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内室,在床沿上坐下,将头抵着床柱子。身体很累,思绪却越飘越远。
那是两年前的初秋,距燕归来离开已有十个多月。我很想他,尤其是看到执剑男子的时候,他的身影就会在我的脑子里变得格外清晰。
我渐渐变得安静,不再像从前那样大吵大闹。父王起初很是担忧,后来也就释然。甚至向楚湛喟叹道:“楚楚这丫头终于长大了,也懂得端庄淑仪了。”
那正该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年纪,我却害了相思。我一心记挂的那个少年,他有着星星一样的眸子。
“公主,您怎么又坐到窗边去了?”沁沁从屋外走进来,把我从窗口拉到榻上,握住我的手轻轻搓了搓,“看,手都凉了!”
她满脸不赞同又心疼的表情,捋了捋我的头发,道:“沁沁不知道您为什么最近闷闷不乐的,可是公主,现在都入秋了,再怎么样也要爱惜着自己的身子啊!”
我叹了口气,点点头:“我知道啦,以后不坐在窗前就是。”
“嗯!”沁沁满意地放开我,把窗子给关了个严实,“公主,闷了好几天了,沁沁陪您出去逛逛吧?”
“不要,”我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一回身扑倒在榻上,恹恹地说,“花儿都谢了,有什么好看的……”
“哦……”沁沁应了一声,语调明显比刚才沉闷了不少。
我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她。
“走吧,”我坐起身,伸了个懒腰舒展下筋骨,“去右丞府看看天涯哥哥好了……很久没看他舞剑啦!”
沁沁猛点头,眼睛变得特别亮。
说起来,我和右丞一家的渊源颇深。右丞夫人乃是我的姨母,小时候,因我没有母后,父王怕宫里的女官照顾不周,便时常召姨母来照顾我。后来长大了,她也就不怎么进宫来。我对姨母印象不深,只隐约记得她是个很温柔的女人,我很想让她做我的母后。为这桩事,还挨过父王的责骂。
“父王,我喜欢姨母。让她做我的母后好不好?”我坐在父王怀里,拉着父王的衣袖撒娇,因掉了门牙的缘故,讲话直漏风。
父王听到这话,脸色一时有些难看。他皱眉瞪着我,呵斥道:“这样的混话,下回不可再说!”
我被吓得一哆嗦,委屈地扁了扁嘴,眼里迅速地涌上了一泡泪。
父王是坏人!不给母后就不给,还凶人家!我吸了吸鼻子,越想越觉得难过。
父王一低头,看到我眼眶都红了,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楚楚乖,是父王错了,父王不该凶你。”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可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嚎出来。
父王批惯奏折的手笨拙地抚上我的背,来回摩擦着安抚,口里哼着我爱的小调:“花儿随流水,日头抱春归。粉面含笑微不露,嘴角衔颗相思泪。山间鸟徘徊,彩霞伴双飞。惊鸿一蔑莫后退,离开也让春风醉。看朦朦的睡眼,有谁值得你留恋。同林鸟分飞燕,一切是梦魇。流水葬落花,更平添牵挂。尝过相思百味苦,从此对情更邋遢。寒风催五谷,遥风到天涯……”
我就在这调子里停了哭声,静静进入梦乡。
我曾经很不明白,我那么想要一个母后,父王明明知道,却为什么总是不肯给我。我生了父王很久的气。可后来听宫里的女官说,父王是世上难得的痴情子,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才是真正的爱情。
于是我开始羡慕起母后,开始期盼,有朝一日,我也可以得到一份这样的爱。
到右丞府的时候,却并没有看到天涯哥哥。
“这孩子不知道又去哪里惹事了,”右丞皱着眉,颇是愁苦地对我道,“公主,老臣有一事相求。”
“右丞请说。”
我眨了眨眼,心下颇是好奇右丞会有什么事情找我帮忙。印象里,这老头不仅古板,而且极为固执好强。
他叹了口气,道:“也怪老臣教子无方,天涯这孩子忒是不像话,老臣念了他许久他也总是不肯听。从前,若是……若是夫人说话,他好歹还肯听上两句。”
我看着他悲戚的神色,不禁也悲从中来,凑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背。
右丞感激地摸了摸我的手,而后,略带欣慰地道:“如今……老臣想着,大概唯有公主说话,他才能听得进去。”
说完,他捋了捋胡须,望着我的眼里闪着期盼的光。我心里有些讶然,面上却做出理解状,淡定地点头答应下来。
可脚刚迈出右丞府,我就垮下了脸。
“怎么办呀,沁沁,”我抓着沁沁的袖子可怜巴巴地问,“我上哪去找天涯哥哥啊?”
沁沁对着我翻了个白眼,随手往上指了指。
我期待地向上望去。
“问、天、啊!”沁沁将我的爪子从她的衣袖上挪开,拍了拍身上的褶皱,笑眯眯地哼着小调儿走远了。
我咬了咬牙,收回望着屋檐的视线,使劲跺了跺脚。
就在我跺着脚走远的不久后,右丞府门口的大树上跳下来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那公子望着我离去的方向笑着摇了摇脑袋,然后左右张望了一会儿,毅然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喜欢着一个人喜欢的一切,拼命地把自己变成那个人爱的样子。不求能够拥有,甚至不奢望那个人能够看见。
可是,这样的追逐多么无望。终究,是会累的啊。
他摩挲着剑柄上悬着的坠子,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来。
从前和三五好友把酒言欢,听他们说“唯有手中执剑,方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他很是赞同。段天涯回首望向王宫的方向,紧了紧手里的佩剑。幸好,他的剑还在。
我踢着脚边的石子,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问:“沁沁,你喜不喜欢楚湛?”
沁沁的脸蛋刷地红了,支支吾吾了半天,方道:“哪有公主这样问人的……”
我不怀好意地嘿嘿笑出声来,打趣道:“我看那楚湛虽然像根木头,但好在够听话。不若就把你许配给他吧?谅他也不敢拒绝!”
没想到沁沁竟转过了身去,低着头似乎在生气。
“公主,您怎么能开这种玩笑!”
我见她是真的恼,也有些急了,忙转到她面前去向她道歉:“好沁沁,我是说着玩的。”
“可是……”她带着哭腔道,“可是我喜欢又能怎样呢……他……他不要我……”
说着,她扑进我怀里,呜呜咽咽地问:“他为什么不要我……”
我又想起离开了的燕归来,摸了摸她的头发,叹了口气:“他或许有什么苦衷也说不定呢?”
沁沁摇了摇头:“有……有什么苦衷,不能同我……同我说呢?”
是啊,有什么苦衷,不能够同我说呢?我呆呆地拍着她的背安慰,试图抚平她的难过,却终于发现,连自己都安置不好自己的伤心。
世间事大抵总是如此,除非自己经历过,否则别人的苦楚你无法感同身受。从前看到话本子里的人各自纠结,心里总是不以为然,而今轮到我自己纠结,方知相思的苦楚。
我一身男装,和沁沁就这么相拥着站在都城的大街上。身旁来来往往的,不乏一些捂嘴偷笑的姑娘。我并没有理会她们,直到一个黄裙子的少女红着脸递给我一只绣花的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