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四日,冯从吾将一封长信托袁可立递给了天启。冯从吾在信中将去年郭从德在塘楼与袁可立的事情完整复述了一遍,同时还指认了巡抚乔应甲的数次受贿行为,而在信的末尾,则附有关中书院一百四十三位士子的签名画押。
“好!”天启拿着这封信喜笑颜开,“朕等的就是你,袁可立还真没让朕失望啊,哈哈哈。”
三月二十五日,天启下旨,召袁可立、乔应甲回京。七天后,天启于太和殿召开大朝会,审议春闱舞弊案。
紫禁午门城楼的钟声撞过四下,百官从太和门鱼贯而入,垂手立于太和殿两侧,天启坐在高台龙椅之上,俯视众臣。
“今日本不是大朝会的日子,但是朕觉得,有必要把大家都叫来,好好说道说道。”
殿内鸦雀无声,大臣们低垂眼眸,等着天启的下文。
“今年春闱,出了一档子丑闻,想必大家都听说了。巡按袁可立检举新晋进士郭怀远托付礼部尚书孙如游徇私舞弊,且弹劾巡抚乔应甲收受巨额贿赂为其牵线搭桥。这事儿传了一个多月,闹得天下沸沸扬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始终没有定论,但是现在,朕手里有证据了。”
天启说着,魏忠贤将冯从吾的信递了过来。
“这是关中书院冯从吾老先生写来的信,他可以证明袁可立所言不虚,同时,还附上了书院一百四十三名士子的手印。乔应甲,你可有自辩?”
乔应甲此时脑袋里已经是一片空白,他万万没想到平日里慈眉善目的冯从吾竟然会在此时跳出来咬人,这一口下去,让他的心中顿时血光四溅。
“万……万岁,切不可听信一面之词啊,臣……臣是冤枉的啊!”乔应甲噗通一声跪下,一遍又一遍地叩头。
“冤枉?你怎么证明自己是冤枉的?朕如果现在就命锦衣卫查抄你的府邸,你能跟朕保证什么?”
天启的话仿佛剔骨尖刀,直插乔应甲的五脏六腑,他瞪大了眼睛,不敢说话,天启看着他的样子,眼露凶光。
“朕初登基,百官常有劝进,曰守身,曰谨言,曰平和,曰中正。可是现在看看你们自己,哪一条做到了?”天启从龙椅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迈下台阶,“各位的衙门里,头顶上都写着四个大字,明镜高悬,可是看看你们的手心,哪一个不是沾满了铜臭!大明朝二百年,就出了一个海瑞,朕不奢求你们人人都学他像他,但你至少要有做人的底线吧!科举考试,选官拔才,这是朝廷的根!根上烂一点儿,枝上就要烂一片,这朝廷都烂了,天下百姓就会揭竿而起,让你我死无葬身之地!”
天启指着殿内的群臣怒斥,大臣们赶紧仆身而跪。
“朕知道,这大殿里站着的人中,比乔应甲更能贪的大有人在,朕今日也要跟你们提个醒,不要觉得今天逃过一劫就弹冠相庆,只要你贪,总有一天会落到朕的手里,总有一天要受万民唾弃!”
跪地的百官赶紧回唱,“臣等不敢……”
天启说完,缓缓迈步,回到高台坐会龙椅。
“乔应甲身为巡抚,总督陕西已有三年,这三年之中都察院竟然从来没有上报过哪怕一章弹劾,前任巡按难道一点儿问题都没发现吗?”天启盯着左光斗,“朕把袁可立的劾章送到都察院,本以为能有所助益,没想到换来的却是二十三篇弹劾袁可立的折子,朕倒要问问,既然袁可立罪大恶极,你们当初又是怎么选他出任陕西巡按的!”
左光斗此时已是满头大汗,他跪在地上不住地用袖子擦拭着滴落的汗珠。
“先太祖太宗立都察院,所为不过监察百官,督导政务,可朕现在看来,这都察院反倒成了最应该被督察的地方!巡抚也好,巡按也好,都是从都察院选出来总督一方的封疆大吏,都察院烂了,这些出去的人只会让地方更烂!”
天启说完,朝魏忠贤点了点头,魏忠贤立刻从袖子里拿出一封圣旨,摊开来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乔应甲履任要冲,不思洁身自好,贿脏匿身,积怨于民,更有徇私舞弊者广为罗织。科举之善在于大公,罪人之心在于大私,此为国之不容也,故削夺乔应甲官衔、功名,查抄家宅没收资产,其人刺配云南充军,妇孺充教坊司,子嗣发配台湾永世不得归。钦此,天启四年三月。”
魏忠贤一口气念完,乔应甲当即晕倒在地,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落得一个如此下场。还没等大臣们回过神来,魏忠贤又掏出一份圣旨念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举人郭怀远,读圣贤书十载,不存圣人之心,反**佞之意,此不可为善材,朕念其才情尚存,不宜苛责,令革去功名,终身不得入仕,所纳脏银一应充公。钦此,天启四年三月。”
这圣旨自然不是念给郭怀远听的,毕竟他还没有面见天启的资格,礼部尚书孙如游倒是自觉,立刻答道,“臣遵旨。”然而紧接而来的还有第三份圣旨,说的正是他孙如游。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礼部尚书孙如游,御下不严,以致内外勾结,舞弊科场,失朝廷之信,败文庙之德。故贬谪川南布政使,好自反省。礼部右侍郎魏和光,目无遵纪,枉顾天宪,无善举之才,失正道之心,盖舞弊案之祸首,朕以欺君罪论处,发刑部审理后问斩。钦此,天启四年三月。”
魏忠贤念完,孙如游赶紧磕头谢恩,皇帝不杀他已经是念旧情了,他可不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至于侍郎魏和光却是痛哭流涕,一个劲儿地求饶,天启被他吵得烦,赶紧让门外的禁军把他扔出去。
“圣旨念完了,现在咱们来说说都察院的事儿。”天启的最终目的当然不是杀几个人了事,他有更进一步的计划,那就是改造大明朝的督察院体系。明朝的都察院是个非常复杂的机构,他本身是司法部门,负责监察百官,但同时还有谏议的权力,明朝中期之后产生了巡抚和巡按制度,都察院又有了行政、军事权力,这让都察院的权利急剧膨胀,御史言官不再是只能坐而论道、风闻奏事的烦人精,反而成为了人人向往的权利中枢,仅次于内阁。
“自巡抚、巡按设制以来,都察院权谋骤起,朕左右思之,甚以为不妥,故有意将其拆分。都察院,一分为二,拆为督议院和检察院。督议院掌管南北京官弹劾奏报,兼理议论朝政,原御史、六科给事中及左右佥都御史皆归其下,合称为议史。检察院掌管监理、考核地方,原十三道监察御史与巡抚、巡按皆归其下,合并成为十三省巡按检察史,专管稽查,不得干预地方政务。”
天启说完,顿了一下,看了看百官,似乎没什么反应,于是继续往下说。
“为了遏制空谈之风,督议院与检察院的议史、检察史不得调职于六部、州府,不得入阁,同时采取分科取士,在廷式时分察议科与政务科,举子一经选择,便定其门阁,不得擅改。”
“啊……”天启后面这段话一说完,百官立刻议论纷纷,毕竟都察院虽然拆了,但做的事情无非还是那些事情,但是这个不允许言官出任部堂州官,这就等于把他们打回原形啊,这一下又成了臭老九了,那谁愿意啊。
“万岁,臣有话说!”一声洪亮嗓音,朝廷顿时为之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