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瑜站在原地,许多许多的话,停滞在口中说不出来。
这是丛深溪第一次对她说那么多的话,一次说那么多。
多得每一句话都足以将她堵在墙角,找不到半分的出路。
丛深溪说得没有错,人不能忘本。
丛旭志真的是把她当女儿看,而她却因为自己而让丛旭志失望了那么多年。她不能因为自己,而伤害了一个由始至终都对她那么好的人的心。
不得不说,丛深溪成功了,她顾瑜在这个世界上最害怕的就是对不起别人和面对丛深溪。
顾瑜不知道丛深溪是不是一早酒店笃定了她一定会跟着他回去,可是她看着他将一张机票塞到她手里的时候,顾瑜肯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下了雪的C城一片银装素裹,顾瑜已经有好多年没有看到过雪了,一下飞机便被雪花打在了肩上,手上,很冷。
丛旭志开门看到她的时候明显一怔,不同于年轻的时候清澄的眼眸竟然混起了几分污浊。
顾瑜只觉得心下一动,想起那么多年来,丛旭志的失望,只觉得难受,张手抱住丛旭志:“丛叔叔,对不起,我回来了。”
这是她从初中以后第一次抱丛旭志,那宽厚的肩膀就好像她的父亲一般厚实,只是如今的丛旭志已经有些佝偻了,膝盖也因为骨质增生而有些不利索。
丛旭志在她的后背不断地抚摸着,就好像十多年前她长水痘的时候一样,一整夜抱着她,只为了让顾瑜能够睡一个安稳的教。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顾瑜松开了手,扶着丛旭志进了客厅。
这是她那么多年后第一次细致地打量丛旭志,六十多岁的丛旭志头发已经有不少斑白的痕迹了,因为早年的时候条件不好,落下的病根导致他现在的腿走路不再像以前那样利索。
李秋萍出来的时候身上还系着围裙,看到顾瑜笑了笑:“回来啦,先坐一坐,午饭很快就好。”
这是曾经顾瑜渴望过无数次的温暖,只是到了如今,她已经不需要了,李秋萍才幡然醒悟地进行给予。
晚上睡觉的时候楼下还是一片的喧哗,即使已经深夜了,可是小孩子的喧闹声依旧不断,或许这是小孩一年中唯一的一次那么任性地通宵的恩赐了。
到底还是老了,二十六岁的年纪,过了二十五岁的分水岭,什么都开始变得差,就连熬夜,顾瑜也支撑不了多久。
外面再怎么地吵闹,她还是睡着了。
顾瑜是被一阵阵的鞭炮声吵醒的,接连不断的炮竹声。
洗漱完走出厅子的时候,丛深溪正和丛旭志下象棋。
丛旭志抬头看着她慈祥地笑了笑:“醒了?”
顾瑜点了点头:“丛叔叔早,溪哥哥早,萍姨早。”
李秋萍在一旁的沙发一边织着毛衣一边看着肥皂剧,听到她的话抬头看了她一眼:“早餐还在厨房里面热着。”
顾瑜笑了笑,“谢谢萍姨。”
白粥和油条,向来是她的最爱,以往的李秋萍从来都不会管她到底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丛深溪吃什么她便跟着吃什么。
而现在,她却特意为她准备了她喜欢吃的。
看来,岁月真的是宽恕人。
年三十的时候,吃完团圆饭被赶鸭子上架打了一个多小时的麻将,当然,就顾瑜的人品,从开始到结束一直都是输的,就算是丛旭志已经有意无意地给她放水了。
窗外已经完全陷入了夜色中,李秋萍在厨房里面收拾残局,窗外渐渐地开始放起了烟花。
一束比一束好看,一束比一束妖娆。
只是,不过是转瞬即逝的美好,半响后,再美,也只剩下一片灰烬。
“小溪,带小瑜出去走走吧。”
丛旭志突然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顾瑜,转身对一旁的丛深溪说着。
在窗沿上的手微微一滞,顾瑜刚想开口拒绝,便听到从深溪的话:“走。”
小区里面一片热闹,到处都能看到小孩子拿着烟火在玩耍,顾瑜紧了紧衣领,跟在丛深溪的身后。
这样的沉寂让她有些难受,她宁愿自己一个人在被窝里面好好地睡一场。
她就这样一声不吭地吊在丛深溪的身后,像以往很多次一般,拿捏好了所有的距离。
丛深溪停下来的时候她也停了下来,以前她总是低着头走路,以至于后来有一次丛深溪突然之间停下了脚步,她就那样硬生生地撞在了他的后背上。
自从那一次以后,她再也不敢低着头走路了,注意着丛深溪的每一个动作,他停下,她就停下。
“顾瑜,你说,人是不是真的会变的?”
他突然之间停在路灯下,回过头看着顾瑜,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出口的话却让顾瑜为之一怔,这是她从未从丛深溪口中听到过的话,即使是类似的都没有听到过。
她站在原地,突然有些猜不出丛深溪到底想要干什么,以至于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开口,也不敢开口。
“还是说,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会变的?”
他看着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口,路灯下的表情隐忍,浓黑的眼眉微微皱起,似乎真的是很困惑。
夜空中突然亮起来的烟火,还有那震耳欲聋的烟花声响,将顾瑜拉回现实。
她看了一眼丛深溪,抬头看着那渐渐暗淡下去的烟火,开口回到:“如果不变,人类怎么能够进步。你看,就算烟火只有短暂的几秒,可是它的变化却也是瞬息万变的。从最耀眼到化为灰烬,它一直在变化着。”
他微微动了动眼眸,微薄的唇瓣抿起,看着她的视线不偏不倚,许久,才带着几分叹息的口吻开口:“那么,感情呢?”
丛深溪的话刚落下,远处刚好又升起了一场漂亮的烟火,还有不远处的小孩子的嬉笑声,声声入耳。
而丛深溪的话,句句入心,残留不去。
顾瑜愣在原地,手脚冰冷,思想呆滞。
而丛深溪,始终看着她,不予她半分回避的余地,那样地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