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所料,身为团支书的林渡兼任了军训女生班之一的副班长,负责统筹除了训练之外的所有事宜,大到站岗换班责任安排,小到通知的上传下达,着实是个忙得团团转的差事。这不,刚到基地行李都没打开就被叫去开会,等她开完回到宿舍的时候,床位已经分配完了,大家给她留了靠窗户的上铺。林渡想了一下,她好像从住宿起就没住过下铺,而住她下铺的永远是个体重只有她一半的女孩子。她有点不能理解,无论是从安全还是卫生方面,上铺都应该是个抢手的位置,怎么就没人愿意住呢?高中住她下铺的周行说是因为方便,回宿舍就能往床上一倒,省去了爬床的力气,林渡反驳说如果我天天懒得爬床、回来就一屁股往你床上一坐,你可能就不会这么想了,周行不置可否。
因为教官们留给了他们充足的收拾东西的时间,林渡拆行李的时候,除了断断续续有找她加微信的,其他女孩子已经开始抱团聊天了,基本上都是按照学校宿舍安排扎的堆儿,而付颂仪和刑青青不巧分在了隔壁,所以林渡成了“孤独的酋长”。她床铺对角是一群叽叽喳喳的女生,聊天的时候隔着八丈远都能听见,听起来像是其中两个女生看上了同班的另外两位。林渡心说下手真的快啊,这还没见两面就选好了目标,下一秒班对就能出现了呀。忍不住顺便yy了一下陆神仙的生活——估计天天活在女生们的话题里了吧。她在小姊妹的群里发表了一下感叹,然后被三个人点名说要和教官保持距离,说大学军训学员和教官搞在一起的太多,而林渡因为那个什么什么情节更容易沦陷。林渡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信誉分变得这么低,再三保证都没有取信于民。
林渡所在的连队是三连,最终分配的表演任务是拼图组字,所以除了日常的齐步正步跑步走等方队训练,还要配合上级练习队形变换。因为训练场不大,高台只有主席台一个,为了看效果只能在台前排练,一练就会占很多连队的训练位置,所以为了整体的训练计划有序进行,主教官每次都是在太阳最毒的时候叫三连过去、让别的队伍修整。
而刚从郁美净进化到水乳的林渡还没有spf50的意识,站了三天就开始爆皮,后来直接转成了皮炎,整张脸红红火火,十分影响美观。本以为可以趁此开假条停训,结果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队医甩了两条药膏就让林渡接着训练了。林渡虽然不是臭美的人,但是脸上平白多出两块坑坑洼洼的总归有些膈应,又不好和大学同学表现出来焦灼的内心、和朋友吐槽了几天也不能平息内心烦躁,于是百无聊赖的发了一条朋友圈——是队医写的龙飞凤舞的诊断书,配了“动心忍性”的文字。她也不知道自己为啥发了这么一条,可能潜意识的想引起某些人的注意?知道点情况的朋友在下边留了言,无非是说再忍耐两天就回来了,偶尔有个热心的说可以抹点芦荟胶,林渡看了看,回了个天热有点上火,没什么大事就退了出来,也不知道自己一天天的在想啥。
大学军训需要安排晚上站岗,人员安排是个问题。宿舍里女生们大眼瞪着小眼,一脸你说我就上、全听组织安排的表情,这可让林渡犯了难。以前上学的时候都小,本着为班级排忧解难的想法总会有几个先举手的,实在不行的还能找个拖儿杀杀熟,而现在都是一样的生面孔,让谁半夜起床都不太乐意。林渡是想以身作则,但是常年失眠并且缺乏常识如她实在不知道几点是最难受的时候,只能胡猜给自己选了个三点,然后同样“殷切”的看着大家,希望诸如集体荣誉感之类的能发挥一下作用、赶紧弄完了事,然而宿舍安静的很,个个支着耳朵,却没有一个人看她。林渡无法,只能硬着头皮问了几个她觉得还比较好相处的姑娘,被点到的几个还比较给面子的撑了一下场子,其他人这才开始断断续续的报了。林渡一边记录,一边感慨自己前十八年当的官儿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尴尬过,班级氛围和谐的都能评奖、就算是运动会这种集体活动都不愿意报名也会有几个带个头儿,结果生生给她培养出了理想式的荣辱观和责任感,如今碰上一群“内向的成年人”,且得有现实教做人呢。
总之她这一晚上都没睡好,除了日常失眠、老妈子心态还作了祟、总担心别人误了时间,每个闹钟一响她就睁眼,比站岗的人醒的还快。好在前一班叫后一班人起床,倒是没出什么纰漏。等她三点多上了床直感觉自己发飘,倒头就睡着了,竟然没做梦。
军训最后几天拼图组字的时候总下雨,三连的教官眼见着排练被一次次耽搁、嘴角都起了泡,但是丝毫没有博得总教官同情,大喇叭不停的喊着三连的名字,听的大部分女生群情激愤,倒是在短短两天里生出了强烈的集体荣誉感、训练也更加刻苦了。林渡知道,“连坐”在部队是常态,甚至都不值得讲给别人听,但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总觉得可以做的更好,直憋得肝火旺盛、却只能心里给自己再默默加码,对待那一小撮儿依旧不痛不痒的公主们脸色不由得有点硬,好在军训最后几天人心浮动,没什么人看出来。不过每每坐在凉棚下面喝菊花水的时候,林渡都在想自己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她觉得追本溯源可能是因为林渡所在小学的教育太成功了,或者太过了?
无论是学校规模还是师资力量,东小在B市排都排不上号,但是十分注重德育发展。林渡从班长、中队长、大队长一路升迁,中午从不在家午休、只泡在辅导员和德育主任的办公室里或者在操场上组织活动,听着老师们讨论每一场活动、每一项政策,可以说见证了它的整个发展和成长。背古诗词、唱弟子规、学评剧、鼓乐队、素质拓展,假期要参加丰富多彩的社区活动并盖章,08年奥运会的时候数不清的十字绣、珠串福娃作为礼物被送给了世界友人,像这样的活动说也说不尽。可以说在学校老师、周边社区以及家长的共同努力下,东小的孩子从小都被灌输着品德教育,最终使得东小成为了那种虽然有小打小闹、但仍可以被写进教科书的“和谐的大家庭”。毫不夸张的说,林渡可以叫出来全校每一个人的名字,来来往往这么多届都是家人,一个人怎么能不知道家人的名字呢。她不知道市里的那些重点小学是怎么培养祖国的幼苗的,但是她一直为自己的小学而自豪,那就是一个重古塑今的世外桃源,在那里度过的六年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光,使她从一个任性的野小子变成了知礼的少年。她相信东小是一片沃土,总有一天会长出一棵棵参天大树。当然,也因为在这么一个太过单纯美好的环境长大,教的是古典、学的是礼仪,思想难免变得理想化,所以步入初中之后,林渡渐渐淡出了大众圈子,只做了一个普通的中学生,但是母校教给她的东西她一刻不曾忘记——集体荣誉感、责任心之类的。如今看着周围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她毫不否认他们的优秀、也不曾指责过他们的行为,这也没有大到需要谈及教养之类的,只是个人选择,就像有些人选择了聪明、有些人选择了圆滑、有些人选择了明哲保身、而她选了听起来有些幼稚的“应该这么做”,这选择上的差异成了她会有些反感他们的原因。她明白,这种理想化的想法会让她在之后的生活中感到更多“痛苦”、或许也会顺应改变,但她会继续观察学习,然后在她能选择的范围内,尽力保持本心。
她坐在宿舍的马扎上,回想起来白天教官们抬着一桶桶菊花水穿过被曝晒的操场到各个连队去、主席台前三连的班长们跨立着挨训,只觉得有点热血上头,特想抱着谁说一下自己的心潮涌动。她点开了陆行帆的对话框,字输了一半就停了下来,这话没法说、也说不明白,就连她妈和程晓彤她们都觉得林渡有时候有点乌托邦、劝她早日“适应社会”,她又想从陆行帆这听到什么呢?你是对的?你想法有问题?还是我们不熟、不予置评?说到底这种事情没有谁对谁错,可能再长大一点林渡自己的想法也会变,告诉陆行帆又有什么用呢。
她把手机按灭了揣进兜里、平复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编辑了一条朋友圈发了——你的尊严由我们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