦这条大头鱼、怎么蹬掉连月英而上位成为费太太的。
历史虽然部分惊人地重演,但是让马朵朵得意的是,她这一任费太太的结局,可要比前一任费太太的结局好多了。
马朵朵摔门而去的巨响似乎把愣在一旁的Wendy震醒了过来,她看了看费利浦,显然他不会再来安慰她,也不可能会顾及她了,给她个什么安慰奖了。
于是Wendy也抓起自己的手包,悄无声息地擦着墙角溜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目瞪口呆的费利浦,面上看去如丧考妣,却又滑稽地光着上半身,颓然地坐在床上,半晌回不过神来。
他一辈子都在试图摆脱他人生中的废墟,到头来,没想到却被别人当作废墟,急不可耐地给蹬掉了。
他一辈子都在奋力建立一个完美辉煌的王国,没想到王国将成的时候,果实却被他亲自挑选的新王后攫取了。
而他现在的人生,钱财散尽,众叛亲离,才真的是怎么看怎么像一堆轰然倒塌的废墟,让人想扶起来,都不知该打哪儿去扶。
儿子!对!儿子!费利浦突然一个激灵想起来,不行,不能就这么失去他盼了这么些年的儿子,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马朵朵那个小贱人!
一想到儿子,费利浦像是突然找回了刚才丢掉的魂儿,赶紧如梦初醒地从床上翻身下来,捡起可能是与Wendy激情四射时扔得满地都是的衣物,三下并作两下穿好,打开房门不甘心地追了出去。
是的,什么连月英,什么命运最后的救赎,此刻的费利浦完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马朵朵在前,马朵朵肚子里的儿子在前,谁还要去重走什么人生路,毕竟,那条路上等着他回头的,只有一个糟糠老妻,和一个智商永远停顿在三岁的低智傻闺女。
此一时彼一时,费利浦已经忘记了自己暗暗下定的决心。
费利浦疯了一样地追到楼下,却早已不见马朵朵的身影,他不死心地又往小区大门跑去。
还好,马朵朵正站在小区大门外往左几十米的交叉路口等红灯。
费利浦刚要冲过去,突然发现后来离开的Wendy也在同一个路口等红灯,并且就和马朵朵肩并肩地站在一起,两个人好像还有说有笑地在交谈着什么,不时靠在一起交头接耳。
等等!这一幕令费利浦心里不禁疑窦丛生。这两个女人现在不是应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互相恨得牙痒痒才对吗?怎么现在看起来反倒像一对相约去喝下午茶的闺蜜一样,其乐融融,相谈甚欢呀?
费利浦心里涌起数不清的疑云。这一团团的疑云背后,马朵朵和Wendy这两个小妖精合起伙儿来算计他的真相,在费利浦的心里呼之欲出。
费利浦前所未有地感到一阵急火攻心,熊熊燃烧的火舌简直快要由内而外地把他吞没,费利浦感觉到自己的皮肤和毛发似乎都被烧得滋滋作响。
浑身的灼烧感令费利浦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想要拦住马朵朵和Wendy问个究竟。
就在这时,绿灯变黄,马朵朵和Wendy加快了步子想赶在变灯之前穿过马路,眼看她们就要消失在眼前。
周围的人流与车流这时全都在费利浦眼中模糊掉了,他的两眼只盯着那两个窈窕的身影。费利浦使劲全身力气,拿出了自己最快的速度。
还好,他终于抓住了马朵朵的裙子后襟,也抓住了Wendy的肩包带子!
费利浦感到自己似乎飞了起来,被他抓住的马朵朵和Wendy也跟着他一起飞了起来。
伴随着好几声刺耳的车辆急刹声,费利浦三人确实飞了起来。不过是被一辆从侧里冲出来的私家车撞得飞了起来。
私家车紧急刹住了车,后面的车躲避不及,接二连三地撞在了一起。
重重地摔回地面之前,费利浦感到一阵伴随着强烈眩晕的困意,他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下坠,下坠,他感觉自己仿佛掉入了一个黑沉沉的迷梦,深不见底,无穷无尽,再也没有醒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