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仪没有想到温凉竟然会求劫垣去救梦魇,而劫垣还答应了。
几个人赶到温凉所说的山洞时,就见梦魇躺在一张稻草堆出来的床上,胸口有一个大洞,不断地往外面流出血液来。梦魇的脸因失血过多而显得异样的苍白,他也不救治自己,只是半睁着眼,没什么力气地看着山洞顶,和那个在三玄门大开杀戒的梦魇已没有丝毫相像。
温凉走到洞口,又折返了,不愿意进去。绾仪先一步进到洞内,伸手要去堵住梦魇的伤口,手还伸到半空,就被劫垣捞了回来。
劫垣道:“是你要救他?”绾仪诧异地回视,道:“不是你答应了要救人吗?”劫垣淡淡地道:“那就让我来。”
绾仪便退到一边,由劫垣对梦魇进行治疗。梦魇一动不动,也不管他们在对自己做些什么。
待劫垣一切治疗结束,收了法术,才听梦魇道:“何必浪费你的法力。”劫垣应了一句:“她求我救你。”顿了下,又道:“是时候告诉她真相了。”不想梦魇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
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脑海中全是她那一扇刺进胸口的画面。
她说:“你想娶我?你配吗?”
她说:“居心叵测,欺辱于我,天族誓不罢休!”
她说:“我爱的是劫垣帝君,你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绾仪见梦魇神情委顿,对劫垣道:“他的心被伤透了,你能救得回他的性命,能救得回他的心吗?”劫垣疑惑地道:“温凉只求我救他的命,可没求我救他的心。”绾仪一噎,想了想,蹲下身平视着梦魇,道:“是你的就是你的,劫垣平白顶替了你这么多年,欠你的今日就算还你了。我们去告诉温凉真相。”
说完拉着劫垣就往外走,梦魇却突然着急起来:“不要告诉她!”
绾仪雷厉风行,已然拉着劫垣到了温凉面前。温凉虽在外面,已经听见了山洞里的动静,她得知梦魇已经活转了,便松了一口气,见绾仪和劫垣交握的手,不免神色黯然。若是往日,她必然要找劫垣要一个说法,可是今时今日,心有二意的人是她。
她恨梦魇,更恨自己。恨自己因为一个梦就动摇了几千年对劫垣的心意。更无法接受自己既爱慕着劫垣,又对梦魇生了别的感觉。正是因为这样复杂的情绪,她才恨不得杀了梦魇,却又无法真的看着他死去。
事实上,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对梦魇的感情。
绾仪松开了劫垣的手,道:“说吧。”劫垣从未被人这么狼狈地拖着走过,但那会儿竟然一下子想不起来动气,想必是修身养性太久了,已不知动气了。听她叫自己说,温凉又是一脸疑惑地等着自己,他清了清喉咙,道:“有桩事,我要与你讲讲。”
温凉恭敬道:“帝君请说!”
“当初你历经天劫的时候,我赶到时是梦魇在照顾你。我与天帝与他大打出手,他怕伤了你,甘心让我们封印。封印时,他求我不要把他救你的事告诉你。所以你误会救你的人是我时,我没有和你说真相。”
劫垣讲完,就见温凉向后跌了几步,脸上是无比震惊。她握紧了拳头,却阻止不了自己全身的发抖。温凉张了好几次口,很艰难才问道:“当初那个陪我历劫的人不是帝君?是……是梦魇?”
劫垣点点头。
温凉又问:“那我为何不知道?若是他我为何不知道?!”
劫垣看着温凉的反应,微微皱了眉,心下暗暗生出几分愧然,道:“天帝修改了你的记忆,你脑海中有关梦魇的一切,都变成了我。”
温凉突然捧住脸失声痛哭:“怎么会是这样?你们为什么……为什么要欺骗我啊!为什么要欺骗我啊!”难怪她一直觉得,梦魇给她的感觉太过熟悉,却时常想不起。原来,他才是当初那个陪着自己历劫的人。
绾仪和劫垣就站在边上看着她痛哭着,绾仪不愿意多看,转过头去,她最清楚真正的温凉和梦魇相处的方式是怎么样的。和劫垣与她相处的模样完全不一样。面对劫垣,这个帝姬只能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偶尔失礼,还得赶紧找补,又仰视爱慕着这位神上神,想尽办法让他注意到自己,又卑微低沉,总是为了被劫垣拒绝而痛苦。
而与梦魇相处,梦魇珍惜她、宠爱她,她过得比天族的帝姬还要开心。
温凉哭着哭着忽然想到了什么,起身道:“我要让兄长把我的记忆还给我!”飞身离开了四荒境,直往九重天去。
九重天上仙殿遍布,金碧辉煌,她一路直奔紫微垣,沿路守卫见是她,都不敢拦,直到紫微垣外,门口的天将见到她,欣喜下拜道:“恭喜小帝姬平安归来!”
温凉一甩袖子,道:“天帝在里面吗?”
守门天将道:“是,天帝这几日不知为何忧心,一直将自己关在宫中,未曾离开,谁劝也不理,您来得正好,请您多多宽慰天帝!”
温凉推门进去,寝宫内一片静寂。
她知道自己的兄长会在哪里,穿过寝宫的长廊,来到寝宫后的园子里。这片花园里有一面巨大的瀑布,瀑布下连接着三千凡世。天帝时常会在这里看着他们所守护的人类的生活。
果然,在瀑布之前,站着一个雍容华贵的男子。
那男子听到动静,开口道:“回来了?”温凉在他身后站定,抿着唇,久久说不出话来。论说天上地下,从来最宠爱她的人无过兄长,可是兄长封印了自己的爱人,还夺走了自己的记忆,又成了那个伤害自己最深的人。
他听到身后许久都没有回应,有些错愕地转过头来,却见幺妹已经满脸泪痕,望着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天帝眉峰顿起,抬手拭掉她脸上的泪,放缓语调道:“可是因为没抓到梦魇?我早说了,不需要你来做这些,抓不到就抓不到,无须伤心。”见温凉还是不说话,他不免猜测道:“不是为了这个事?那是为了……帝君?若是因为帝君,也不必太伤心,过两日我找个由头,把你送进华阳宫就是了。”
“你是个大骗子!”
温凉终于爆发出来,大哭着指责他:“大骗子!你和帝君联手来骗我!你还要继续骗下去吗?”
天帝一愣,半晌才道:“你知道了什么?”
“帝君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
“既然如此,你该知道,兄长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修改我的记忆,让我忘记我真正爱的人,几千年来你把他封印在四荒境,这就是你为我好的方式吗?我没有资格得到真正的爱吗?我以为……我一直以为那个人是帝君,我甚至还要杀了梦魇啊!”温凉声嘶力竭地喊着,“哥——如果我真的杀了他,我也没办法活下去啊!”
天帝深吸了一口气,按住她的肩头,往她体内输入法力,帮助她冷静下来。温凉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她道:“您把我的记忆还给我吧,我会去寻求梦魇的原谅,以后我永远陪着他身边,再也不离开他了!”
“你想清楚了?”
温凉点了点头。
天帝道:“你不在乎他是妖兽?”温凉直视他的眼睛,硬邦邦地道:“他救了我的性命,他是我的恩人!”
天帝没有立时回答她的话,踱了几步,才道:“劫垣帝君是尊不能惹的神,你在兄长心中何等重要,你可知我为何明知不能惹,还是任你去招惹?”
温凉没有想过这个事。天族里对劫垣帝君有起过念头的仙姬多了去了,但无人敢肆无忌惮地接近帝君,一则是帝君无意女色,待人总是一幅公事公办的模样,二则天帝也明令禁止仙姬们去骚扰帝君。她总以为是因为兄长宠爱自己,所以才从来不管自己接近帝君,甚至还帮着自己想法子。
见温凉惊疑不定,天帝方才叹气道:“若只是因宠爱你,决不至于求得帝君同我一块骗你。实是,若帝君不肯帮忙,你恐有性命之忧。”
温凉眼神一凝:“性命之忧?”
“你以为你的天劫已经历过了,其实并没有。”天帝一语惊人。温凉瞪大双眸,失声道:“什么?”
天帝的神情随着他的讲述愈发严肃:“你自小在天族里就是金尊玉贵,不止是我宠爱你,难道你不知,劫垣帝君也对你的成长很是关心。”温凉咬了咬下唇,劫垣帝君确实在许多地方表现出对自己的关心,否则自己也不会一直以为他就是记忆里和自己相爱的那个人。只听天帝道:“那是因为,你是应运而生的帝姬,是未来帝君的继承人。在天族中,除了帝君,只有你一人修的是无边大道,所以你一生至少要度两个劫,一个是修成正果后历天雷之劫,成为真正的天神。另一个劫,是你成为帝君的继承人必须要经历的劫。这个劫若历过了,将来帝君身归混沌,你就将继承他的职责,成为天族的守护神。但这个劫若历不过,你就会陨落。”
“当年你在四荒历劫,遇见了梦魇,梦魇救下了你,所以你的第二个劫就应在了他身上。梦魇以苍生梦境为食,死在他梦里的人类不计其数,我和帝君意图把他封进四荒境,所以在九重天秘境中测了他的运势,这才知道,你们相生相克,互相成就了彼此的劫。那天雷劈下来,不止劈了你,也劈了他,所以我们去封印他的时候,他带不走你,就决定束手就擒。梦魇求帝君不要告诉你真相,我把你的记忆修改了,让你以为你爱慕的人是帝君。”
“若不是你是未来天族的守护神,你以为帝君会管这个闲事?”
温凉被这一通话说得一懵,还好她已经听出了重点:“我是帝君的继承人?而梦魇是我的天劫?”天帝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还有一些推测,他没有说出来。温凉想了半天,对天帝道:“就算他是我的天劫好了,我不想历这个劫了,我也不想成为天族守护神,兄长请把我的记忆还给我,别的事,再说罢!”
天帝没有多言,也不再阻止她,抬手放在她的脑袋上。温凉闭上眼睛,脑海中一片混沌,慢慢的,混沌之中触发了许多记忆,许多被遗忘或不清晰的记忆都一点点明确起来。
温凉走的时候,天帝意味深长地道:“凉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逃脱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