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脂十八寨起义
崇祯二年(1629年),陕西各地以饥民为主体,抢掠富室,捣毁官府,开门纳贼,缚将投贼的事件,接踵继起。由陕北燃起的民变烈火,迅速向各地扩展。消息传来,这位新登极的天子、一心想谋图中兴的朱由检不禁为之惊愕,他逐渐将注意力移向了陕西,移向了铤而走险的起义农民。
二月,陕西三边总督武之望自杀身亡。三边总督任缺,由于这里社会动荡,饥民边兵相互响应,抢掠官府富户,杀伤官吏的事件连续不断,廷臣中无人愿意出任补缺,因左副都御史杨鹤素有清望之称,便为大臣推举。杨鹤是湖广武陵人。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进士。历雒南、长安知县,擢监察御史,曾巡按贵州,晋为左副都御史。崇祯帝召见,询问对陕西民变形势的看法。他提出八字主张:清慎自持,抚恤将卒。这一回答,很符合崇祯帝的想法,于是降旨委任杨鹤为兵部右侍郎,总督陕西三边军务。杨鹤抵任以后,看到陕西各地的灾荒十分严重,无衣无食的饥民一批又一批地加入到起义队伍中去,使他感到光靠军事手段解决不了面临的社会问题。他提出招抚为主、追剿为辅的方针。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抚则舍之,解散安插,聚则歼之,扫荡廓清,所谓以剿行抚,即剿一处,抚一处,安插一处,善后之后,仍不废防剿。在他看来,剿和抚都要花费大笔金钱,效果却不一样。若能用到招抚赈济上面,帮助农民复业,不仅可以弭患消萌,而且农民安插稳定之后,政府还可以继续征收赋税,所以说“利莫大焉”。他的这一主张,得到了崇祯帝的支持。然而,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简单,在吏治败坏的情况下,受抚的农民得不到应有的安置,为了求生,依然焚掠如故,那些未曾造反的农民因无法继续生存,不得不再次造反,这种造反农民有增无减的局势,迫使崇祯帝追究陕西地方官的责任,撤销了陕西巡抚胡廷宴和延绥巡抚岳和声的职务,分别由刘广生、张梦鲸接任。
到这年年底,陕北各地不但饥民纷纷揭竿为旗,抢掠富室,对抗官府,更由于逃亡、哗变士兵的参加,益发增强了他们的作战能力,在义军中涌现出闯王、扫地王、整世王、闯塌天、混世王、过天星、满天星、曹操、老回回、蝎子块等首领,他们人数不等,有的已有七八千人,风驰电掣,四处流动,使陕西境内没有一处安宁之土地。
由于明政府加强了陕西地区的军事防范,从崇祯三年(1630年)二月开始,陕西起事的一些农民军陆续从平阳东渡,进入明军防守比较薄弱的山西地区,开辟了新的战场。率先东渡的义军有王子顺、苗美、老回回、八金刚,稍后又有王嘉胤、高迎祥、曹操等数十股。他们在当地民众的响应与支持下,迅速波及太原、汾州(今山西临汾)、潞安(今山西长治)、泽州地区。明政府堵不胜堵,防不胜防,遂撤去山西巡抚仙克谨,改由宋统殷接替。而留在陕西各地的农民,由于不堪于官府和豪绅的盘剥和压榨,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继续鼓噪而起。五月,米脂县驿卒李自成在米脂县城内揭竿而起,率部投归不沾泥领导的义军。
尽管起来造反民众的下场是很惨的。但是历尽辛酸、穷无所归的张献忠最终不得不选择这样一条道路。
王嘉胤是府谷人,崇祯元年(1628年)十一月聚众而起,强行分占富户粮食财物,后与王二起义军联合入据黄龙山,相继攻占延安、庆阳二府所属州县。这年六月,他率部再次回到府谷,攻克县城,击杀明游击李显宗,以两千人进围孤山堡,并在大小宽坪、张山口、刘家坞,设立四个寨堡。
张献忠这时流落在米脂县。由于他当过捕快,又当过兵,凭着自己的机智和勇敢,联合吴家山、党家坪、薛家崖等18寨民众举起义旗,从而走上了造反的道路,开始了他落草为寇的生涯。
那时候,陕北高原的起义农民,各自为战,有的几百人,有的上千人,称自己的首领叫掌盘子。在当时情况下,聚众造反是十恶不赦之罪,是要抄家灭族的。这些义军首领们为了欺骗敌人、保护自己,都不用自己的真实姓名,而是另起名号,采用化名别号,即便原有的首领牺牲了,后继者继续沿用旧的名号,人们也无法知其内情。至于采用什么名号,也颇有讲究。有以历史名人为名号的,有的以龙、虎为名号,有的以武器枪棍为名号,有的以风、雨为名号,有的以愿望和要求为名号,也有以大无畏英雄气概为名号,所有这些闪烁着农民的智慧。
张献忠也是同样。他起事后,自称八大王,又称“西营八大王”。这个称号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西”,指他的家乡在陕西的西部;“营”,指军营,表示他是一支独立的部队;“八”,指八方,即东南西北四方和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四隅,又包含他的排行;“大王”,是王中之大者,寄托着他企求主宰一切的愿望。由于他脸上有几颗麻子,在黄黄的长脸上平添了几分杀气,身材又高大,打起仗来冲锋在前,人们就叫他“黄虎”。他性格刚强,又在陕西、四川一带逃过荒,对这些地区的风土人情、山水形势比较熟悉。又当过边兵,懂得一些军事常识。这就为他组织与指挥农民军作战提供了条件。
张献忠的起事行动得到米脂县人的响应。延安贫苦农民出身的张定国,字鸿远(或作宁宇、霖宇、一纯),年仅10岁,也参加了起义队伍。他们在张献忠率领下,向米脂以西的靖边和西南的安定、南部的绥德州、清涧移动,所到之地,杀官吏,除富豪,抢粮吃,除了与官府对抗打击官军外,还打击当地惠世扬、康永泰等纠合的地方武装,很快引起了官方的注意。巡抚延绥副都御史洪承畴、总兵官杜文焕派兵进行围剿,同时大力推行招抚政策。六月,在清涧作战受挫,张献忠假降于杜文焕。他说:“时大旱民饥,延安四郊贼大起。米脂张献忠所据十八寨,闻予至,阳乞降,予亦阳许也,以后会图。”张献忠利用假降,保全了自己,并使跟随他的同伙们渡过了难关。
留在陕西境内的起义军,以神一魁部力量最大。二月二十四日,神一魁率六七万人包围庆阳府城,并且分兵攻克合水县城,活捉知县蒋应昌,一时声威大震。杨鹤力主招抚,就在他的身上下工夫,派宁州知州周日强等人前往招安。几经交涉,神一魁表示愿意归附朝廷,并且主动送还知县蒋应昌。三月初九日派孙继业、茹成名等大小头目60余人,率部到宁州(今甘肃宁县)接受招安,为了表示诚意,送回先前被俘的合水知县蒋应昌和保安县县大印。杨鹤非常高兴,便大动干戈,精心策划举办隆重的受抚仪式。让周日强在城楼上安设龙亭,导引受抚头目在龙亭前跪拜,山呼万岁,然后到公署拜谒杨鹤,尔后再一道前往关帝庙起誓。为了表示诚意,他还将神一魁女婿请到军中,二人同吃同住。神一魁见他如此诚心相待,便来投归。十六日,神一魁亲自赴宁州投奔总督。杨鹤摆出一副恩威并用的架势,先数落神一魁犯有10项“罪行”,然后宣敕赦免,授予神一魁守备官职的札符,发给降丁4000余人印票,将他们遣送回乡。不少起义军的首领也率部接受招抚。如点灯子受抚于清涧;满天星受抚后,杨鹤从受抚的1.2万人的队伍中,选拔骁勇留在营中,其余解散回乡;上天龙、王老虎、独行狼、郝临庵、刘六等部,也在这时接受了招抚。
然而,杨鹤并没有完全厉行自己的承诺,他也没有这方面的能力。因为,安置受抚民众需要各级地方政府的支持,需要有足够的财力物力做后盾。受抚后的民众,重返自己家乡后,面临的实际情况是,不仅生活上依然没有任何保障,而且连性命也难保全,受抚的义军首领遭到官府杀害的事件连续不断。如王左挂崇祯三年(1630年)在清涧受抚,同年八月,陕西巡按李应期、延绥巡抚洪承畴和总兵杜文焕秘密策划,事先布置官军把王左挂、苗登云等98人全部杀害。第二年四月,洪承畴命令贺人龙设立酒宴慰劳降兵,一次竟将受抚降兵320人全部杀掉。这一血淋淋的事实,令人不寒而栗,自然也为张献忠及其战友们敲响了警钟:受抚也会祸从天降,被斩首示众。
王嘉胤率部东渡进入山西地面后,在河曲遭到明军的包围。张献忠也在王嘉胤的麾下。明将曹文诏见农民军人马众多,且有战斗力,深知与农民军死拼硬打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于是,想出采取谋杀的办法来除掉这个心腹之患。这时,他得知在他的部下有个叫张立位的小旗官,是王嘉胤的妻弟,便让他以诈降名义打入王嘉胤的大营进行谋杀活动,并且相约在阳城如何制造以曹军佯败,后退三十里的假象,麻痹王嘉胤,进而择机施行谋杀。所有这些,王嘉胤毫不知晓。一天,他见妻弟前来投诚,自然信而无疑,立即用为帐前指挥。一个月后,张立位说服了王嘉胤的部将王国忠,在阳城一次宴会上,趁王嘉胤酒醉之机,拔刀杀了王嘉胤,端了他的老营,王手下部众溃散。
王嘉胤是陕北最早举义的民变首领之一,在起义军中享有一定的威望。崇祯四年(1631年)六月,王嘉胤在阳城被杀,使刚刚联盟在一起的义军失去了首领,军心动摇,何去何从,不少人都在观望。此时此刻,张献忠挺身而出,说服各部团结战斗,得到诸位首领的响应,大家共推紫金梁王自用为盟主。王自用又名王和尚,原为王嘉胤的左丞,也有一定的能力和威望,他将号称20万的农民军整合为三十六营,协同作战,投入了新的战斗。何为三十六营,说法不一。一般说来,紫金梁为其首领,其余有八大王张献忠、扫地王、邢红狼,黑煞神、曹操罗汝才、乱世王、闯将李自成、撞塌天即闯塌天刘国能、满天星、老回回马守应、李晋王、党家、破甲锥、八金刚、混天王、蝎子块、闯王高迎祥、点灯子赵胜、不沾泥张存孟、张妙手、白九儿、一阵风、七郎、大天王、九条龙、四天王、上天猴刘九思、丫头子,齐天王、映山红、催山虎、冲天柱、油里滑、屹烈眼即革里眼贺一龙。有记载将八大王张献忠作为三十六营之首,不一定确切,可也表明他在各支农民军中已崭露头角,其名声远在李自成之上。
这是一心谋求中兴的崇祯帝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但事实毕竟是事实。他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把责任全都推给力主招抚农民军的杨鹤,指责是他的主抚政策酿成大祸。九月下令将他革职下狱,命洪承畴担任三边总督。洪承畴出身进士,曾任陕西布政使,以具有军事指挥才能用为延绥巡抚,是主剿派代表人物之一。他受命后即行赴任,专心武力征剿,大开杀戒,率领曹文诏、贺人龙、张应昌诸将对起义军进行全面出击。活动在陕北的可天飞、郝临庵、不沾泥、一字王、上天龙、独行狼等部在官军的攻围下,连遭失败。张献忠和曹操罗汝才等也在延安伪降洪承畴,但并未停止活动,即是所谓“焚掠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