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破灭后的懵懂新生代不同,钟素阁这个年纪的人,对这些机械生物怀有最深沉的仇恨。
二十二年前的他刚走进初中校园,一边怀着和同龄人相同的烦恼,一边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还记得那是个阴雨连绵的秋季,连路边的烧烤摊涌出的浓烟也浸满了水汽。
十二岁的钟素阁站在路边,百无聊赖的看蜗牛沿着绑在树干上的湿润麻绳往上爬,一颗颗明亮的水珠滚过蜗壳,在尾巴尖上融成硕大的一滴。
霍然间,他听见了悠长的防空警报,目光从蜗牛身上移开,看向阴沉的天空。
和平年代的人,对防空警报的第一反应是演习,没人在意,路人各走各的,摊主还在熟练的翻转烤串,麻利的刷了一层油,火焰腾起,炙烤出更多呛人的潮湿烟雾。
钟素阁突然张大了嘴巴,他看见十字路口一片混乱,汽车疯狂鸣笛,有几辆试图从缝隙里钻过去,无一不被卡住,动弹不得,有些车主在发泄似的来回冲撞……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数不清的人在街道上狂奔,旋即,他们就被金属洪流吞没了!
他疯狂的在小巷里飞奔,书包早就甩没了,等跑回自家小院,那里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片废墟……
钟素阁眼神冰冷,能量晶体沿着网格线高速移动,遇到的不论是导弹还是毁灭者,通通炸成巨大的火球。
“仪,发条心已经送回去了。”队伍里的涂仙媛开口道。
“那颗发条心的完成度很高,应该是第二机构中期的作品。”
李凤仪答道,他带头冲锋,负责医疗的涂仙媛跟在他身后,两侧和后方的队员将她保护在中间。
“塔尔基向你询价,他愿意出三十万。”
“这个价格很合理,你和它接洽一下。”
二人简单交流着,声音穿透炮火声传进对方的耳朵。
李凤仪的双手覆盖了一层黑色骨爪,所过之处,毁灭者的躯体纷纷扭曲变形,有的从中间折断,有的直接被捏爆了动力炉,荧绿色的液体到处喷洒。
虽然数据库已将这个男人列为最高级别的威胁,但毁灭者们移动速度并不快,基本是躲之不及,遭遇后一秒就彻底静默了。
李凤仪并非随意猎杀毁灭者,随着队伍推进,越来越多的人进入小队的保护圈,毁灭者如同被驱赶的鸭子一样四散逃窜,在保护圈里的人则相互扶持着跟上队伍。
“它们要撤退了。”右翼的甘柏忽然说,他的双眼透出奇异的紫光,周身也有紫气差绕,似乎是一种感知型的能力。
“可以停了。”
李凤仪站住脚,不再追击,很快,毁灭者便如潮水般退去。
劫后余生的人们纷纷向他和他的小队表达谢意,不过,比起始终板着脸的李凤仪,显然是和蔼可亲的涂仙媛更受欢迎。
她蹲下来,摸好了一个小男孩膝盖上的伤,伤口没有一点痕迹,连结疤的过程都省略了。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惊叹,几十道目光集中在那个膝盖上,人们看得小男孩都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捂住膝盖。
李凤仪是个木讷的人,他不知道这种情况该说什么,看着闹哄哄的场景,宽阔的胸膛里盛满了厚重的情感,却无一不堵在嗓子眼,挤不出来一丁点词句。
看着周围攒动的脑袋和几十双眼睛,李凤仪很想对这些外城人说一些话,一些不该由他来说的话,可是,一个讷于语言的人,每到这个时候,舌头就会发麻,不像是舌头了,而是从外面塞进来的一根冰棍。
人群散开了,劫后余生的人们呼唤着家人的名字,晚风里隐隐传来女人的哭泣。
李凤仪转过头,看向正朝这里走来的两个人。
容貌妖异的李希声和他的红裙女伴。
红色是一种大众喜爱的颜色,但是染成血红的纯棉,就隐隐有些渗人了,无论是多么明媚的阳光,都驱散不了它的阴森气息。
至于李希声,白衬衫上染着云雾般的紫色,这紫色深邃高贵,接近于暗红,给他平添了几分妖异的气质。
两人走到距离李凤仪两三米远的位置停住了,双方无形对峙。
一个诡异笑颜在弟弟脸上绽开,“晚餐之后出来散步,真巧,就看到哥哥了,你又在做无意义的事情了?”
“我不懂。”李凤仪直截了当的说。
“无论你救多少人,那台冥府都会装满了再走。你救了这些人,就剥夺了另一些人生存的可能,这有意义吗?”弟弟摊手道。
李凤仪没有纠结这番诛心之论,坦然道:“总有一天,我会救所有人。”
话不投机半句多,一下子冷场了。
“哟,真热闹。”
冷不丁的传来一个声音。
于是七双眼睛齐刷刷的看过去,迎面走来的是一个穿着青花色中山装的男人,普普通通,圆眼镜夹着鼻梁,明明是个面容精致的南方男人,眉毛却很粗重,两腮也有些淡淡的胡须。垂在身侧的手上,有一枚黑色戒指。
“一个小小的地方集中了四个黑戒,密度是不是太高了?刘锡白。”李希声的眼睛眯成锐利的月牙,盯住了来者。
“黑戒是指独当一面的调查员,仅此而已,又不是什么狠厉猛兽,何来一山不能容二虎的说法?”刘锡白话语间有一股润物无声的儒雅气度,如同揣摩文字,斟酌字句的儒生。
“你肯定不是冲着我来的,莫非……你是要找大哥,然后,商量什么事情?”李希声盯着刘锡白的眼睛,像是一条窥视猎物的毒蛇,“听说,你和一些不愿意加入极星社实力很强的人来往?你们是一个团伙吧?你是他们布置在极星社的眼线,我说的对吗?阴谋家刘先生。”
“阴谋家?不不不,我不什么阴谋家,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我要把那新房子,刷得更漂亮。”
除了李希声,所有人都乐了,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那就不打扰你们会晤了。”李希声冷冷的说,转过身,慢悠悠的离开了。
等他走出一段距离,李凤仪看向刘锡白,问:“锡白兄,找我有什么事?”
刘锡白拱了拱手,收敛了笑容,道:“你也知道,你也看到,内城的公民们把外城的难民当成了什么。这世道从来没有什么公平,但至少,不要把同胞当成猪狗。这次是因为外城有很多人缺少药品,所以,我想请你帮忙。”
“我没有调度家族资源的权限。”
“只要给我们‘信息’就行了,我们需要药物的相关资料,比如制作流程,原材料配比,还有制药机器的详细数据,这样我们就能复制生产。这些药品会送到需要的人手里。”
“你们?”
“是的,我们是……粉刷匠协会,你可以当成慈善组织,我们很喜欢粉刷房子,改天换日那种。”
队员们都紧张的看着李凤仪,没人去干扰他思考。这是一个重要的时刻。不管队长做出何种选择,他们都会无条件支持。
“好,”李凤仪慎重又缓慢的点了头,“查阅信息的权限我是有的,过几天我会带一个硬盘出来,你有办法找到我吗?”
“有。”
“那就再会了。”