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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对他起了非分之想。

黑瘦的少年站在场中,缓缓拉开朱漆铁弓。长空万里白云轻薄如纱,偏偏阳光却毫无保留地只倾泻在他一人之身,少年身板清瘦衣衫里却鼓鼓囊囊好像有清风徐来,我看痴了,一瞬间以为是他挽弓留住了微风。

少年的眼睛里只有百步外的木耙,形似弯月的铁弓被拉得像一轮满月,瞄准后他慎重地松开右手三指,飞箭撕裂空气一头扎进木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冲击力之大让木耙都晃了几晃。

在场众人被这声巨响震撼得连呼吸都忘记了,少年却遗憾地摇摇头,惋惜箭离靶心还差上几寸,他转身有些羞赧地看向自己的父王镇远王爷。这一年他十二岁,身姿清挺衣衫带风,明明同为稚气未脱的少年人,他蓬勃的生命力更像一棵树,不是林苑花园里常见的垂柳、青松、柏树、古揪,而是一棵坦率接受骄阳炙烤、狂沙摧残的沙漠之树,一棵我从没见过的树。那时,我的脑子里就萌发出一个念头,想要看一看那层衣衫之下的身体,摸一摸那能留住风的骨骼肌肉。那时我十岁,以为自己只是生平头一回对跟自己截然不同的人产生了兴趣而已,以为自己只是纯粹羡慕那一副好看的躯体而已,却不知道所有的情窦初开都始于此。

那之后一个月,我都心心念念地记挂着那少年,确切地说,记挂着我的王叔——陶安。但是那日,当父皇将我介绍给他时,他轻轻扫我一眼像是在说“这孩子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还是离他远一点好”。

我向他行礼:“王叔好,我叫壬琛。”

他回礼:“太子殿下千岁。”语气里充满戒备。

我很想再见他一面,但是不能由我主动去见他。镇远王伯入宫时不爱带着他,他一个宫里人都不认识更是不爱进宫来玩,直到一月后某日午后,父皇正在检查我的功课,有宫人进来附耳对父皇说了几句,父皇的脸色骤变。

父皇看向我,急切的眼神忽然闪烁一下,计上心头:“壬琛,跟父皇一起去看看你的小王叔可好?”

我的小王叔只有一位。

“陶安吗?”我按捺住雀跃,佯装冷淡地问道:“他出什么事了?”

父皇带着我骑马赶到镇远王府,王伯近侍出身的武牙将军肃真正焦急地徘徊在门口,看到我父皇就像久旱逢甘霖般欣喜若狂。

父皇准他免礼,一边向后院走去一边问道:“陶安怎么样?还蹲着吗?”

“还蹲着!快一天一夜了,一顿饭都没让吃。”

据说昨日,王叔纠集起军士家的小孩儿,在闹市跟常年混迹市井的小霸王们打了一架。双方加在一块足有四五十人,厮杀冲锋战况相当激烈,不少货摊铺面都惨遭波及,最后成功引来了禁军。禁军头子一看,闹事的都是群熊孩子,有好几个还是将军的儿子,其中最棘手的莫过于领头人——竟是镇远王家的世子。于是层层上报给禁军统领莫炜,莫炜来回斟酌一番,带着小王叔面见王伯。

莫统领一走,王伯就罚王叔在校场蹲马步,直到现在都没有喊停。

阳光倾斜,被王叔的身体阻碍,在地面投射下一个歪斜的长影。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颤抖,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坚持不倒。如果是我,早就假装晕倒,有些时候你越是假装强大越是会激发大人锤打你的欲望。

王伯双手叉腰:“哪里错了?”

汗水顺着尖峭的颌角滑落:“我不应该贪功,想着要一次解决他们,结果错失了全身而退的时机。”

“不对!”王伯怒其不争地叹口气,烦躁地绕着他踱步:“你好好想想最根本的错误在哪?最致命的失误是什么?”

他闭紧嘴巴,继续冥思苦想,看上去已经摇摇欲坠。

肃真将军有些尴尬地挠挠头。

父皇没有让人通报他的到来,他抄起双臂静静等待,似乎对王叔的失误之处颇感兴趣。

我疑惑地看着他们:不就是小孩子打架吗?难道还有什么战略意义?

“地点?”他突然不确定地问道,声若蚊蝇。

“继续!”王伯踌躇半刻才决定高抬贵手,给他个提示。

“在西北时,城中并无禁军巡逻,市集里人不多而且对打架之类都见怪不怪。”他气喘吁吁道:“但是京城天子脚下,对治安最为注重,我却完全没有想到这点,在闹市里就跟对方交手,结果把禁军引过来了。”

王伯露出“快被愁死了”的表情,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王叔没撑住,瘫坐在地上。

静室里,王叔狼吞虎咽地刨着饭菜,眨眼之间就见底的餐盘足以成为他气吞山河的最佳脚注。我的太阳穴一扯一扯地跳动不已,他已经吃了我两日的饭量总和。

父皇与王伯聊起对王叔的惩罚。王伯属意将他送到军纪严明的永安营中去好好学习规矩。永安营由又臭又硬的石将军统领,是所有京城子弟的噩梦。

父皇却笑呵呵地:“还是让他去陪太子读书吧!知诗书,识礼仪,比天天扎在粗人堆里管用。”

王叔猛地抬起头,呛得直咳嗽。

父皇得意地瞥一眼王伯,似乎在跟他说——是不是这惩罚更对症一些。

不过据我所知,书虽然读了不少,王叔还是没能放弃跟市井混混干仗的爱好,只不过他们把地点从闹市悄悄换到不见人烟的郊外罢了。

王叔虽然也是皇亲贵胄中的一员,但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画了个圈儿将自己与这个群体隔离。

刚入学没几天,四弟五弟请他去玩斗鸡。

他问他们,斗鸡是什么?

两位弟弟被他问得当场呆若木鸡。柳丞相的儿子小声告诉他,所谓斗鸡就是选取两只处在发情期的凶狠公鸡,使其相斗的一种观赏***。

他摆出一副吃了不洁之物的表情,看两只畜生相斗有什么意思?

从此再没有人邀他参加此类游戏。

每月,父皇都会组织皇子与世家子弟比试六艺。礼乐书数这四项是我的强项,但是射御两艺是我的短板,勉强能够合格,常年来这六艺比试都是二哥拔得头筹。

我本以为王叔最擅长的应当是射御二艺,没想到他对书数二艺也挺擅长,特别是那一手恣意潇洒的书法让父皇爱不释手,大加赞赏。最终,他以四个上上等,一个下等、一个中等的成绩拔得头筹。

这结果,令二哥大为不悦,等王叔回家时,他发现他的弓箭被人弄断了。

之后,二哥常常到书塾来,打着一同学习的旗号,经常三言两语挑拨得太傅罚王叔抄书。

素来下学后,我也一直呆在书塾里继续学习。

王叔一言不发地抄书,耳边传来笔头在纸上游走的沙沙声,我的注意力渐渐从眼睛转到耳朵。

父皇说他的字有王伯的风骨,但是比王伯的字稳重端庄一些,框架灵活自由却不致成为脱缰野马。我从父皇那里讨来那幅书法,裱起挂在床头,日日夜夜都要瞅上几眼。

其实在王叔刚入学那几天,还发生过一件事。那时文远伯的儿子刘湘不知因何事与他发生一点口角,刘湘抓住他的胳膊,王叔下意识地挥挥手,刘湘就被他甩在地上晕了过去。王叔一副见鬼的表情,结果又被王伯罚跪三日。再来上学时,看见我们这些弱柳扶风似的皇亲贵胄,眼神里明显带着嫌弃,行动上就更加退避三舍。对我这个太子,虽然没那么露骨,但也是生怕沾惹上。

我们之中,最先走进王叔心里的,是连话都还说不顺溜的小七。

也不知道他哪点合了小七的心,三岁的他经常屁颠屁颠地追在王叔身后——王叔,王叔,我有糖,你要吃吗?

被追了几次后,他终于停下来,接过躺在小七掌心里的糖果。

小七眨巴眨巴眼睛,问他好吃吗?

他冷着脸,嗯了一声。

又追了几次,接过糖果后,他会在小七掌心里放一块小点心。

小七要牵手,他伸手牵住他的小手;小七要抱抱,他就抱着小七直到他睡着,就算在他胸前留下一条长长的口水印也不见他生气。

多亏小七让我发现,要想攻略王叔,一定得积极主动。

王叔再被罚抄书,我就挪到他对面,并不说话,只是一面看书一面偷偷看他。

初次见他时,他穿着窄袖直裰的戎服,衬得他挺拔修长。现在他穿着宽袍大袖的锦服,却没有常常能在同伴身上见过的奢靡轻浮之气,许是他不愉的脸色所致,也许是他黝黑的皮肤、凸峭的脸颊所致。不过细细打量一番,我发现一个不得了的秘密,他的衣服没有穿对,有一根系带系错了地方。

我画了张详细的图解,悄悄递给他。他扫一眼,惊讶地抬头看我,脸颊看不出异常,只是双耳一下子充满血。

我指指他穿错的地方,又指指图解。

他的眼睛都红了。一股脑儿将纸笔扫进书袋,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我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笑出声。突然又觉得心酸,他一直跟着王叔呆在军营,肯定从未穿过这种繁琐的常服,但在王伯心中他已经是大人自然不会再关注这种事,又没有娘亲关心他的日常起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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