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入到自己热爱的事物中，加上好朋友杨薇薇的陪伴，“秦淮”这个名字似乎已经成为了过去式。很快，四年的大学生活也即将接近尾声，这段日子，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开始忙着找工作。这个时候，同学队伍中往往会出现两种派系：“留守派”和“回归派”。以杨薇薇为代表的“留守派”，承载着家庭的希望，一心只愿留在大城市发展，也自信能在大城市里站稳脚跟，因此临近毕业就开始奔走各类人才招聘市场，或者网上投简历，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顺利留在了H市。“回归派”由于各种缘由，有些是老家已经给安排好了工作，有些是父母舍不得孩子远离家乡，强烈要求其回老家的，还有一些是在求职招聘的过程中屡次受挫，不得不返回家乡，还要继续努力找工作的。
当然，除了这两派，还有像程琳兮这样的例外，她是属于两派系之间的中间派系——“矛盾派”。程琳兮的父亲是A市一所重点中学的教师，母亲是一家会计事务所的老会计，在当地都有一定的人脉。特别是父亲，桃李满天下，重点中学毕业的高材生都有着不错的发展前景，好多学生从名校毕业后，从事着与金融行业相关的工作，其中也不乏自己创业成功，如今能独当一面的人中龙凤。母亲更不必说，本身就是财务出身，所在的工作单位也是当地一间小有名气的会计事务所。所以，老两口当初强烈要求程琳兮报考金融专业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念大学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找一份收入好且稳定的工作嘛，有什么比一毕业就找到好工作又留在父母身边更能让他们放心的呢？程琳兮的愿望却是想留在H市，一来，可以和自己的好友并肩奋斗，二来，可以远离家中父母的管束，三来，她还是想一直做着自己喜欢的工艺美术设计，幻想着有天能真正投入到这个行业中。可在H市大浪淘沙般的人才竞争中，程琳兮却屡屡受挫，不得不提前做好返乡的心理准备。而秦淮则刚刚和程琳兮的情况相反，秦淮的个人能力有目共睹，学业也十分出色，在H市的求职过程也相当顺利，多家公司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与此同时，在秦淮的家乡，也有不少好的职位等待着他。与秦淮或者其他顺利就业的同学相比，程琳兮仿佛就是一件超市里的滞留商品，整个货架的商品都以各种方式，或交易或打折或促销的方式出售了，难道真的要等待自己“过期”？
程琳兮不甘心就这样被“遣送”回去。她一面应承着父母，一面继续在H市的人才市场搜寻辗转。在一次次的“石沉大海”之后，程琳兮终于在一个周二的早晨接到了应聘公司的面试电话。经过四年的大学生活，程琳兮已经学会了“未雨绸缪”，衣柜里早就备好了面试的衣服，还学了点画淡妆的小技巧。一番悉心打扮后，程琳兮对着镜子满意地笑了笑。
“还是需要薇薇的眼光，这身衣服真好看！”程琳兮忍不住心底暗想。“等面试通过了，就和薇薇一起去庆祝！”
齐肩利落的短发，整洁干练的职业装，再配上浓淡相宜的妆面，程琳兮走在熟悉的校园小路上，从未有过的自信，让她的步履也逐渐轻快起来。
向程琳兮发出面试邀请的是一家外贸公司，她应聘的是财务部门的职位。这家公司做的是五金配件的进出口，主要销往欧美国家。虽然规模不算太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部门都有，看上去条线分明，管理有序。在说明来由后，程琳兮被前台带到了会议室的门口的面试等待区。一个穿着黑色职业装的女职员递给程琳兮一个号码牌和一支笔，让她把号码写到自己的简历封面上，她会交给里面的人事部经理。程琳兮瞅了眼自己的号码，是15号，心想：
“莫非我之前的14个人应聘的都是同一个职位？”
于是，她决定先问问，也好心里有个底。她抬起头看了眼那个女职员，发现对方也正微笑地看着她。这种精纯熟练的标志性微笑，标准的八颗牙，再加上端正的站姿，让程琳兮的心微微抖动了一下：“你好，请问今天来的都是应聘同一个职位吗？”
“嗯，是的呢，我们公司今天是财务部门招聘。”女职员似乎比刚才笑得更亲切了，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这回，程琳兮整个身体抖了一下，不过还是礼貌地回了句：“哦，谢谢啦！”
回到等待的区域，狭长的过道里坐了大约不到十个人，有几个排在前面的应聘者已经面试结束了。程琳兮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偷偷地瞄了一眼身边的人，发现大家都安静地坐着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期间，除了轮到等待面试的人员进出，整个等候区域安静得让人窒息，大家都不互相交流，每个人似乎都有一道心墙，把竞争者牢牢地挡在外面。程琳兮呆坐了一会儿，回忆了一遍杨薇薇告诉她的面试精髓，可是效率不高，一遍遍地从头回忆，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卡住了又重头开始想。程琳兮烦躁地看了看手表，又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再无事可做。她把手中精心装订的简历卷起来又展开，展开又卷起来，一遍遍反复着，试图用自己的小动作缓解紧张的心情。
“15号？15号在吗？”会议室的门口的工作人员喊了一声。
“我在！”程琳兮猛得站了起来，迅速用手将简历捋了捋，向会议室走去。
身后的门一关，程琳兮瞬间觉得自己跟整个世界隔绝了，两只脚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仅存的一点记忆像被瞬间抽离了大脑。在整个面试过程中，程琳兮都没怎么和对方有眼神的交流，在业务知识方面，她是心虚的，大学四年根本没有苦心钻研本职专业，都放在了自己真正热爱的事物上。面试结束后，程琳兮只想马上逃离现场，最好能马上找到杨薇薇，因为薇薇总能想到解压的办法。程琳兮一边思量着一边快步走出了公司的大门，在等电梯的时候，程琳兮掏出了手机，准备给杨薇薇打电话。这个时候，电梯的门开了，程琳兮看到秦淮也在那部电梯里。
“程琳兮，你是在这里……”秦淮向她简单地挥挥手，头微微倾斜，做了一个疑问的表情。
“哦，那个，我今天在面试。”程琳兮小声说道。
“原来如此，我今天也是面试，就在楼上一家金融公司。既然这么巧碰上，我看要不一起吃个饭吧。”秦淮看了眼手表，微笑着说，“嗯……差不多到饭点了，哦，对了，你想吃什么？”
程琳兮原本想着拒绝，毕竟在四年的大学生活中，除了“那次”，和秦淮的交集也只有在教室和食堂碰上了，一般除了礼貌的问候外，也没别的什么超越同学关系的事情发生。可转念一想，如果这次面试不成功，她智能听从父母的安排，回老家工作，兴许再也遇不上他了。
“好啊，反正我也有点饿了。”程琳兮愉快地答应了。
到餐厅落座，程琳兮才仔细看了看秦淮今天的衣着打扮。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西装，一条褐色光洁的领带垂在胸前，在白色衬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精致。程琳兮从未这样近距离又安静地看过如此打扮的秦淮，在她脑海中，停留的片段都是球场上、教室座位上那位穿着休闲运动服的阳光少年。
“这些你看看，不知道你爱不爱吃？”秦淮突然抬起头来，看着程琳兮问道。
“哦，我都不挑的，都听你好了。”程琳兮回过神来，脸上一阵滚烫。她看了一眼秦淮，发现他正微笑着看着自己。就在那一瞬间，程琳兮脑海中又开始浮想联翩。
“好的，现在的女生难得有你这么不挑食的，你再看看，还要不要点别的，哈哈哈。”秦淮爽朗地笑了起来，把菜单递给程琳兮。
听他这么说，程琳兮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她一边笑着回应，一边接过秦淮递过来的菜单看了看，又还给了秦淮。
“哦，对了，下午你有事吗？”在等待上菜的间隙，秦淮突然问道。
面对秦淮的突然提问，程琳兮其实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嗯？”
“哦，我是在想难得碰上，下午要是有空一起去走走。”秦淮的语气听起来平和又从容。
为了掩饰自己已经无法控制的面部表情，程琳兮抿着嘴，强行忍住即将溢出的笑一只手托着腮，一面故作镇定地将视线移向窗外看了片刻，以此回避秦淮的目光。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没……没有，是我下午约了杨薇薇逛街。”程琳兮不假思索地答道，但是话刚出口，就觉得很后悔，在心里暗暗骂着自己没脑子。
“哦，那好吧，你今天看上去和学校里不一样，很优雅。”
这顿午餐估计是程琳兮这几年吃得心情最复杂的一顿，既希望能吃得慢一点，又希望能快点吃完。这是第一次和秦淮单独相处，在学校的时候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和他邂逅，几乎所有浪漫美好的情景她都想象过了。这样来之不易的机会，她一定要好好珍惜。可是真的面对秦淮的时候，又控制不住的紧张，心底还有一些莫名的担心，总觉得自己还不够优秀，和秦淮的距离很远。每次秦淮发起的聊天话题，她都只能尴尬地陪笑或者附和。最可笑的是，今天秦淮明明约自己了，她却拒绝了。
和秦淮分开后，程琳兮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给杨薇薇打电话，把这半天的“起起落落”告诉她。杨薇薇早在两周前就落实了工作，只待公司的正式通知。果不其然，杨薇薇还没听完程琳兮的叙述，就在电话那头跳了起来：“我说程琳兮同学，你是猪吗？我看你就是神经兮兮的兮！”
……
最终，程琳兮的工作还是没有落实，她只好乖乖回家，等待父母的安排，秦淮也没有再和她单独见面过。程琳兮有的时候想，也许不和秦淮表白是对的，自己连个工作都不能搞定，还要依靠父母的人脉，实在是很丢人。
很快便迎来了毕业，几个同学自发组织了全班的毕业酒会，程琳兮也应邀参加。在酒会上，程琳兮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班上的同学原来在一起的分开了，原来没在一起的又在一起了，分手的都大方地分手了，走到一起的就互诉衷肠。酒会上，觥筹交错，乐声四起，大家都放肆地笑着喝着，程琳兮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她本来就不太会喝酒，加上杨薇薇已经被灌醉了，她还想着要照顾好朋友，所以一直逼着自己保持清醒，尽量少喝酒，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着呆，仿佛只是一个看客。
“程……程琳兮同学，怎么一……一个人坐……坐在这里，喝酒去！”不只是哪里冒出来一个人，带着满嘴的酒气，一过来就拽着程琳兮。
程琳兮正准备推辞，秦淮一把拉住了那个前来劝酒的同学，大声在他耳边说道：“嘿，那边有同学叫你过去喝酒！”
“等……等我回来啊，等我回来找你喝酒，程……程同学。”
打发走了劝酒的同学，秦淮拉着程琳兮的衣袖说道：“这里太吵了，我们去外面走走。”
程琳兮点了点头，顺从地跟着秦淮走了出去。他们沿着酒店花园的小径缓步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秦淮一言不发，程琳兮也就是默默跟随。花园面积并不大，就算程琳兮的方向感再怎么差，也留意到他们路过那个凉亭已经不下两次了。要不是小径弯曲，草坪灯光昏暗，又是跟着秦淮散步，程琳兮肯定也会忍不住抱怨这么走有多么无聊。
“累吗？”秦淮突然停下脚步。
“什么？我不累。”
“我们去那边坐会儿吧。”秦淮指着凉亭道。
“好的。”程琳兮应了一声，微微点头。
两人坐在凉亭里，中间还隔出本个人的距离，又是一阵沉默。
“我明天就回家了。”还是秦淮先开了口，他转头看向程琳兮，身体也似乎朝她的方向挪近了点，“我考虑了很久，
还是决定先回老家工作。”
程琳兮也感觉到了秦淮的温度，身边的他似乎和自己靠近了些。
秦淮见她没有回答，突然握住了程琳兮的手，“你难道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程琳兮于是转头看着秦淮，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把自己心里对秦淮的感觉，家里的事和她今后的打算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既然他都要走了，也许以后很难再见面了，还有什么可以藏着掖着呢？程琳兮红着脸，语气温柔中带着严肃。这一番话下来，不仅秦淮动容了，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居然可以说得这么动人心扉。
第二天，程琳兮就以女朋友的身份送秦淮去了火车站，也就是这么一别，程琳兮也开始了她长达三年的异地恋。
程琳兮绵延的思绪被一阵手机铃声给拉了回来。
“小兮啊，我是妈妈。前几天你都没给家里打电话，都快急死妈妈了，听微微说你手机丢掉啦？”
“哦，是的，妈妈。”
“你这孩子也真是的，还是人家薇薇想的周到，知道要给你妈我说一声，哪像你这么没心没肺的，跟你爸一样。”
听到母亲言语间的轻松，程琳兮已经猜到杨薇薇一定用什么理由说服了母亲，把她出车祸的事情隐瞒了下来。
“好的，我下次一定注意，我记住了！”
“好啦，妈妈原谅你了。哦，对了，瞧我这记性呀，你爸爸学校的同事说他们家亲戚的儿子比你大几岁来着？老程，大几岁来着？”程琳兮听到电话里母亲的声音格外激动，说了一半又去问旁边的父亲，这样一来，电话那头同时掺杂了两个人的声音，“诶，哦，对了啊，是大三岁。听说还是个研究生呢，而且人品家世都是百里挑一的。哦，是，对对对，你爸爸说他也在H市工作，做IT行业的。小兮啊，妈妈原来不喜欢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工作，现在觉得你在那边工作是对的，你爸爸也说，在大城市发展机会多。就拿这个对象问题来说好了，你看，一逮就逮到个研究生，你看，呵呵呵……哎呦，妈妈太激动了，你爸爸都在旁边笑我了。”
虽然母亲不在身边，但程琳兮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了家中此刻的场景。父亲一定是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也许手上还端着一杯茶，母亲坐在父亲身边，言语激动地打着电话，也许是因为太激动的缘故，有几次的信息都传输错了，父亲就在一旁小声地更正。显然，这次来电的重点不是兴师问罪的，而是介绍对象的。也许对方真的是优秀到无可挑剔，至少母亲是相当满意的。
“小兮，妈妈觉得机会难得，我把你的电话给了你爸爸的同事了，你们年轻人时兴什么微信啦，什么什么QQ啦，都随你们了，最重要的是你要答应妈妈，不要错过这种难得的机会，听到了吗？”
程琳兮应承了下来。事后她暗自幸庆又带着些许无奈，心底苦笑：还好和秦淮的那一段莫名其妙的异地恋没有让家里人知道。想到这里，程琳兮对着手机发了会儿呆，又开始惆怅起来。这时手机又响了起来，不过不是电话，而是她的大学同学群。正如杨薇薇所料，最近的同学群格外热闹。似乎每个聊天群都有一个怪象，建立之初都是特别热闹，加上刚毕业参加工作，每个人似乎因为际遇相似，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曾经的同学又各自和自己圈子的人重新排列组合，分散开来。秦淮的一份婚礼邀请函仿佛就像一颗石子，打破了沉寂已久的平静，激起的涟漪让每个人又开始回忆起那段青春岁月。人都说缘不知何起，一往而深。她的这段恋情从开始到结束都低调到极致。程琳兮原不想看群里的内容的，可是同学们一个接一个的聊天内容，一环套一环，引得她控制不住地往回看。秦淮的婚礼请帖制作得相当精致，背景是一对新人深情相拥的照片，还配上了浪漫喜庆的音乐，秦淮的头像也换成了两个人的结婚照。程琳兮翻看完整个聊天内容，同学中竟没有一个人想起或者提到她。程琳兮的心彻底凉了下来，她放下手机，又看了一眼那个满是回忆的盒子。“是啊。”她自言自语道，“这三年和秦淮仅剩的就是这些说不清楚的回忆了……”想想也真是可笑，她跟他没有一张合影，仅有的几张合影也是她从班级大合照上面剪下来，再把它们黏在其他的背景上拼凑起来的，两个人同框的机会并不多，所以这样的“合影”也只有几张而已。翻开一本本小巧而精致的笔记本，全是程琳兮抄录的和秦淮的短信内容，这些也就是前两年的记录，自从微信朋友圈流行起来以后，他们也就很少发短信了，奇怪的是这两个人的感情特别低调，低调到都没出现在各自的朋友圈中，这也难怪同学们都不会记得她了。这三年她也从来没有收到过秦淮的一件礼物，倒是自己每年都会准备一份生日礼物给他……想到这里，程琳兮的心情又开始复杂起来，嘴里夹杂着酸楚和苦涩。这时，手机又响了一下，程琳兮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是秦淮的未婚妻，你前几天寄来的礼物我们很喜欢，我们家秦淮说不让同学破费，你还给我们寄了结婚礼物，真是太谢谢你了。欢迎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哦！
看到这条短信，程琳兮立即愣住了，她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要发这么一条短信，也许是秦淮收到礼物后编了个什么理由告诉自己的未婚妻这是同学送的结婚礼物，难道是他未婚妻看出了什么，秦淮为了隐瞒而编了个理由。杨薇薇如果在这里，她肯定会分析出一堆道理来。带着紧张又复杂的心情，程琳兮给杨薇薇打了电话，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包括家里的电话，秦淮未婚妻奇怪的短信，还有她的疑惑全部告诉了杨薇薇。电话那头的杨薇薇听完程琳兮的诉说，条理清晰地帮程琳兮解答了她所有的疑惑。总结出来就是相亲不要错过，秦淮他不值得，未婚妻别当她回事。最后，杨薇薇还反问了程琳兮一句：“那个盒子里面乌七八糟的东西你准备怎么处理？”程琳兮这次非常坚决：“烧掉！”杨薇薇听道程琳兮鉴定的语气，她知道自己好朋友已经可以放下那段过往，于是又开启了她的幽默本性：“黛玉焚稿啊？别别别在你那个小屋子里烧啊，去魏老那里，他那儿地方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