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日,内阁终于呈上了酝酿已久的会推首辅折,四名阁臣联名请立刘一燝为首辅,天启也不废话,批红就两个字:不准。折子返回内阁,刘一燝和韩癀倒不意外,依照从内廷传出来的消息,天启中意的首辅人选是周嘉谟。当然,内阁绝对不会顺了天启意,于公,无论刘一燝还是韩癀,资历、功绩都远在周嘉谟之上,论资排辈怎么都轮不到他来做这个首辅,于私,周嘉谟并非东林党人,自然不可能得到东林的支持。
“唉,万岁总归是看不上老夫啊。”刘一燝坐在椅子上,故作唉声叹气。
“刘阁老莫要泄气,常言道圣意难测,今日否了,许是明日又准了呢?”韩癀在一旁安慰着,“韩阁老说的对,刘大人需多投几次才是。”周嘉谟随口这么一应,倒给了刘一燝话茬。
“怕是不行咯,其实老夫昨日就听闻,万岁相中的首辅乃是周大人。”
周嘉谟闻言一愣,随即心中一惊,他知道自己的斤两,要势力没势力,要资历没资历,能入阁全靠皇帝眷顾,如果他敢应承下首辅这个位子,那绝对会成为众矢之的,管他东林还是西林,人人都会把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刘阁老说笑了,周某何德何能去坐首辅那个位子,当不起,当不起的!”
下午,阁臣周嘉谟主动提出要面见天启,商议会推事宜。
“皇上,周阁老来了。”王安把周嘉谟带进了乾清宫。
“周卿见朕,所为何事?”
周嘉谟规规矩矩参拜之后,答曰:“臣此来,只为首辅之事。万岁缘何否了会推?”
天启淡淡一笑,“无他,只朕心中别有人选。”
周嘉谟闻言,眉头一皱,心中七上八下,莫非刘一燝所言不虚?
“万岁可知,如今内阁之中,能担首辅大任者,唯刘阁老一人。”
天启摇摇头,伸手指着跪在地上的周嘉谟,“使君亦可。”周嘉谟心道不妙,立刻伏倒在地,“此万万不可!陛下抬爱,臣无以为报,然首辅乃百官之长,论资章,论绩格,臣与刘阁老相去甚远,若此登高位,必千夫所指,实乃误国乱政,请陛下三思!”
天启见他如此诚惶诚恐,倒没太往心里去,毕竟这个年头,谁家晋升高官都讲究一个三礼而后受,你不谦让几回人家都说你狼子野心呢。
天启摆了摆手,“周卿莫要谦怀,你且安心回去,朕自有分寸。”
接下来两天,天启每天都收到几封要求立首辅的奏折,全都是推刘一燝的,天启要么批不准,要么直接就扔火筐了。
十月二十三日,内阁终于递上来一封不一样的奏折,这回,他们会推韩癀为首辅。天启面露得意之色,心说,这些个家伙,总算知道变通了,再把他们磨一磨,迟早会把周嘉谟给推出来。随手,又在折子上批下两个字:不准。
“刘阁老,果然如冯大人所料,韩阁老的折子也给否了。”夜里,东林众人又聚在刘一燝的府中,商议对策。
“甚好,只待明日朝会,我等便可毕其功于一役!”
“此役必定功成!”一群人在厅中慷慨激昂,刘一燝坐在当间,面露微笑,似乎也沉醉其中。
十月二十四日朝会,监察御史冯三元突然发难,“方从哲去职已近月,然新首辅迟迟不能定夺,今日请万岁务必圣裁。”天启闻言眉头一皱,心说,怎么突然来这一出?台下陆陆续续出来七八个大臣,群声附和,纷纷要求立即确立首辅人选。
“私以为,当今阁臣中,唯刘一燝可推首辅。”监察御史吴应奇恰到好处地站出来提名,又引来东林众人的交口称善。天启大感不妙,环顾群臣,方从哲始终低着头,默不作声,三党同盟里也没人出来说个不字。
“内阁的会推折子朕不是批了么,怎么今日又拿这事出来说?”没办法,天启只好亲自下场,回怼东林党人。
“陛下日日批否,却又不问缘由,实非谋国之举。”
天启被这话呛住了,他哪里找的出理由来,刘一燝横看竖看,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就是仗着皇帝的权利耍赖而已。
“朕说了不准就是不准,你们倒是换一个人推上来啊。”
“昨日内阁又推韩癀,陛下仍批否。”
天启又被怼的说不出话,今天看来是不好收场了。
“内阁几次三番会推皆被陛下批否,不如请陛下钦点一位?”冯三元这时候突然提了个建议,天启倒是心中一喜,这下有台阶下了。
“如此甚好,朕以为周嘉谟可……”天启可字还没说完,周嘉谟一个箭步就冲了出来,倒头就拜。
“陛下!万万不可!臣德不足,行难敷,陛下赐臣首辅之名,即是赐臣以白绫!”说完,他砰砰砰磕了三个头,伏地不起。
这一下把天启彻底给整懵了,先前还以为他是刻意谦让,现在看来他是真的不敢要这首辅的位子啊。天启又环顾群臣,三党众人个个都跟着方从哲装死,一个大字都不往外蹦。
“王佐,你愿不愿……”天启看向王佐,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陛下,臣以侍郎之身入阁,已是蒙受天恩,实在难做他想了。”王佐也不傻,周嘉谟一个吏部尚书都不愿意坐这首辅的位子,他一个工部侍郎就更不可能去了,想都不要想。
冯三元冷眼看着朝堂上这君臣一幕,心里暗自得意,“陛下可有决断了?”
天启此时已然怒火中烧,牙关紧咬,恨恨地盯着冯三元,真恨不得把他剥皮抽筋。
“请陛下圣裁!”随着冯三元一句话,东林党人齐齐跪拜下来,周围的三党众人见状,也不好傻站着,跟着默不作声地跪了下去。
天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是皇帝,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人中之极,他不想就这样认输。索性,天启撇下一干臣等,转身甩手出了太和门,侍立一旁的王安一愣,赶紧宣布退朝,然后匆匆追了过去。
回到乾清宫,天启抄起青花瓷的笔筒,狠狠砸在地上,呛啷一声,瓷片四溅,周围的宫女太监一个个噤若寒蝉。
“哎哟我的爷啊,您可别气坏了身子!”王安见状,赶紧捧来一碗粥,“来来来,皇上,尝尝这御膳房刚做的银耳莲子粥,给您消消气。”
天启看他一眼,没好气得一把抓过碗,唏哩呼噜一顿喝,喝完还打了个嗝。
“哎哟,您可慢着点儿,您说您置这么大气干嘛呀,这天下都是您的,还在乎一个首辅干嘛呀,爱给谁给谁呗。”王安一边说,一边接过天启手中的空碗,转身递给旁边的小太监。
一碗粥下肚,天启倒是冷静了一些。王安的话忽然给了他一些启发,是啊,天下都是朕的,朕有的是筹码和你们慢慢玩儿,首辅丢了不要紧,朕换个地方再把这块儿肉给挖回来!
第二天,内阁的折子又递了上来,还是那句话,请立阁臣刘一燝为首辅。想通了的天启也不再磨叽,大笔一挥:准!
于是,一六二零年十月二十五日这天,绵延近月的天启朝内阁首辅之争终于尘埃落定,大明朝第不知道多少位内阁首辅刘一燝,正式上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