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乔站在城守府的客房中,由丫鬟帮忙,将那长长的城防图一圈一圈地缠到自己腰腹,等到丫鬟固定绑好,她的腹部早已鼓了一个小包,腰身也足足圆了几寸。
一件蓝底白边绣着海棠蝴蝶的长袄罩下来,整个人看上去宛若怀了几个月身孕的富家妇人。再加上巧手丫鬟疏的倾髻,以轻纱覆面,用两根发簪从两侧将面纱别入发中固定,看着倒像足了小富绅的夫人。
京乔惊异于这法子,这样一来,她平日里也不用老是带着纱帽了,一来招摇,二来也不方便,只要找块好看些的绢布覆上,也甚方便。只是左边眉间会露出些许,但也不明显。
梁期也换了身衣服,还不知去哪儿弄了撇假胡子,也是像模像样。梁佑忍住自己抽搐的嘴角,暗想,原来七皇子老了是这样啊……
两人连夜从城守府的后门出去了,京乔被一顶小轿抬着,梁期则骑着马走在前头,两人带着几名家丁朝何府去。
一路上倒也没碰上什么人,只几个醉汉在街头打打闹闹,见着他们走过,还避到了一旁。
经过醉汉不久,梁期就掀起了她的帘子:“那几个醉汉有些问题,怕是他们派来探听动静的,我先行一步去何府,你小心些。”
京乔点点头,虽然她还没注意到醉汉有什么问题。
是什么问题呢?怎么梁期就知道他们是贼子?
她低着头想了起来。
京乔出逃梁都前,整日打交道的只有父亲和邻里,有时候也有几个病患,大多不需要她去猜什么心思,因此在看人方面,着实没这些人老道。
好在她也不笨,细细琢磨了一会儿,也略微明白了:既是醉酒打闹的醉汉,想必头脑已是昏昏了,又怎会在看他们一行人的时候自行避开呢?这种时候,不要上来纠缠就不错了。照此看来,这群人也不全然喝醉了。深夜在街头扮醉汉,那自是有问题的。
她快到何府的时候,便看到一队人马从里头疾跑而出,是何府的护卫和高侯爷的私兵,想必是去城守府增援的。还有几个人往城郊方向跑去,大约是去找贺将军援手。
她从轿中走下,因缠着这图万分不便,动作缓慢,倒是像极了孕妇。
此时的何府中灯火通明,想是都被梁期闹腾起来了。高侯爷睡眼朦胧地坐在会客厅中首座,不住打着哈欠,脸色颇为不耐。何芸意正在他身旁端茶递水,一副小意体贴的模样,二人偶尔还打情骂俏几句。
京乔不由就想到了白天看到的她和洛文盛二人,看二人的对话,想是倾心相许已久,她怎么就愿意委身侯爷了呢?
她扶着肚子坐在椅上,有些不适。她本想将城防图解下,但梁期说万一贼人发觉,她缠着也好随时跑路,京乔便只能忍着这厚重的绢布。
何芸意拿了点糕点来给她,看到她的肚子,忍不住一笑:“如今瞧来,明姑娘倒十足似个妇人了。”
她因被这绢布缠得烦躁,因此闲闲瞥了何芸意一眼,幽幽呛道:“今日瞧来,何小姐也十足似个妇人了。”
何芸意被她一噎,脸色微变,有些不开心地走了。
京乔不禁反省,她是不是太过了?明知她爱的是那洛文盛,还如此说,她该不会伤心吧?
正想着,便看到何芸意从厅中迈出,也不知去了哪儿。
她坐了一会儿,终是歉意占了上风,向下人打听了小姐的去向,也跟着去了。
她找到何芸意的时候,对方正在花园中的湖边,脱了鞋子坐在石头上踢水。
“何小姐,湖水甚冷,你这样是要着凉的。”她扶着便便大腹,艰难地蹲下去拉她。
何芸意幽幽叹了口气,“你嘴里关心着我,心里必是瞧不起我这样三心二意,媚上欺下的女子罢。”
“哪有,我只是打趣几句,并不是真心取笑你的。还请何小姐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一时嘴快。”
“呵,那又有什么干系呢,我心里也十分瞧不上自己。”
京乔坐了下来,看她一脸哀愁地看着湖面,心下不由一软:“何小姐,你又何必呢?你明明和洛公子两情相悦,侯爷他,他都那么多岁了……”
“是啊,我何必呢……”她低下头,有泪水滑落,静静滴在水中,被她踢起的水花掩盖过去:“可是,若我不肯,我阿爹就永远不会给文盛哥哥一个举荐名额。城中的举子能否参加贡考,都凭阿爹一句话,谁人也无法干预。若他不放名额,文盛哥哥一生就止步于此了,不会再进一步,也不能官职加身。何况即便没有贡考,我爹也言明了,我是决不能嫁给他的。”
“竟还有这事?”京乔惊道,“那你为何不和洛公子说清楚呢?”
“怎么说呢?说我阿爹永远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还是说他的举荐名额是我跟了侯爷才换来的?文盛哥哥是堂堂男儿,他得知后又怎能安心贡考?”
京乔静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也许,他并不在乎什么贡考呢……”
“他怎么可能不在乎……”何芸意的脚依然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湖水,似乎只有这冰凉刺骨的感觉,才能让她心口的痛较少些,“文盛哥哥家境贫寒,他母亲为了帮他,忍着年老不适还到处做工,就为了多凑些银子让他去参加贡考。他若不去,如何对得起他母亲这么多年的艰辛,又如何对得起他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他即便现下爱我,以后也会怨恨于我,与其如此,不如早做了断。何况,我爹打小养着我,就不是为了让我嫁给什么举子的,今日没有高侯爷,明日也会有李侯爷王侯爷。是哪个侯爷,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京乔默默叹了口气,她从来只知道吃饱喝足活下去就足够了,这些官家小姐的生活,她从来只能远远羡慕。如今看何小姐却万分身不由己,还不如自己自在。她也不知如何宽慰她,只能干巴巴说上几句无用的话。
“你也莫太伤心,也许侯爷对你也是一片真心,我看他这几日,欢喜你得很。”
何芸意摇摇头,“你不知道,侯爷府中,已有十来个小妾,我不过也是他后院繁花中的一朵罢了,有何特别。我只求他以后能快快忘了我,让我独守一隅,安静终老便是了。”
静了静,她又补上一句:“我这一生从来都不能自由做主,只有爱着文盛哥哥,是我唯一能自己做主的事。我只盼着他以后能一生顺遂,得偿所愿。”
京乔在心中默默补上一句:你这样走了,他的得偿所愿里,终会少了一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