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把楚楚哄得睡着,段天涯跪坐在床边压抑地喘息。
虽然躲过了宫里守卫,可方才一番动作,胸口的伤又有些崩裂了。想再悄无声息地出去,怕是要费上些功夫。
他皱着眉,从怀里掏出些药丸,数也不数就尽数丢进嘴里吞下去。闭目调息了一会儿,终于觉得好些。他几乎能感到那些药丸融进自己的血液,渐渐流向四肢百骸。流过脑,流过心。
药效渐渐起了作用,段天涯迷迷糊糊地睡着,梦里颠颠倒倒又是那段往事。
他自小就很喜欢楚楚,也一直努力着把自己变成她喜欢的样子。她喜欢英雄,可当个英雄有些困难。他想了想,便把自己变成一个大侠。楚国尚文,朝堂之上一向以文为尊,而他必然是要承父亲衣钵的。父亲……并不愿让他执剑。
然而,功名利禄于他不过浮云,别人怎么议论也与他没甚相干,他从来只在乎一个人的目光。只要她喜欢,他必然为她做到。
后来,楚楚待在相府的时日渐渐长了。他心里其实很高兴,只不过习惯了隐忍,感情已不太会表达。他一向有些固执,自认为对的便去坚持。彼时,他以为爱一个人就是要让她感到幸福。为了不让楚楚有负担,他默默地把自己对她的心意藏得严严实实,从未让第二个人知晓。
他就这么自顾自幸福了好久,等到察觉她并不是为他而来,已然有些晚了。
楚楚已有十个多月没有再来相府了,他坐在梨树下擦了擦汗,望着手里的剑微微皱眉。难道是他太无趣了?还是他的剑舞得不够好?
甚至连衣服的颜色款式都被他挑剔了一番。
但……不是,都不是。那个理由甚至比他想的所有都要简单得多。她本来就是为了另一个人才来这里,如今那个人走了,她自然不再来。
他收拾好行囊叹了口气,一边觉得自己甚是没出息,在她身边十几年都未能讨得她的欢心,一边又在想,那个人的剑比他更快吗?那个人生得比他好看吗?那个人……比他对她更好吗?
他得去会一会那个人,哪怕只是为了让自己死心。
如果他真的比自己好,他必然放手。
梦至此处,段天涯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他握紧手里的剑,手臂因过于用力而有些颤抖,锋利的剑刃划过床上的木头,尖锐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天涯哥哥?!”
朦胧间听到一声利刃出鞘的声音,我从梦中被惊醒。一睁眼看到的却是天涯哥哥扭曲着脸,拔出的剑正对着我闪着寒光!
“天涯哥哥,你怎么了?”我向墙里挪了挪,稍稍定了定神,“我是楚楚啊……”
“无耻小人!”
他举起剑。
“天涯哥哥?!”
我被他吓得哭了出来。记忆里一直温柔微笑着的哥哥,怎么会变成这样。
听到我的哭声,他的剑顿了顿,仿佛终于清醒。他的眼睛慢慢睁开,眼里的血丝也一点点褪去。我依然缩在一角惊恐地望着他,直到他的剑“当啷”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我……”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我,“我刚才……”
“天涯哥哥,你做噩梦了吗?”我吐出口气终于放松下来,抬起手擦了擦汗,“你别怕,等楚楚长大了,就可以保护你了。”
他揉了揉我的脑袋,叹了口气:“天快亮了……你再睡会儿吧。”
我摸摸鼻子点了点头,乖乖躺下。
“害怕吗?”
“不怕,”我讨好地凑到他跟前去,“这世上,只有父王和天涯哥哥永远不会伤害楚楚。若是我受了伤,你们会比我更疼。”
他愣了一会儿,拍了拍我的脑袋。
“楚楚……你要好好的。”
我不知自己何时入了梦,也不知天涯哥哥是何时走的。
晌午,璎珞和婠婠正将饭食摆到桌上,我觉得憋闷,便闹脾气不肯吃。望着我最心爱的那道凤凰酥卷,我更觉憋闷了。
“出去!”我对着璎珞发脾气,“我不需要一堆哑巴奴婢伺候我!”
璎珞张了张嘴,又闭上。
“不会说话就给我出去!”
“娘娘……”
“闭嘴!不是不想说吗?不想说就不要说!”
“奴婢……”
“我现在不想听了!”我捂住耳朵跺了跺脚,“你给我出去!出去!”
发完脾气也并没有觉得好过些,我趴在桌上难受得直跺脚。
“娘娘,”许久未出声的婠婠突然拍了拍我,“听说昨晚宫里进了刺客,不知娘娘这里……”
“我这里安静得很。”
我可不能让他们知道昨夜的“刺客”正是冲着我来的。也不知天涯哥哥离开了没有……一旦这宫里的守卫增强了,想出去便更是困难。
“什么刺客?抓到了没有?”
婠婠垂着眉眼静默半晌,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问道:“今晚,娘娘要奴婢陪着吗?”
“不用,”我吮了口茶,“最近我比较爱清净。”
“奴婢只在这屋子外头搭个小榻便好,并不会妨碍娘娘的清净。”
我放下杯子的手顿了顿,眯眼望向她:“你不是不和我说话的吗?”
她低下头:“奴婢不过是一个丫鬟,自然要听主子的话。”
“是啊,主子,”我了然地点了点头,蓦地将杯子敲在了桌面上,“本宫难道就不是你的主子了吗?!还是说,你们燕国人这样目中无人,连曾经堂堂楚国公主、如今燕国太子妃都不甚瞧得起!”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她在我面前跪了下来,“在其位谋其事,奴婢的命攥在谁的手里,奴婢自然就听谁的。”
甚好!我怒极,反倒觉得这事有几分好笑,便真的笑出了声来。
“婠婠这是逼我用非常手段?”
她沉默。
“啊,”看着她的模样,我突然了悟,动了动唇,无声地对她道,“谢谢。”
婠婠抬起头对我笑了笑,眼里却浮起一层泪光。
为什么要帮我?我没有问她。即使问了,她也不会告诉我。我感到她温柔地碰了碰我紧握成拳的手,仿佛在说“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