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丽萍听见噪杂的摩托车在门前熄火了,就慌慌张张地上到炕上,用臭被子捂住。约翰逊夫人进屋见状毫不客气地问,“这都日上三竿了,怎么还没出被窝呢。当真是心放窝里了,睡踏实了。”
“喔,你们来了,我刚看完病,也不敢起来。”夏丽萍一副昏沉的样子,也没交待身体那个部位挨千刀了。
王静端着一碗稀饭丝溜溜地喝着,偕同吴琴进来了。
“马上就除夕了,你还当真让吴琴在娘家过年呀,就不嫌丢人?”
“唉,我现在也是快死的人了,管不上了。”现如今已经水到渠成,夏丽萍也就不逞强显山露水了,只要拖着柳家便是。“人早就丢光了,谁愿意笑话就让他笑话吧。谁的门上挂着无事牌。”
咣,王静狠狠地把饭碗摔在地上,咆哮着,“你们还来呢,看把我妈气成啥样了。你们还叫不叫这家人活了?”
人们只是虚惊一场,没有搭理王静的狂吠,全当是风在吼驴在叫。王静咆哮完甩着胳膊气恼难奈的样子回自己房里去了。电视还在哇哇乱叫,总得有人应付。吴琴紧随着大嫂屁股。
“唉,没法子,现在闺女长大了,她不愿意跟福海过了,我也没办法。总不能强赶鸭子上架吧。到头来,她过不好,还不是埋怨我一辈子。”夏丽萍翻身爬在炕上,那神情那眼神,着实流露着可怜巴巴令人同情的效果。
“我不是说了吗,你与亲家就不要管这事了。我都没法子,你来了有什么用。”夏丽萍对王青的公公说。这时房里就他俩,其他人去纠缠吴琴去了。
“不来能行吗,不行。北滩让见了我就揶揄我把长生的事管得怎么样了。我比你还想得病躺在炕上呢。”
“吴琴,我就不信娘家能有自己家里住着舒服。过年呀,你住在娘家心里就不堵。再说了,过年这几天闹离婚的姑娘是不允许住在娘家的,这风俗你又不是不知道,难道你也打算今年住在村委会。”
“你是不是到我村里打听我妈的人品了?”吴琴的语气咄咄逼人,发怒的双眼盯视着约翰逊夫人。
“你这闺女怎么这么说话呢。别人在你面前搬弄是非你就信,自己人请你回去你反倒当成驴肝肺。”约翰逊夫人不依不饶。
“吴琴,村民说什么管她呢,你跟福海的婚姻你自己可要掂量好了。村里有你这么小的年龄就离婚的吗。你说你们离了,你又能嫁个怎样的人家呢。虽然你俩没有结婚证,可是石头村谁不知道你结过婚。要是你执意走离婚这条道,将来还不是嫁个后婚。你掂量清楚自己,一没文化,二没手艺,又是后婚。现在我再说句你不爱听的实话,我看你也没有头脑。你说你能嫁个什么样的男人呢。可是不敢作践自己了。你自身有多重,基本上就能称出自己男人有多重。”表嫂说。
吴琴面露不以为然的傲然。
“吴琴回吗?现在已经腊月二十七了。你还要执拗下去,咱这几位亲戚都在家里忙着呢。你还让我们跑多少趟呀?”福海见到吴琴的傲然,越发来气了。
“不回。怎么你不服气?”吴琴大叫着,福海转身就走。她望其项背,那双执着不屈的双眸在说,要是你当初实事求是,不吹嘘,今天也走不到害人害己的地步。
众人不再多费口舌,这婚是离定了。
儿子婚事的打击,加上棺材脸一家这段日子在村里对长生家的抹屎中伤,搁到谁的头上都是雪上加霜。长生不知是跟谁执气,大年初一就率着三个儿子骑着摩托车到几十里外的亲兄热姐家拜年去了。几户亲戚都规劝长生对吴家不可动粗施暴,家族强壮,弄坏吴家几条腿也只是两棍棒的事,关键是这就给三个儿子结下了世仇。再说咱怎么能跟骗子计较呢,因个骗子而毁了一家的幸福。她若一直行骗下去,迟早有一天会遭报应。那时可不是她想怎样就怎样了。总之一趟串亲戚下来,亲戚的规劝是不可动粗施暴,也不可动公。人家是拿你的钱跟你打官司,可不心疼。再说咱是男方经不住官司的拖拉,就是打上两年官司,人家还是年轻姑娘一个,到底还不如动粗施暴当被告呢。咱在家里坐着,让她求娘娘拜爷爷地提着猪头找庙门吧。如此说来,吴家成了柳家裤裆里的跳蚤,逮也逮不住,拍又不敢拍,只得任由人家咬呀。长生也不是三岁小孩,就一直傻愣愣地让福海往吴家这块朽木上栓。求了八方先生后,他就开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不,大年初一也是他前去收获的时日,外甥的斜对门就有个茬口。合不合适,只要双方愿意就合适。不求姿色,只求一家人健健康康是良民就行了。长生的日子又回到了福海未婚前。不入一门,不知一门的深浅。柳家原以为小后婚还是个紧俏货呢。让亲戚一动作,方知方圆百里内跟他同病相怜的林林总总。都有自己的不幸,都痛心疾首说对方无理。有一点大家是有目共睹,女人在婚前婚后言行举止装饰反差太大了。婚前秀气得是南瓜花,婚后老气得成了豆角花。要么依旧一事无成,只求个配偶。
回来路过石头村,长生让儿子先行一步,自己得抓紧催促王德茂要离婚退的财礼钱。自己不主动要,女方就会一直拖下去。福海碰上合适茬口了又不敢与之交往,怕吴家反咬一口:“奥,福海在外面已经谈好媳妇了,怪不得把我闺女往娘家赶呢。”由此口实,吴家不就可以不用退财礼钱了吗。
作为农民就有一点美处:不讲究,大地为床,累了随便就在一块不潮湿的土地上睡着了。王德茂夫妇过年也不讲究。大年初一,他的房里也跟平日里一样乱七八糟狼藉不堪。在他们看来,大年初一的柳家人来了,真够晦气。他们没买茶点,就连白开水也不给长生倒了。长生也不做坐,屁股就放在了王德茂黑黝黝的炕沿上。
“这年也过了,虽然北滩人笑话我过年娃媳妇停在娘家,但是石头村人也笑话她呢。她闺女是不是也住在村委会?”长生笑道。“也不可能呀,再怎么都不是亲生的,怎么能那样作践女儿呢。就是睡在娘家也够丢人了。既然双方都丢人现眼了。我想她是脚踏实地一门心思要离婚呀。所以也用不着废话,她就尽快给我退钱吧。她该退多少退多少,退了钱我好给我儿子再娶一门亲。你就告诉她,让她利索点。她闺女不满二十岁呢,就是等上六七年照样不愁嫁。而我这穷家家可经不起她拖累。所以忍耐是有限度的。”
“哎呀,你也别说退几万了。她家里现在连几百块钱都没有。”王德茂哼哼唧唧。
“那容易,她怎么给石头坡退婚钱的,就故伎重演吧。她总不会让闺女守着她一辈子不再出嫁吧。所以说,就让她利索点,在不要麻断丝不断。”
“你亲家母可是好人。”王夫人插嘴。
“我没说她坏。好人更好,那肯定理解穷家家的不易。”
“昨天我到她家里去了。吴琴爸到我跟前唠叨,说他到你家里去了两次,你连一次也不去他家坐坐,说说吴琴这事。”王德茂低声说,气若游丝。
“不是两回。是三回。第一回是吴琴与福海打架了。他到我家里兴师问罪。第二次是向我借钱来了。第三回是碾槽里寻驴蹄来了。你说他哪一次是为两个孩子的好日子考虑呀。他到我跟前借钱,我总得有呀,没有还不行吗。”
“人家是向你借高息呢。”
“现在是撕破脸了。有些话我也敢说了。吴琴要是有你王青一半的种气,也弄不到今天的地步。当初说的时候就说是一切看你王青的样。结果呢,看了什么样?我一分没少她,还给了离母钱。而她呢,当真不是亲生的,连一百块钱也没有陪嫁。没有陪支票也行,我都说了,男方娶亲就是图人。只要她到我家里跟福海好好过日子,就行。等吴恩锋结婚的时候,我和我老婆商量好了,再怎么困难,也要给亲家两千块钱不要了。这样两头不是都挺好吗。而她呢,她闺女到我家里就不好好过日子,一副懒骨子架,她还三天两头地往石头村叫。她这当妈的开始就没有操善心。你想我敢借给她钱吗。要是借出去了,我能睡着觉吗。她们还不知要张狂成什么样呢。她掀锅盖掀得太早了。根本就不考虑别人也是火烧眉毛。再说谁呢保证吴恩锋领回家的不是狐狸精。好呀,风险都让我承担一大半,她也太会计划了。吴家纯粹就是夏丽萍一人在作怪呢。”
“你要是当初借给她钱,也弄不到这事。穷家家说个媳妇不容易。”王德茂面无喜怒哀乐。
“借钱容易,谁敢保证她跟福海好好过日子。”
“你亲家母是好人。只是吴琴不亲,也不敢强扭着。”王夫人说。
“抓一只麻雀还得一把谷子呢。”王德茂大言不惭。
“一把谷子?我连我的口粮都给她了。她现在还有脸要一把谷子。她闺女嫁到我家里,她却把她拦到娘家挣钱。要是这我就不和她说了,鸟过留声,人过留名。她的人品谁不清楚。当真不是亲生的,就把这个蛮疙瘩闺女用刀切成礼条,一条条卖?福海从回来到现在单单往石头村请媳妇,也不下十回了,你问她有几次让福海进她门了。好几次都是见福海来了锁门走人。我知道,她是想靠这个蛮疙瘩闺女发家呢。既然她不愿意过了,你就叫她利索点,快点把财礼退了。至于她说的退婚有行情,我也打听了,她说的行情就是看你们村的样子,退四五千块钱了事。门都没有!离婚还有样子呢,有的媳妇被男人可是打残了。我不敢保证我的侄男子弟能是个守法的人。”
“你亲家的意思是你没有和他好好坐坐,小看他们呢。”
“我就是小看他们呢。个人没有种气,就靠这么个蛮疙瘩闺女发家呢。她就不怕五里铺的人把她脊梁骨戳断。你说我一天没事干了凭什么和他坐坐。她闺女又不是在我家里干了什么圣事了,我去感谢亲家两口子。我还是那句话,不愿意过就退钱。愿意过,还想叫我夫妇俩请那时没门。反正这年也过了。跟着吴琴可是把人丢尽了。夏丽萍现在就只说退钱吧。别拖拖拉拉地说些没用的。他们要是真心把闺女当个女儿,也弄不了这事。”
“昨天我出他屋的时候,吴琴爸将我送到门口,说以为你二十九还来请呢,谁知道你没来。”
“腊月二十七都太迟了,明天过年,让我派人除夕请,还嫌糟蹋人不够深。不愿意过就退钱吧。大路朝天各走一方,都相安无事。何必这么拖拖拉拉呢。”
“吴琴说福海最后一次请她的时候没有一丝诚意。”
“她不要跟我们碾槽里寻驴蹄,她要是诚心跟福海过日子,就不是这个样子。有本事就敢作敢当。”
“你那亲家母好着呢,这个邻居都知道。”王夫人又抬头插一句。
“你一直让我催促,我怎么催促呢,她借我的几千块钱还没有还呢。”王德茂说。“要不你告她,让法院向她要,那多么公平。”
“我不告,跟法院费神。有本事我就要,没本事我就扔。她别说她有两个八成儿子,敢日驴就不怕驴蹄。到时候对谁都没有好处,把你也装进去了。不是石头村人人都是你们的对劲。让石头坡也说是当初你在捣鬼,把吴琴介绍到了北滩,现在跟北滩又不过了。”
“对对对,要不了,让我抽空再问问吴琴,看她是什么意思。”
“吴琴是什么意思还不一清二楚,就愿意为人作嫁。你看她最后能嫁个什么家。她能再逢上我这么一家好人,你把我双眼挖了。现在也别说过日子了。我跟着她丢多大的人,你也清楚。咱下一步只说离婚让她退财礼。她过来一年多了,真心在我家里生活了几天心里清楚。你就只管让她退财礼吧。我从来不跟人胡说,谁要跟我胡说,我就跟她胡来。既然是自己的闺女不愿意跟人家小伙子过日子了,那咱该给人家退多少财礼就退多少。两个娃不愿意了,咱大人也没办法,好合好散。就是逢集赶会了也不至于狭路相逢怒目相视。你到北滩看王青也心里坦荡。我们过去是一忍再忍,一直忍到快过年了。既然吴琴连年都再娘家过,那就是要彻底改嫁呀,想嫁给哪个没血气的都可以,我就巴望着她快快钻到别人的被窝里呢,那样也富裕了。要是她觉得离不开夏丽萍,不愿意改嫁也可以,只要尽快把我的财礼退还了,都平安了。总之你就告诉她以后再不要跟我打马虎眼了。我一家可是好人,就怕她一直拖着,别人见缝插针。到时候吴家人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别怀疑我。”
“她一家人都是好人,还不是家寒,没有钱吗,要是有钱,早就利索地答应离婚了。”王夫人说。
“哎呀你是不知道,你亲家也不愿意看到儿女们走上离婚这条道。对谁都不是光彩的事。他就是想让你去他家坐坐。”王德茂说。
长生再也不听王德茂重复那翻来覆去的托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