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中,五万女真大军从东西南三面向着明军合围而来,脚步声隐藏在雨点声中,一切都显得那样的自然,那样的顺理成章。一个时辰后,雨停了,努尔哈赤下令,吹响了总攻的号角。
明金两方,八万人马,在森林外一片不大的平原上,刀对刀,枪对枪,用最原始的方式彼此杀戮。无关计谋、兵法,无关武器、盔甲,有的只是野蛮的肌肉,悲哀的怒号,以及将死的眼眸。
两军鏖战一天未分胜负,努尔哈赤命大军撤退一里休整,呈三角形将明军包围其中,阻止其突围。而明军此时却饥寒交迫,奋战一天后饥肠辘辘的的将士们赫然发现,他们已经没有口粮了,伙头兵掘地三尺,把树皮草根虫子等等一切能吃的东西,混着粮袋里最后的几粒米,熬成一锅锅稀粥……
二月二十日黎明时分,休整一夜后精神饱满的女真士兵再一次向明军阵地发起进攻,晾了一夜的短弓,此时也勉强能拉开了,而明军的大炮里,还满是积水。这一次,明军的抵抗明显下降了很多,过度运动又饥肠辘辘的士兵们喘着粗气,低血糖症状令他们头晕目眩,很多人甚至没走两步就一头栽倒在地上晕了过去,然后被女真兵一刀斩断了头颅……
在满桂和努尔哈赤激战的时候,熊廷弼的斥候总算是立功了,十九日大雨时,三名明军斥候悄悄接近了虎皮驿附近,结果正好目睹了努尔哈赤下令包围沈阳军,三人赶紧返回向熊廷弼报告了这一情况,熊廷弼闻言震惊,他不敢耽搁,也不等袁崇焕的援兵了,立刻带着辽阳城中所有兵马四万,直奔虎皮驿。为了赶时间,熊廷弼甚至下令步炮分走,步军轻装简从,能跑多块跑多快,务必于二十日夜里赶到虎皮驿,炮军则在后面徐徐跟进。
二十日傍晚,满桂的沈阳军此时已经接近崩溃,三万人如今仅剩万余,其中还有很多负伤者,更可怕的是,他们现在连树根草皮都没有了,明军士兵只能把棉衣拆开,把里面的棉花泡水煮来吃,以此果腹……
在太阳散尽最后一丝余晖之前,熊廷弼的大军终于赶到了战场。努尔哈赤虽然对他的出现颇感意外,但是却并没有慌乱,毕竟,他的手里还有士气高昂的五万大军,而包围圈里的明军已经是待宰的羔羊。
努尔哈赤立刻命令留下一万人继续包围,剩下的军队全线转移,面向南方重新构筑阵型。半个时辰后,努尔哈赤调整完毕,熊廷弼也大致看清了女真兵的虚实,两边同时吹号,发起了攻势。
由于土地泥泞,马匹奔跑困难,因此双方参战都是步兵,女真兵的弓箭此时已经完全干透了,使用无碍,而熊廷弼的军队也没有浸泡大雨,火枪亦行使无碍。两军就这样隔着百步的距离展开了对射,弓箭胜在射速快,张弓搭箭不过几秒钟,而火枪则胜在威力大,中一枪即可毙命。互射一刻钟后,两边互有伤亡,明军的火药弹子所剩无几,女真兵的弓箭也射光了。又是一声号响,明金两军同时开始冲锋,长矛大刀,白天的白刃战在昏沉的傍晚再次展开。
两军激战一个时辰,天色彻底暗下来,失去视野的两军都很默契地选择了收兵。仅仅三个小时的战斗,明军伤亡近三千,而女真军伤亡亦有二千。
休整一夜后,战斗再次开始,这一次,明军的大炮到了。熊廷弼将五十门大炮列于阵前,向着女真军的阵地轮番轰击,但是由于土地潮湿,炮弹无法多次弹射,所以炮击的效果并不好。但是对努尔哈赤来说,阴了两天的土地虽然仍显泥泞,但是骑兵好歹是能跑起来了,于是他命令一万女真骑兵分东西两队,从两翼包抄明军阵地。
突然杀出的女真骑兵让熊廷弼始料未及,他没想到努尔哈赤如此大胆,泥泞的土地上,一旦骑兵在冲锋过程中滑倒,人和马很可能都会摔死。可是现在女真骑兵大军就这么出现在了熊廷弼的眼前,他没有犹豫的时间,只能命令侧翼步兵转向,尽力抵挡。
由于两翼火力被吸引,明军正面的火力顿时减小了很多,努尔哈赤敏锐地洞察到了这一点,立刻命令中军向前冲锋,冲击明军阵地。明军顿时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境况中,由于熊廷弼将火炮置于军阵中间的位置,此时已经没有了射击的角度,面对女真大军的凶猛压制和钳形攻势,熊廷弼突然感到后背一凉,他这一次贸然出击,很可能葬送整个辽东军!
想到此处,熊廷弼顿时萌生了退意,时间每拖一分,辽东军的力量就要减少一分,不行,不能再等了。就在明金两军激烈鏖战的时候,熊廷弼突然下令,左右两翼殿后,中军立刻撤退,得到命令两翼部队大为光火,中军将领则拔腿就跑,整个明军阵地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努尔哈赤见到此景,仰天长笑,“南朝再无大将矣!”
二月二十二日,熊廷弼带着两万残兵逃回了辽阳城,姗姗来迟的袁崇焕看到他如此狼狈,不由得嘲笑道:“督军此番又杀敌几何?”熊廷弼登时大发雷霆,怒斥道:“兵危城亡之际,尔等焉敢取笑!忠乎?义乎?”袁崇焕却不以为然,“督军聪明一世,可惜,此番救援,却是糊涂至极,如今辽东已无可救,督军不如早回京师,万岁念你旧情,兴许还能留你个一官半职。”熊廷弼听完,怒目圆睁,恨不得一口把袁崇焕给吃了。
熊廷弼撤军之后,努尔哈赤迅速击溃了殿后的明军,随后掉过头来,解决掉包围圈中的沈阳军。断粮三日后,满桂知道大势已去,他正准备自刎谢罪时,女真兵的刀却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满桂和贺世贤一同被俘虏,两个人都被押到了努尔哈赤的面前。
“我原以为沈阳城里只有一位贺总兵,没想到,竟然还有一位满将军,真是意外啊。”努尔哈赤坐在一张虎皮大椅上,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满桂和贺世贤低着头一言不发,毕竟饿了三天,想骂街也没那个力气了。
“来人,抓一只上好的烤羊腿来!”似乎是知道两人腹中空空,努尔哈赤立刻命人切了两盘羊腿肉摆了上来,满桂和贺世贤相视一笑,同时将装肉的碗碟打翻在地。努尔哈赤见此景,略一皱眉,旋即又恢复了常态。
“我知道两位将军性子刚烈,我也不难为你们,这样吧,你们一人写一首辞世诗,然后我就送你们上路。”努尔哈赤命人搬上纸笔,递到了两人面前。
满桂叹了一口气,颤抖着提手握笔,歪歪扭扭地写下:“北路三千里,沙场四十年。冷刀浮热血,遗恨虎皮前。”贺世贤是军户,他肚子里的墨水就不如满桂多了,提着笔左想右想写了一首打油诗:“昨日惊蛰大雨时,刀兵咄咄谁人知。今日堂前落魄客,但求快刀斩败耻。”
努尔哈赤看着两人的诗,一眼就认出了满桂的笔迹,和那封密信中如出一辙,当下计议已定,悄悄嘱托下人,“贺世贤拉出去砍了,首级送到南面去给皇帝瞧瞧。满桂先押着,但是要好生伺候,若是少了一根汗毛,我拿你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